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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的春時仿佛過得格外快了一些,轉眼間就到了甘棠的生辰。

甘霆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近日終于決定要結束這段卧病生涯,給女兒好好辦一個十六歲的生日會。畢竟欽天監已經算好了日子,大婚日期就定在七月初六,算算只有兩個月不到的時間了。

甘霆這次給愛女辦生日宴搞得陣仗很大,遠在深宮的秦峥也早早聽聞了。

不管怎麽說,甘棠如今已經是他的未婚妻了,以前她在宮裏上學的時候,每年的生辰他都會準備禮物的,這會兒自然更是得要好好準備一番。

秦峥叫王欽拿了東宮私庫冊子出來,細細挑了半天,總覺得差點意思。看着一旁桌上的金色四象馱轉花水法鐘,秦峥這才想起,大約去年十二月份時,西洋傳教士進上了兩臺銅鍍金嵌木雕花人物風扇,很是精致,也很适合夏日。

皇帝當初覺得這東西不錯,拿其中一臺賞給了皇後,一臺賞給了他。

當時兩臺風扇都放在了皇後那邊,秦峥一直沒有過去取,眼見着夏天就要到了,将風扇送給甘棠應該還是個不錯的選擇。

那風扇畢竟是擱在皇後那裏,派人去取來終歸不合适,秦峥還是打算自己過去坤寧宮一趟,給皇後請個安,順便将那風扇給拿回來。

正要他準備要起身出門之時,李意匆匆上前來禀道:“殿下,右相大人求見。”

秦峥這才想起,自己現下并沒有在東宮成平殿,而是在文昭閣替皇帝處理公務。若是身處東宮的話,還能拿一句“不見外臣”給擋回去,可現在他人都坐在這兒了,對方又是右相,不叫進來實在是不合适。

秦峥整了整袖子,吩咐道:“叫韓大人進來罷。”

韓奎這日過來,是替被彈劾停職的左都禦史花大人求情的。

這位左都禦史大名花小憐,聽起來多少有點不爺們兒,但是人家做可都是爺們兒的事。

那天花大人跟幾個舊友約酒喝大了,随着衆人去了醉紅樓,跟一個名叫嫣紅的性工作者折騰了一夜。

大周有明文規定,嚴令禁止官員出入青樓,違者免除職務。花大人酒醒之後後悔莫及,留了銀錢後,帶着大鬥笠匆匆離開。

那名青樓女子嫣紅偶然間知道了他的身份,帶了丫頭上門訛詐。

花大人是右相的人,左相等人一直咬他咬得很緊,遇上這種情況當即選擇給了他三百兩銀子,破財免災。

過了大概半個月時間後,花大人認為這會兒大概沒事了,卻不想那嫣紅又來了,說是弟弟要成婚了,再跟大人要三百兩銀子,風風光光地給弟弟辦個喜事。

花大人知道嫣紅的情形,家裏實在沒辦法了,把她賣進了醉紅樓,但還要指着她養一大家子,錢總是不夠用,等于完全是個無底洞。

花大人顯示佯裝同意,又給了她三千兩銀子,過後悄悄找人去“做掉”嫣紅。誰知嫣紅命大,僥幸逃脫後,又去找京兆尹報案,這也給花大人帶來了無窮的麻煩。

雖然左相最近是病了,但是他的一衆“朋黨”依然兢兢業業工作着,并打算把這個成日裏沒事愛給他們使絆子的左都禦史花不憐拉下馬。

嫣紅去順天府告狀的第二日,就被左相的小團夥捕捉到了這一爆炸性消息。

有了這麽個扳倒花大人的好機會,他們自然不會放過。

于是便有了上書花大人彈劾,花大人心裏不服氣,讀書人嫖-娼能叫嫖嗎?那叫風流!

