46 ☆、例外

他答得太果斷,沒給自己留任何餘地。

可偏偏這兩個字,如破風而出的利劍,正中靶心。

這信任太開誠布公,池漾覺得自己無福消受。

只覺眼前猝然燃起千絲燈火,明明滅滅,燃起煙霧一片。

她倏而眨了一下眼,想把這片煙霧滌盡,卻落了兩行清川。

“可我......”

她嗓音簌簌發顫,千絲萬縷的心緒,都不争氣地止步于喉間。

席硯卿看她這模樣,驀然怔住。

心底慌亂一片。

欲來的風雨,終究沒缺席,淅淅瀝瀝,溟溟漾起。

他擡起手,輕輕柔柔地摩挲着她的眼睑,池漾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眼睫,一瞬濕潤一瞬幹澀地,摩擦着他的掌心。

沙發旁的落地燈暖黃一片,如同黑夜的一盞小太陽,将她的淚水慢慢蒸騰,熏得他眼酸。

“怎麽哭了?嗯?”他讓身體裏的所有溫柔聚攏而來,将她團團包裹。

池漾低頭,小聲抽泣着說沒事。

眼瞳裏的雨,卻越下越大。

這夜很靜,十一層的樓高,将長街上的川流與小道上的人聲一并隔絕,湧進來的只有靜如水的夜色和萬家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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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怎麽,嗯?”

昏沉光線裏,他雙眸低斂,聲音似一塊深藍色綢布,極富質感地讓她沉溺。

“可我怕我不值得......”

她嗓音像被雨水浣洗過似的,喑啞又清透。

這夜被襯得更靜。

命運的低語清晰可聞。

——玫瑰花該摘了。

他仍沒給自己留餘地,片刻的猶豫都不曾有。

一傾身,覆上她的唇。

觸感柔得像棉,舌尖膩味到的,确實一股鹹澀。

他細細地吻,想把那些淚替她吞噬幹淨。

池漾一驚,無知無識地閉上了眼。

席硯卿把自己放軟,細心勾勒着她唇。

清冽酒氣與清甜奶香,交纏發酵出一縷妖冶的清風,噬入骨髓,誘人饕餮。

萬籁俱寂中,她心裏的雨越下越小。

他沒貪心,感知到雨勢漸弱,就退出領地,淺嘗辄止。

“剛才沒敢親這兒,”席硯卿用指腹描摹着她的唇形,于心潮鼓動中漏了絲笑,“是還沒确定你的心思,怕奪走你初吻,會讓你怨恨。”

池漾忽地臉熱,臉頰吊起一抹緋紅,熠熠星輝般蕩開,顧盼生姿。

他傾瀉所有溫柔,終等來那兩行清川收手。

再擡眼,只剩水波清韻,映出一盞纖月,噙在她清眸。

抵了他所有的問。

席硯卿把她攬在懷裏,拎過她的手,給她暖着。

他沒忘了她剛才沒說完的話,想要不露痕跡地修補:“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做什麽的?”

池漾蹙眉,沒搞懂他橫空出世的這句話,是怎麽個意思。

席硯卿斜眸,看到她不明所以的小表情,勾了勾嘴角,循循道來:“我是做風險投資的。”

停頓片刻。

“所以,值不值得這件事,沒有人比我更有發言權。”

池漾心頭一撮春風呼嘯——

敢情是在這兒等她呢。

不過,等的挺是個地方。

滴答滴答的聲音滲透進沉沉的夜。

還是如往年一樣讓人捉摸不定的陣雨季,毫無預兆地,真正的雨就這麽落了下來。

驚醒對面樓宇三四盞燈,有人擡手關上陽臺的門,有人收起晾在月夜中的衣衫。

池漾聽到雨聲,一下站起,蹦蹦跶跶地跑到陽臺。

這一陣雨下得頻,可她卻覺得今夜的雨很奇妙,伸出手去接。

席硯卿跟在她身後,剛走到陽臺,就看到她從窗外雨幕中收回手,将目光投向自己,笑眼彎彎地跟他說:“你看,真的下雨了啊。”

她剛哭過。

眼睛在夜裏顯得明亮又澄澈,微波粼粼,水光潋滟,一步一個漣漪地淩步到他心坎兒。

誰成想——

這溫潤眼波不但沒能澆滅他心頭的躁動,反而又燒起一紙星火。

他的心思如這星火,一點就着。

他不只想吻她。

他走上前去,從背後抱住她,含倦的嗓音落在她耳畔:“所以你看,你多值得啊。”

池漾不知道這個所以從何而來,缱绻着嗯了一聲。

席硯卿沉沉一笑:“上天都不忍心看你哭,跑來替你哭了。”

池漾終究沒忍住笑了一聲。

他就這樣抱着她,好像要把這些年錯過的時間都追回來。

直到門鈴聲響起,他才依依不舍地松開。

這門鈴聲來的不合時宜,他一邊走向門口,一邊問着哪位,語氣寡淡。

門外傳來雲錦書的聲音:“席大哥,我姐在你這兒嗎?”

池漾:“......”

莫名有些緊張。

所以,沒等席硯卿走到門口,池漾就先他一步開了門,拉起雲錦書就往家走。

雲錦書:“......”

過道就十來米,幾步道兒的距離,池漾走得飛快,雲錦書被她拽着,一臉疑惑的表情:“姐,你走這麽快幹嘛?”

