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深夜驚亂
第三章【深夜驚亂】
晚間的時候,林父用刀片磨光了爐壁,陶氏擺了飯食在桌上,林家原先雖是大族,但如今敗落了,便沒了那麽多大戶裏頭的講究。家裏的米面不多,集上買來的又是最次等的糙米,做出來的米餅一點都不香甜,林妙妙前兩日喝的粥,這晚咬了一口全家度日的糧食,皺着眉頭勉強咽了下去,卻也不肯再動筷子,反而捧着菜粥喝了起來。
院子裏長得白菜香芹都是剛掐下來的,生吃幹脆可口,煮粥也有一股清爽的味道,比糙米餅更容易令林妙妙接受。林妙妙一勺一勺喝着熱粥,心不在焉的拿筷子戳着碗裏的零零散散的肉沫,心思卻又跑到荷包裏的珠子上去了。
盯着桌上洗好裝在盤中的香芹,林妙妙還特意伸手過去摸了摸——新鮮的菜葉紋路分明,面上還有細細的絨毛,觸感極其質厚。
只是在林妙妙眼中,卻再沒出現看竹葉草時那等現象。
“屋裏的竹葉草是活的,它與盤子裏的菜葉有有本質的不同。”
“盤子裏的菜葉再如何新鮮,也是先前從根上折下來的,就像一個将死之人上一刻剛咽了氣,那他其實就已經死了,就算屍體沒有變化,可那股子生氣早在死去的時候沒了,所以不一定是我的能力消失,而是有可能……我的這個能力,只能作用在活着的植株上面……”
為了證實自己的想法,林妙妙決定再試一次。
不過屋裏的竹葉草今日突然枯萎,本就稀奇,若是往後再多幾個開的好好的花一轉眼變成枯枝爛葉,就算自己不說,只怕爹娘也要奇怪了……若要試驗自己的能力,還得找個沒人的時候出門一趟,現在将近初秋的模樣,外頭還是有不少未曾枯黃的草木的。
家裏的草木是不能動的,尤其是院子裏長好的菜,那可是林父集上沒有賺到銀錢時,家裏賴以度日的東西。
而且米餅太糙,下咽的時候塞在她喉嚨裏噎的難受,只能轉而去喝菜粥。她也并非受不起苦,只是前世十六歲之後她雖然被誣陷迫害,甚至于在侯府時還被關在柴房裏鞭打,可不論國公府還是侯府,即便是夥房裏的剩菜剩飯,口味也非常精致,斷然不會像糙米餅那般毫無滋味,只要填飽肚子,就随意打發了事。
林妙妙擰起眉頭,但倘若能留在家中,即使只能喝得下菜粥,她是也願意的。
她雖然嬌氣,一時間有些适應不來,卻更不樂意像前世一樣,生活在高門裏那等詭谲的後宅,這一點,她比誰都清楚。
有句話是這麽說的……金窩銀窩,都不如自己的狗窩!
話糙理不糙。
國公府地位再高,侯府裏面再錦衣玉食,也都不是她的。前頭她白活了一輩子,才算終于悟透了,在這個世上,只有自己強大了,別人才會尊重你,仰視你,才不敢算計你。而一個沒有能力的人,貪圖享樂卻不為自己努力,只靠着別人的給予滿足自己,那麽這個人将永遠都會看着別人的臉色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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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來過,她不願意再委屈自己,所以她要讓自己強大起來。
陪着陶氏一道拾掇了鍋碗和桌椅,回到自己的房裏喝了點水,林妙妙就見屋裏屋外的燈光都散了。再過些時候,隔壁爹娘低聲說話的聲音也聽不着了,林妙妙輕着腳步貼在門口,院子裏的蛙叫聲隐約傳來幾道,卻已沒了人來人往的腳步,她掉頭回來又喝了小半杯水,才随手拆了發上雕刻精致的木簪子擱在案前。托起床頭剛換上燈芯的底蠟,林妙妙轉頭就着微弱的燈光瞧着身前兩掌寬的銅鏡,裏頭的姑娘紅撲撲的臉頰露出幾分緊張之色,一雙眼睛黑的發亮。
伴随着寂靜的小院裏吱呀一道響聲,一道瘦小的身影從暗處閃了出來,小心翼翼的走在院子裏的磚路上,她手中的蠟光實在太過微弱,只能照得清身前三四尺的距離。
不過也足夠了。
挽起袖口攏了攏腦後被風拂起的亂發,林妙妙拉開屋後頭埋在柴火堆裏的窄門,這是家裏的後門,一般林父和鄰居上後山砍木的時候,都是從這道小門離開的。一是因為前門靠街,走後頭不必繞遠路,二是因為從後門外頭上山的路比較平坦寬敞,許多年來,林父從山上拉下來的木材,不論橫着還是豎着都能通過。
尋找一些普通的草木無需走遠,把蠟燈擺在門口附近即可。
月光柔柔的打在身上,帶出朦胧的色彩,慢走了幾步,林妙妙低頭想了想,拉開裙邊系在腰上,這才蹲下身子,滿懷期盼的伸手觸碰一株淺綠色的蟋蟀草。這種草是最常見的雜草,一般長在村邊曠野或田園處,既不能做藥也不能食用,只一味的還奪取土壤的養分,因着生命力極其旺盛,所以往往會成叢成片的生長,幾乎打眼可見。
手指抵在草葉上,林妙妙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它。
不遠處草叢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是鳥雀或蟲蛙在穿行,手中的草葉兒上凝着一滴晶瑩的水珠,微微一顫落在地上……鬓角蓮花型的傷處突然熱了一下,随後眼前綠瑩瑩的光亮漸漸凝起,林妙妙手心終于再度現出一顆‘綠珠’!
