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解藥

但今晚,不一定是個好天氣。

這晚,池漾忘了自己是怎麽入睡的。

只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夢,夢裏她看到一個人在她面前跌落懸崖,她跑過去救他,那個人很重,她費了很大的勁才把他拉上來。

最後,那個人完好無損,她的手臂上,卻滿是血跡。

結果,被救上來的這個人非但沒有對她表達任何感謝,反而譏笑着對她說了一句,你真是多此一舉。

瞬間,黑雲壓城,飓風過境,她眼前一黑,腦袋昏昏沉沉地往下墜,耳邊也傳出嗡嗡的聲響,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和恐慌感湧上心頭。

腳下的萬丈深淵,似有魔力,誘她去涉險。

一只腳伸出的時候,池漾猛地驚醒,尖叫着從床上坐了起來,重重地喘着粗氣。

驚魂未定之時,她聽到一陣敲門聲,與此同時還伴随着雲錦書的聲音:“姐,你怎麽了?沒事吧?”

池漾睡覺習慣鎖門,因此雲錦書進不來。

她清了清嗓子,平複了下自己的情緒,解釋道:“沒事,我剛就是做了個噩夢,緩一會兒就好了,你去睡吧。”

雲錦書低低哦了一聲,似乎還是不放心。

池漾沒聽到腳步聲,知道他還在門外,繼續道:“我真的沒事,現在已經緩過來了。”

說完還假裝打了個哈欠,“我接着睡了啊,你快走吧。”

雲錦書這才離開。

但是,池漾知道,她根本不可能再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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擡眼看了眼時間,現在是淩晨三點多,可能是剛才做夢的緣故,她感覺到有些口渴,就下床喝了點水。

幾大口冰水下肚,她才感覺自己魂回來了一些。

夜色裏,只有餐廳的一盞小吊燈開着,因此整個房間仍然隐在一片黑暗裏。

池漾循着這微薄的光,穿過客廳走到陽臺。

就這幾步路,方才被噩夢驚醒的驚魂未定,被冰水強勢撫平的躁動,竟然又一點一點地攀升,一寸一寸地蔓延至她的全身,似要把她吞噬。

她急切地想要覓得一個喘息之機。

因此,拉開陽臺門的那一刻,她忽覺自己尋得了解脫。

她本以為,今晚也如無數個雷同的夜晚一樣,要孤身一人面對茫茫的夜色,被動地等待時間安撫,她所有驚慌失措。

卻沒想到,旁邊的那座陽臺卻亮着光。

那束光下面,站着一個人。

一身簡約的白衣黑褲,頭發松散地趴在額前,拿手機正在打電話的右手,遮住他大半張臉,因此,池漾只能看到他微斂的眼尾,在柔光下暈着暖意。

他長身鶴立,嗓音溫醇,清隽眉睫下,蘊着一股外人難以窺見的少年氣。

池漾的心,一瞬間變得熨帖。

那些慌亂,那些恐懼,那些大夢初醒,通通被她抛至腦後。

她想抱他,想的要命。

甚至忘了自己現在正身處十一樓的陽臺,邁着大步就朝席硯卿跑去。

席硯卿感覺到動靜,終于側過身來。

然後就毫無征兆地看見一個身影正心無旁骛地朝他跑來,跑到陽臺邊緣的時候忽然頓住了腳步。

池漾低頭看着兩個陽臺之間的間隙,蹙了下眉。

席硯卿正準備開口說話,結果,池漾又瞬間轉身,消失在他的視線裏。

席硯卿被她這一通操作整蒙了一瞬,心想難不成是在夢游?

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像。

“先這樣。”他匆匆撂了電話,三步并作兩步地往門口跑。

打開門的時候,池漾剛好跑過走廊正中間的電梯,看到對面門打開,她瞬間加快了腳步。

下一秒,席硯卿長臂一攬,穩穩當當摟住她的腰。

他穿着一件純棉的白色T恤,摸起來細膩又柔和。透過薄薄的布料,池漾能感受到他胸膛的溫度,寬厚溫熱,無人不眷念。

池漾閉上眼睛,溺在這柔軟裏,怎麽都不舍得放開手。

一個簡簡單單的擁抱,輕而易舉地,彌補了她與這個世界的決裂。

嚴絲合縫,不留一點兒空隙。

她貪戀這樣的溫暖,抱了好一會兒,席硯卿也不催她,只是将她擁得更緊。

她恨不得這樣抱一輩子。

可是,理智告訴她不能這麽任性。

席硯卿察覺到她從他懷裏掙脫出來的動作,柔聲問道:“做噩夢了?”

池漾擡頭,迎上他的目光,眼眶不由自主地泛紅。

帶着鼻音,她輕輕嗯了一聲。

只這一聲,席硯卿就知道,他心疼了。

他關上房門,微微一俯身就将池漾抱了起來。

池漾沒反抗,任他抱着來到了陽臺,再任他把自己放在了他的大腿上。

兩個人在陽臺上的藤椅上坐着,近在咫尺。池漾鼻息間全部都是他身上的清冽味道,讓她覺得舒适又踏實。

不知為何,她的手又恢複了以前那種不太正常的涼,席硯卿緊緊攥着她的手,為她暖着,細聲問道:“那現在有沒有好一點兒?”

池漾點點頭,盯着席硯卿的頭發看。

雖然不至于滴水,但她能明顯感覺到他應該是剛洗過頭,發梢還有些濕漉漉的,泛着氤氲的水汽,燈光灑落,亮閃閃的,有種難得的少年氣。

池漾:“你剛洗過澡?”

“嗯。”

“怎麽這麽晚還沒睡?工作上的事情沒有處理完嗎?”

席硯卿嗤然一笑,彎起食指刮了一下她鼻翼,語氣帶了絲不正經:“這不得努力工作,好多存點老婆本麽......”