池漾不吭聲,像是在賽跑。

結果,她還是沒跑贏席硯卿。

在她快要走到家門口的那一刻,席硯卿叫住了她。

池漾正在糾結着回不回頭的時候,雲錦書手上施力,她被迫止住了腳步。

“姐,席大哥叫你呢。”雲錦書提醒道。

池漾動作有些僵硬地轉過身來,剛才的風情萬種消失殆盡,眼底清明得跟工作時那樣,幹淨的不摻一物,聲音也恢複清冷:“席總監,還有什麽事嗎?”

席硯卿看透她心思,畢竟是小姑娘,在自家人面前總歸會有些不好意思。

所以,他沒向雲錦書挑明兩人的關系,而是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剛才出電梯時我說了兩句話,但其實後面還有一句。”

池漾微微側頭,滿眼疑惑,似在回想。

雲錦書更是不知道這兩人在說什麽。

“可你是例外。”

雲錦書:???

我為什麽嗅到了一股戀愛的銅臭氣息?

席硯卿倚在門邊,看着發愣的姐弟倆,心底泛起一片柔軟,低頭笑。

不想讓兩人在外面站太久,他催促道:“我明天早班機飛國外,不跟你們一起吃飯了,阿錦,照顧好你姐。快進去吧,外面熱。”

目送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視線,席硯卿又對着那扇門,看了好久。

他想——

醉生也好,夢死也好。

只要是在她的溫柔鄉就好。

“姐,這麽晚了你去席大哥家幹什麽了啊?”

“你臉怎麽這麽紅啊?不會是感冒了吧?”

“席大哥剛才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啊?”

“他明天要出差,去哪裏出差啊?”

“你們兩個今天是一起出去吃的晚飯嗎?”

“......”

就家門口到卧室這一點距離,雲錦書的嘴就沒停過,跟機關槍似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地往外蹦。

池漾瞪他一眼:“你哪來這麽多問題?對了,找我什麽事兒?”

雲錦書這才想起來正事,把手中的手機遞給池漾:“你手機一直在響,我看你沒在家又沒拿手機,應該走的不遠,就想着去對門碰碰運氣,沒想到還真的碰上了。”

池漾接過手機,一邊解鎖一邊問:“這麽晚了,誰的電話?”

雲錦書:“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是白清讓,打了好幾個。”

池漾心裏冒出無數個問號。

白清讓這個點找她?能有什麽事?

雲錦書興致勃勃地猜測:“這個白清讓是誰啊?這麽晚了還給你打電話,是不是想追你?”

池漾睨他一眼,催促道:“你趕緊睡覺去,睡晚了長不高。”

雲錦書一臉不服氣,瞬間挺直了胸膛,帶着少年特有的争強好勝:“我都183了!”

池漾怕白清讓找她真的有什麽事情,急着給他回電話,沒心情跟雲錦書掰扯:“好好好,你全世界最高最帥最聰明了,是姐姐要睡美容覺了,可以了嗎?”

雲錦書:“......”

這語氣,還能不能再敷衍些?

把雲錦書支走,池漾就趕緊給白清讓回了個電話,對方幾乎是在瞬間接通。

池漾把手機放到耳邊,先行開口解釋:“白教授,不好意思,剛手機沒帶在身邊,您找我有什麽事情嗎?”

那邊沉默一陣。

池漾趁這個功夫,捕捉着那邊的動靜。先是聽到一陣淅淅瀝瀝的雨聲,然後,好像還有個小女孩的抽泣聲。

這什麽情況?

聽着怪瘆人的。

正當池漾猜測着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手機那頭終于傳來了人聲:“池律師好,我是白清讓,這麽晚了突然打擾實屬冒昧,但我有件事想請您幫忙。”

池漾雖然只跟白清讓見過一兩面,但是對他的印象很好,覺得他是個學識淵博又謙遜有禮的人。于是她也沒嫌時間太晚,直接問了句要幫什麽忙。

此時的白清讓,正站在陽臺上,孤身一人面對着窗外的簾簾雨幕。卧室門關着,隔絕了白念笙的一部分哭聲。

他眉頭緊蹙,萬般無奈地說出自己的不情之請:“是這樣,我以前咨詢過您一些法律問題,然後在我聽您發過來的語音解答的時候,我女兒也在旁邊,她說很喜歡您的聲音。剛才突然下雨,她很怕下雨天,所以就一直在哭,怎麽哄都哄不好。所以我......”

池漾等着下文,白清讓卻沒聲音了。

她試探着問道:“您是想讓我安慰她幾句嗎?”

白清讓連忙否定:“不是不是!”

兩個人直接對話,那一切不就露餡了嗎。

沉默幾秒,白清讓似是豁出去一般,下了很大的勇氣說:“我想讓您給她唱首搖籃曲。”

“......”這請求池漾着實是沒想到,“搖籃曲?什麽搖籃曲?”

白清讓:“《蟲兒飛》,‘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那一首。”

池漾沉默了一會兒。

白清讓怕她為難,正想說要是不方便的話那就算了,不勉強。

可就在他準備開口的瞬間,電話那頭傳來了兩個字:“可以。”

然後,池漾倚在床頭,對着空無一人的房間,輕輕哼唱了一首《蟲兒飛》。

白清讓按下錄音鍵,為白念笙争取到了一夜好夢。

唱完之後,池漾挂了電話,目光一轉,停留在對面的衣櫃上。

最上層的那個格子裏,放着一把小提琴。

她眼前忽然浮現出雲聽的臉。

近在咫尺,卻沒一點真實感。

有真實感的是剛才的吻,剛才的擁抱,和剛才未解開的謎底。

池漾閉上眼,回想着席硯卿剛在電梯口說的那兩句話,然後試着把這三句話串聯起來。

她追根溯源的答案,解了她所有的惑——

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我這個人有潔癖。

別人吃過的東西我不吃。

可你是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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