左相的手段,花大人是知道的,也因此越發害怕,被停職之後就找右相商量對策,皇帝最近忙着兩個兒子娶媳婦的事情,無暇顧及這些事情。右相聽說了這個政令是太子下的,就趕忙來找太子求情了。

秦峥耐着性子聽韓奎說完後,道:“這事已經跟父皇呈報過了,也是父皇允準後才停了花大人的職。鐵令如山,孤也沒有法子去左右這事,韓大人且回罷。”

韓奎覺得這是太子在忽悠他,別的事情上不敢說,但凡朝中的事情,太子堅持的,皇帝沒有不允準的。

韓奎轉念一想也就明白了,一定是因為太子馬上要娶甘霆的閨女了,總要顧及的左相的臉面,才會刻意疏遠自己,駁回了自己的請求。

當初知道孫女要嫁三皇子,韓奎恨不能上街都橫着走,想着以後終于能在一方面壓過甘霆了,感覺人生達到了巅峰。

誰知消息傳出來,人家甘霆的閨女也要嫁人了,嫁得還是當朝太子。

韓奎心裏那個難受啊,半點欣喜都沒有了。

三皇子雖然是皇子,但皇帝倚重太子,三皇子早已是大位無望,可人家甘霆已經是預定了的未來國丈,心裏自然就有了落差。

要是這上頭坐着的是他的女婿,他還會為着這點小事發愁嗎?

自從甘霆閨女預定了未來皇後之位,大家都知道甘家幾代富貴跑不掉了。以前還在觀望朝局,覺得甘霆權柄太大會被太子收拾的人,一股腦兒都去拍甘霆馬匹,順帶再踩上韓奎兩腳。

聽說甘霆病了,韓奎覺得自己才要病了,一口氣怄在心裏出不來,随時都能吐血的那種。

韓奎離開之後,秦峥便更衣前往了坤寧宮。皇後聽完兒子要求後,不由好奇道:“怎麽突然想起了這個來?”

“甘大姑娘的生辰就在這幾天了,兒臣想着差人送點賀禮過去。”

皇後突然高興起來。她這兒子還是挺上道兒的。秦姝還嚷嚷着哥哥以後同嫂嫂相處不好,既然秦峥能有這個心,怎麽可能就能相處不好?

皇後叫夏嬷嬷開了庫房,給秦峥将那風扇拿了出來,又補了一套上好的黃玉頭面,叫他一起帶過去。

秦峥從坤寧宮出來,迎面就撞上了大皇子。

大皇子做好人道:“婚事的事情,大哥知道你不願意。也曾經幫你阻攔過,誰想父皇意思堅決,大哥也沒有攔住,真是對不住了。”

秦峥淡淡瞥了他一眼:“無妨。”

他也聽說了,大皇子一直極力推薦自己的表妹做未婚妻,還在父皇面前說了好幾次甘家女兒不适合為妃的話,還好父皇沒答應。

秦峥心裏默默給這個大哥記了一筆:你等着。

大皇子一路進了惠妃的宮裏,惠妃一見是兒子過來了,放下手裏的繡樣冊子,招呼道:“你聽說了嗎?太子妃人選已經定了,是甘家那丫頭。”

大皇子嘆道:“這事我也沒想到,前聽人說起這事,還以為是假的呢。”

惠妃皺眉道:“這可不是個好兆頭啊,左相權勢太大了,對太子終究還是一份不小的助力。”

大皇子不信道:“左相權勢太大有什麽用?李家和甘家水火不容和,太子妃進了東宮只有受委屈的份兒,到時候定能叫左相恨上太子。再說了,能有那樣的爹娘,左相的女兒本身也不會是省油的燈,到時咱們也就能看東宮的好戲了。”

惠妃又想起一事,道:“我聽說老三要娶的是右相韓大人家的孫女兒,可有其事?”

大皇子道:“這個也是真的。不過人人都知道,如今咱們這朝堂上只有一個丞相,那就是左相。韓奎的右相同太傅一類職位差不多,都是形同虛設,老三自己覺得占了便宜,實際上他這個岳家半點用處沒有,朝中大小事務還是左相說了算。想起之前太子在父皇面前撸了我的欽差,這幾日我總是氣不打一處來,總要想個法子找回場子才好。”

惠妃感興趣道:“我兒有何想法?”

大皇子神秘地笑笑,道:“太子妃人選既然定了下來,想來這幾日就備着給太子選良娣了,我打算在這上頭動點手腳,找兩個長相平庸之人進到東宮裏去。就太子那個狗脾氣,還有甘、李兩家的世仇在,還被左相逼着娶了自己女兒,他和跟太子妃關系一定不會好到哪裏去。若是再弄兩個沒什麽情趣、長相也一般的太子良娣,叫他子嗣不穩,日後也不好和我争。”

惠妃對于大皇子的計劃有些不大怎麽放心:“這樣也能行嗎?”

