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別哭了！”

過了一會兒，姜文禹終于忍不住斥道。

乍一聽他語氣很沖，充滿不耐煩。

可若仔細分辨，卻能能從他語氣中聽出一絲不自然，似乎帶着些色厲內荏猶豫不決的味道。

祁羨玉略微頓了頓，很快又有細碎的嗚咽聲傳來，是那種已經極力壓制卻仍然徒勞的哭聲，絕望痛苦到難以抑制。

雖然祁羨玉很累很想休息，很想聽姜文禹的話“別哭了”。但戲既然已經演了一半，又怎麽半路收手毀人設？當然是跪着都要演完！

這種反應在姜文禹看來才是正常的。他曾經對祁羨玉嗤之以鼻，認為他喜歡陸允墨完全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可現在見他難過得幾乎崩潰的狀态，才恍然間想起來歸根結底，是情不由己。而且……這段感情注定是一場無望的悲劇。

姜文禹心中微微嘆息，想到陸允墨的決定，只怕他到時候受到的打擊更大。

姜文禹腦海中浮現出那張眼眶微紅、挂着淚珠的臉，精致得像是易碎的瓷器，忽然就覺心裏有些不忍。他猶豫片刻後，蹲下身，又說了一句：“別哭了。”

這回的聲音平和了許多，甚至帶上一絲試探性的安撫。

祁羨玉頭埋在胳膊裏劃水，看不到姜文禹的表情，但從他聲音裏判斷出，姜文禹已經不怎麽生氣了。于是他打算配合地進入下一階段，控制着哭聲漸漸消下去。為避免被發現劃水，在擡起頭前努力憋出一些眼淚，讓臉上挂着淚痕，然後緩緩地從胳膊裏擡起頭看向他。

祁羨玉抽泣兩聲，壓低了聲音，用一種沙啞、頹靡的聲音道：“姜哥，我錯了，我後悔了……我現在才發現，自己以前真是鬼迷心竅，怎麽會做出這種不經腦子惡毒下作的事？我簡直不能想象，若是昨晚真的出事怎麽辦……我現在腦子裏特別混亂，我做錯了很多事，對陸允墨是，對你也是……姜哥，對不起，你們是不是永遠不會原諒我了？”

姜文禹看到他纖長濃黑的睫毛上綴着一顆小小的淚珠，眼尾氤氲着紅痕，白皙如玉的臉上不知因憋氣還是哭得太用力染上一層胭脂般的薄紅，豔麗得像是會灼人眼球。

在看到那滴淚水滾落的一剎那，他感到自己心裏像是被什麽燙了一下。

恍然間聽到自己有些飄忽的聲音：“怎麽會？你還年輕，做錯事是正常的，我當然不會不原諒你……至于允墨，他……”

姜文禹說着，忽然頓了頓，他看着眼前傷心欲絕的祁羨玉，想到他即将面臨又一個沉重打擊。

祁羨玉現在還不知道陸允墨決定與他解除婚約的事，這次他會親自過來，就是為了當面簽署離婚協議，從此一勞永逸，兩人之間再無瓜葛。祁羨玉現在都已經難過得快崩潰了，要是面對那種情況雪上加霜，會不會一時想不開，做出什麽傻事？

姜文禹這麽想着，心情不禁有些沉重起來，他想教訓教訓祁羨玉，讓他吃吃苦頭，替陸允墨出口氣，可不代表他真的想要祁羨玉的命啊！

祁羨玉看着他，水光盈盈的眼眸中帶着感激：“真的嗎，姜哥？你願意原諒我？對不起，姜哥……以前都是我不好，是我誤會你，無理取鬧，對你态度一直不太好，其實你一直都在幫我……謝謝你，姜哥。”

姜文禹見他竟然還在感激自己，頓時心裏更加不安，他現在已經覺得或許祁羨玉以前真的是鬼迷心竅，現在正常了以後忽然就不再讓人讨厭。

姜文禹想了想，試着打打預防針：“你別高興的太早，我可以原諒你，但這回允墨确實很生氣，他或許……沒那麽輕易原諒你，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明白嗎？但是不管遇到什麽困境，都要努力活着，活着就有希望，千萬不要輕易放棄生命，懂嗎？”

祁羨玉不明所以，不知道姜文禹為什麽突然就表現出一副自己馬上要輕生了的态度。

難道他剛才演得用力過猛了？

但是應該沒有關系？姜文禹對自己充滿同情的話，或許還能幫他拿回行李？

祁羨玉從善如流道：“好的，姜哥，太謝謝你了，沒想到你的心胸這麽寬廣，你能原諒我，我已經很開心了，別的已經不敢奢求……”

說着他輕輕嘆了口氣，适當地表現出自己的絕望和心如死灰。

姜文禹有些忐忑地看着他，陸允墨的決定不會輕易改變，就是自己開口勸都沒用。祁羨玉今天是躲不過去的，但為了以防萬一，他一定要時刻關注好他的狀态，一旦發現他有輕生的跡象要及時幹預制止，不能真的讓他出事。