“這種能力果然沒有消失!”
林妙妙摸了摸自己額上的傷處,露出思索的神色,她一直以為這不過是一道普通的疤痕,只是消了腫便像是女兒家有意繪的花钿一般,可現在看來,這道傷處似乎并沒有那麽簡單。
前世沒有的東西,今世卻有了,細細推敲,的确有些奇異。
或者鬓角處這朵逐漸成型的紅色蓮花,其實就是自己所得能力的源頭!
林妙妙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這樣玄妙的事情都發生了,那麽綠珠的出現,一定不會只是稀世珍寶那麽簡單,或許,它還有更大的用處,只是現在的自己,還沒有發現罷了。林妙妙心中想着,微微轉過頭瞥了一眼地面——只見原先的草葉,果然已如擺在屋裏的竹葉草一般,完全枯敗下去。
收起取來的第二顆綠珠,林妙妙再度轉移目标,摸向下一棵青草——紅蓮果然又燙了一下,可惜這裏沒有鏡子,她也看不到那朵紅蓮變熱的時候,自己會不會有什麽變化。
如果只有自己能感受到這些變化,以後行事時,便無需太過提心吊膽。
約莫半柱香的功夫,蠟光所及之處的一小撮蟋蟀草結了十二顆綠珠,其形大小不一,有的如指甲大小,有的如黃豆,有的卻細碎如砂礫,捧在手心裏倒都是綠光湧動,光彩琉璃。
林妙妙撥開黃豆和砂礫大的,挑出指甲般大小的拿在眼前觀看,臉上的笑意更加深了許多……光聞着氣味便耳目清爽,真是好東西。
……
遠處後山上,隐隐有兩三道火光迸發,還有許多道渾厚的聲音在交談,草地上窸窸窣窣的摩擦聲越來越近,後面一隊人影腳步混亂且急促,伸展在月色下的影子也是淩亂不堪,似乎連身上的衣衫都磨的破洞大開、七零八落。
後山裏風聲兇猛,夜雲壓低,四周烏漆漆的,朦胧的月光也照不清人的臉。
“往這邊走。”有人低喝了一句,聲音似乎被人可以壓低了,有幾分淡淡的沙啞,然而這聲音,聽起來……好像就在耳後。
林妙妙手中正攥着綠珠,冷不防聽到這麽一聲,頓時頭皮發麻,吓得跳起來就要往回跑——緊接着,一條虬筋盤曲的手臂将她攔腰拖到樟樹後,随後一只布滿熱氣的大手捂住她眼下巴掌大的臉。
林妙妙掙紮無果,扭着頭往後一看,卻倒抽一口涼氣——只見這人手中削尖的樹枝已□□一只雪白動物的身體,而這只動物一雙幽碧的雙眼還正直勾勾的盯着她,爪上的利甲還閃着寒光,分明是早已盯上了她,伺機而動。
環在腰間的手不知何時已松了禁锢,林妙妙愣怔了半晌,手裏的珠子從指尖垂落直直的撒了一地,她腿腳一軟,猛地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氣。
看着雪白動物的屍體,既是後怕,又覺得惡心,隐隐有幾分對救命之人的感激——她呼吸漸漸平複,再一轉頭,才發現身後的人已經不見了。
林妙妙心驚膽戰的左右看了一眼,耳邊風聲嗚嗚的吹,她心中更是驚懼,咬了咬唇,也顧不上去撿掉落的珠子——端起門口的燭燈,便提着裙角跑回了家。
半開的後門緊緊被人從裏面關上,木栓子‘咯噔’一聲插好,半晌,門頂上折斷的幾根堆滿玄關的柴火枝幽幽的落了下來。
兩米外的樹影處,一個滿身泥濘的光頭大漢看到少女落荒而逃的背影,有些不解與身側的同伴對視一眼,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想笑卻又不敢笑,只得裝作莫名道:“老大,營裏那麽多女人,有不少還是細皮嫩肉的官家小姐——往常也不見您瞧上一眼,怎麽今日突然開始憐香惜玉了?”
“不一樣。”
光頭一怔:“什麽不一樣?”
幹幹淨淨的良家女人,當然不一樣。
那人不再說話,與光頭等人一樣,他同樣一身泥濘,但脊背卻挺得筆直,好像一杆刺破蒼穹的長槍,即便形容落魄也總有股說不出的氣質——他擡眸的看了眼後山的火光,眼中閃過一道帶鋒的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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