大皇子信心十足:“您就聽我的吧,保管錯不了。”

甘棠生辰宴這天,左相府熱鬧得有些不像話。

大多數人并不看好甘棠和秦峥這段姻緣,普遍認為左相權柄太大,而太子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沒有任何一個太子能長久容許甘霆這種級別的權臣,杵在那兒跟自己分權,且兩家還有多年的龃龉在那裏擺着。

但即便如此,甘棠準太子妃的名號在那裏放着,也由不得別人不小心待着。雖然甘棠以前一直在京城貴女圈裏不愛出風頭也不愛表現自己,一直很少成為宴會的焦點人物。若是沒有一個權相的爹,恐怕早就淪為正經小透明一枚。

而這日的甘棠感覺周圍的人明顯和從前不同,每個人看她的眼光都帶了一種異樣的神采,一股腦兒捧着她,不自覺将她當做了中心。

甘家如今住的宅子是之前老恭王的王府,占地面積極大,設施也很是完善,最重要的是園子建得極妙。

因着今天是甘棠的好日子,莫氏特意騰出來了整個園子給甘棠和小姐妹玩耍。

有人在下棋,有人在聽曲兒,也有人釣魚。不一會兒就到了午膳時分,有媽媽過來請諸位姑娘去水榭用飯。

席上,工部尚書家的嫡次女魏三姑娘提議要行酒令。

莫氏沒有專門派嬷嬷來管着他們,幾位姑娘都飲了些酒,現下小臉紅撲撲的,頭也有些暈。

江寧侯家的二姑娘啞着嗓子問道:“誰,誰來寫?”

甘棠因為是主人,還提着一顆心要照顧這些年紀不大的小客人,沒有喝太多,她吩咐紫陌取來紙筆,道:“那就我來吧。”

這麽邊笑邊玩,不一會兒功夫,小半個時辰就過去了。

魏姑娘摟着甘棠笑道:“難怪都說李太白鬥酒詩百篇,我今兒算是見識到了。看看咱們酒後對的這些詩句,果真怪有趣的。”

魏姑娘邊說,便将甘棠謄寫好的詩句和酒令給大家看。

工部侍郎家溫三姑娘驚訝出聲道:“我原本以為林萱林姐姐才是咱們姐妹裏寫字最是好看的,今兒一見甘姐姐的字,才知道什麽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衆人看溫姑娘說得誠懇,不似一般奉承,都圍過來捧着甘棠的字看了起來。

林萱在圈子裏一直以才女著稱,也是公認寫字寫得最好的。可看到甘棠謄抄出來的詩作和酒令後才發現,林萱那只能叫字寫得不錯,而甘棠幾乎能稱得上是“書法”。

甘棠平常不大喜歡出門紮堆湊熱鬧,并且因為是左相的女兒,早早被貼上了一些标簽,還大都不是好的标簽,早被旁人忽略了身上很多閃光點。

聽着大家不住口的誇贊,甘棠微微一笑。她爹爹的字就寫得極好,當年也是因為字好的緣故才入了先帝法眼,調撥到了禦前使喚,後來一步步坐到了左相位置,只是現在提起來的人少了。

說起來,甘霆也是實打實的文人。大家都以為他們家只會玩弄權勢,但先帝和今上都不是昏君,哪裏就會用腦子裏沒有半分墨水的草包?

酒令暫時告一段落,德月湊早甘棠身邊,在她耳畔輕聲說道:“前兒我母親進宮去了,皇上透露了不少東宮良娣人選的細節,溫姐姐身邊,那位穿霜色雲紋綜裙的姑娘,就是宮裏選中的良娣之一。”

甘棠順着德月縣君的手指看去,發現這位姑娘竟然也是個熟人。雖然甘棠同她幾只有幾面之緣,但甘棠依稀記得,這位的裴姑娘的裴父親從前曾甘霆的屬下,且一直都分屬于甘霆的陣營。

正當兩人談論之時,裴姑娘轉頭對上甘棠的眼睛,對着她走了過來。

她容色姣好,身段窈窕,一路走過來,裙角幾乎紋絲不動。最終,裴姑娘在甘棠面前站定,對着她盈盈施了一禮:“裴茹見過甘家姐姐。”

德月縣君皺起了眉頭,直覺這位裴小姐不是個省油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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