這麽想着，姜文禹覺得長痛不如短痛，就開口道：“走吧。別讓他久等了。”

祁羨玉蹲的時間久，站起身時已經有些腿麻了，他剛想扶着牆站起身時，眼前遞過來一只手，手指纖長，指甲修剪得幹淨整潔，如同姜文禹本人一般細致又一絲不茍。

祁羨玉沒想到他願意伸手扶自己，擡眸看了他一眼，很快伸手借着他手的力道站起身：“謝謝姜哥。”

其實姜文禹也長了一副英俊迷人的好相貌，金邊眼鏡讓他身上帶着種儒雅的書卷氣，要是放在普通人群中絕對是個令人眼前一亮的帥哥，在他上大學期間或許還有着學生會長、校草一類頭銜。此外他還是個法律系畢業的學霸高材生，社會精英，若有與他同期長大的孩子多半會被父母念叨得視他為童年噩夢。

只是姜文禹始終跟在陸允墨身邊做事，表面上是經紀人，實際上更像是萬能助理。而他身邊的陸允墨光芒太甚，總會令人下意識忽視他。

不過，祁羨玉明白，世界上不是每個人都想要風光無限，有些人更喜歡低調平淡。

姜文禹把祁羨玉扶起來後就松開了手，對他的道謝只輕輕“嗯”了一聲就轉過身帶路，只是他的腳步卻在不經意間輕快了許多。

姜文禹在轉過身後深深吸了口氣，平複心情，他覺得聽祁羨玉喊自己“姜哥”簡直有些上頭。

祁羨玉的聲音本就溫潤好聽，哭過後的聲線帶着一點鼻音，簡直聽得讓人心裏發顫。

……

兩人一路往車庫的vip區走去。

這裏放眼望去一溜煙的豪車，車位大多被分配給了天娛的高管、股東，為了滿足各種加長款，寬車距的豪車車型，車位比普通區域寬敞許多。祁羨玉早上蹭向寧城的車過來時也是從這裏下車的，擡頭望去，能發現早上坐過的那輛車還停在原處沒挪地方，說明向寧城這一天都沒離開公司。

祁羨玉跟着姜文禹往前走，最終停在一輛黑色邁巴赫跟前。

他剛站到車門旁，車門就開了，往裏看去，竟發現裏面已經坐着一個身影。

——是陸允墨。

他身旁放着一臺輕薄的筆記本，車廂內有些昏暗，筆記本屏幕折射出一層薄薄的藍光籠罩在他身上，讓他皮膚似是泛着一種無機質的冷光，配上那張比例完美得猶如數據建模出來的臉，這一幕簡直可以定格下來直接拿去做科幻電影的海報。

祁羨玉本以為姜文禹要開車帶他去一個私密的地方找陸允墨，沒想到他竟然就在車裏，詫異之下，腳步不自覺停在原地，目光打量着他。

其實現在的陸允墨看起來更貼近原著描述的狀态，渾身透着矜貴淡漠、清冷禁欲的氣質，猶如一朵不可攀折的高嶺之花，完全沒有昨晚憤怒失控的情緒。看來那藥物雖然沒有讓他徹底喪失理智，卻還是造成了很大影響。

祁羨玉見狀頓時放下一半心，看這狀态，陸允墨應該不會再動手。

只是他不知道，陸允墨特地過來找自己想做什麽？

從原劇情來看，陸允墨很少有昨晚那般失控的時候，他對于原主的作妖多半是冷漠無視的态度，原主對他愛得瘋狂，被這漠視的态度弄得傷心欲絕、痛不欲生，甚至覺得陸允墨還不如仇恨他、報複他，至少這樣可以在他眼睛裏看到自己。正是因為這麽扭曲偏執的想法，原主在後期才會越來越瘋狂，越來越不計後果。

好比現在……

陸允墨雖然擡頭看了他幾眼，但他幽深的眼眸中平靜無波，沒有像周圍人一般對祁羨玉突然形象大變表露出驚嘆、好奇，他的目光仿佛只是看到一個普通路人。

祁羨玉對此倒是松了口氣，他被人關注習慣了，冷不丁被人以普通路人的目光看待，還覺得挺輕松自在。

站在祁羨玉身後的姜文禹見他停下腳步，猜測他面對陸允墨時或許有些“近鄉情怯”，他想了想，擡手搭在祁羨玉肩膀上，力道很輕，似是安撫一般拍了一下，鼓勵道：“進去吧。”

祁羨玉聞言“嗯”了一聲，随即擡腳上車。

姜文禹跟在祁羨玉身後進入車廂。

兩人都未注意到，在他們上車時，陸允墨的視線飛快地掠過姜文禹手搭過祁羨玉肩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