“......”池漾不知道話題怎麽突然之間就扯到談婚論嫁了,“你在英國的工作是不是沒處理完就回來了?”

席硯卿不答反問:“在你心中我就這點兒能耐?這點兒工作都搞不定?”

池漾搖搖頭:“不是,我就是覺得其實你不必要特意為了我趕回來的,我不希望你因為我這麽辛苦。”

她不希望,任何人為她做出犧牲。

席硯卿怎麽會看不到她眼神中的顧慮,于是傾身上去,在她額頭落下輕輕淺淺的一吻,唇角勾起,漫不經心地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我這次回來是為了我自己。”

池漾:“嗯?”

席硯卿看着她懵懂的雙眼,在夜色中好像裹了一層天然的水汽,純真裏帶着點欲,內心的那點躁動再也無法忽視,一想到溫香軟玉抱在懷,又什麽都做不了,他沒忍住嘆了口氣。

他低頭埋在她肩頸,嗓音低啞地說:“思念成疾,回來治病。”

而你,就是我的解藥。

池漾頓了下,心想這人真的是三言兩語就撩她于無形。

氣氛靜了片刻,也就在這個沉默的空當,池漾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就是她昨晚沒好意思開口問的那件事,這下終于有了時機。

于是,池漾問他:“你什麽時候去錄制的《人物聚焦》?”

席硯卿:“你問這個做什麽?”

池漾實話實說:“沒什麽,我就是有點好奇,因為你以前從來都不接受媒體采訪的,網上連你的一張照片都沒有。”

席硯卿搖頭揉了揉眉骨,眼底浮現一抹複雜的意味,似在回憶,也似在斟酌着什麽。

過了一會兒,他才接上:“就前不久,你說你很喜歡看這個電視節目,我想在你面前逞逞威風,就去了。”

池漾聽了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謊言:“你騙人,這期節目你明明很早之前就錄好了,之後又強制電視臺不讓播。”

席硯卿有些沒想到:“你怎麽知道?”

“我人脈可是很廣的,”池漾頗有些傲嬌意味的昂昂頭,“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為什麽當初不讓播現在就讓播了?”

席硯卿看着她,頗為贊賞地笑了笑,心想到底是律師,不管是搜查情報還是梳理邏輯,能力都是一流。

“這節目錄制的确實很早,應該是在機場遇到你半個月以後錄的。”

頃刻間,席硯卿感覺自己的記憶瞬間被拉回到那一天。

那是一次例行的月度會議,那段時間國際彙率市場動蕩不停,股市也風起雲湧,風盛的幾個并購案也遇到不小的阻力,因此整場會議都處在高壓之下。

席硯卿開完會回到辦公室,感覺精疲力盡,因為長時間盯着各種圖表,眼前出現的幻影都是一條條曲線。

也就是在這個時刻,他感覺自己的腦袋被一個突如其來的靈感砸中。

“那次在機場見過你之後,我總期待着能再次偶遇你,可是半個月過去了,我還是沒有任何關于你的消息。于是,我只有曲線尋人了。”

“曲線尋人?”

“嗯,我找不到你,所以我只有讓你來找我了。”

池漾頓住,于思索間明白了席硯卿這些話背後的邏輯關系。

但她還是有點不敢相信:“所以你的意思是說,想讓我看到你之後去你的公司找你?”

席硯卿點點頭。

其實那時候,他是在賭,賭她會不會來找。

池漾卻一時有些接受不了,她沒想到一向低調又理智的席硯卿,能夠因為和她的一次會面,就做出如此違反常規的行動。

席硯卿抱她更緊,問:“漾漾,如果我們後來沒有在你的律所相遇,你會去找我嗎?”

這句話,在上次聽到池漾說她喜歡看《人物聚焦》的時候,他就想問來着。

但那個時候他還不是她的男朋友,沒有身份去問這樣的話。

而今天,他終于如願以償,把這話問了出來。

池漾沉默了一會兒,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她一定會的。

會去找他,畢竟她自打那一面,也從來沒有忘記他。

但是......

席硯卿讀出她的幽微心思,追問道:“你這個點頭的意思,是‘你會在遠處默默看着我’的找我,還是‘會出現在我面前讓我也看見你’的找我?”

池漾:“......”

席硯卿看她沉默,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唇角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他沒再追問,反倒是接着講起了後面的故事:“但是我去錄節目那天,回去的時候正好碰到了顧錦澤。”

池漾回想了下,那段時間他應該是受邀去錄制那個電視節目了。

席硯卿:“我一眼就認出了他是那天在機場和你同行的人,正好鐘離聲和他認識,然後我就以合作為借口,要到了藍仲的簡介,果不其然,裏面有你。”

夜深人也靜,池漾感覺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随之又極快地跳了起來。

她真的沒想到,她以為命運安排的第二次偶遇,竟然是席硯卿花了這麽多精力,費了這麽多周章,做了這麽多無用功,甚至打破了自己的界限,才收獲的得之不易的結果。

而這所有的一切,僅僅是因為他們在機場的匆匆一瞥。

原來,席硯卿說的那句“我比你動心更早”,是真切切的大實話。

原來,她一直在被一個人這麽堅定地尋找着、選擇着。

這一瞬間,千言萬語都褪色,昭然若揭的是他眸裏千絲萬縷的愛意。

似漲起的潮,澎湃着在她心間卷起一層又一層的熱浪。

池漾依偎在席硯卿懷裏,和他一起面對這茫茫夜色。

她生平第一次覺得,黑夜好像并沒有這麽可怕。

噩夢也是。

她以前總是被動地等待黑夜過去,等待時間這劑解藥把她治愈。

但今天,她才發現,時間并不是解藥,席硯卿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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