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離魂之症

第十五章【離魂之症】

“也不知……她可還記得當日……”林昇心下湧起一股莫名的情緒,他身體微微緊繃,瘦削雙手緊張的攥起又松開——百味坊的燈光打在他清隽的臉上,青年人頰邊兩只酒窩卻愈發加深。他低下頭,輕聲一笑,暗自低語:“便是不記得,也無妨的。”

“林兄,什麽無妨?”身側的人只聽到他後一句所言,不由得發問,只是再一愣怔,便見原先站在窗邊的青衣書生已撩起長衫,快步奔下樓梯,本是瘦弱的書生,卻仿佛身軀裏存着絕不容許退縮的勇氣。

花燈架下,林昇邁出百味坊的門檻,入目便是一片花紅翠綠的燈火。

他驚疑不定的往人群處走去,方才還眉眼帶笑的林家姑娘,此時卻已不知所蹤。樓下人群已經四散而開,不少沒回過神來的還對林妙妙的小豬猡津津樂道,但無一人是身處事件的主角。林昇臉色驀地僵了下來,指尖都開始發麻,游移片刻,倏地轉頭看向燈臺上擺滿花燈的店家,指節分明的右手緊緊的扣住案板。

店家疑惑的看他一眼:“公子?”

“對了,公子,方才您那副燈畫兒已叫人買走了……”那店家顯然是認出了林昇,雖然對方的畫并非是價值千金的珍品,但畢竟全城裏作畫的手藝好的沒有多少,矮子裏面拔高個兒,林昇就顯得極為出衆了。

“她……”林昇張了張口,卻發覺自己嗓音有些沙啞,沉下心清了清喉,複又問道:“方才那位姑娘——她去哪兒了?那幅燈畫兒,是她買下的嗎?”

店家搖頭,人太多且擁擠。他是生意人,而不是游客,不會總去注意一個姑娘家的行蹤。聽到後一句話,店家依然搖頭:“買畫的是個穿藍衣的小姐,喏,就在公子身後呢……”店家指了指林昇背後。

書生的目光黯淡了一瞬,也未曾往後瞧上一眼,轉身便走。

身後輕紗蒙臉的文姐兒一雙眼睛望着他的背影,她手中提着一盞繪了荷花初露的花燈,恰好便是林妙妙先前所看的那一盞,文姐兒抿唇一笑:“竟連看也不肯看一眼,倒是有趣。”

“小姐,這人好生無禮,便是畫作得再好又如何,不知誰給他的膽子,連小姐這樣的人,都敢不瞧在眼中……”粉衣丫鬟忿忿不平。

文姐兒搖了搖頭:“他從百味坊的樓上下來,定然是今年考中鄉試的才子,往後前途不可限量——這樣的人,傲氣一些也是應該的。”她彎眉淺笑,目中倒是有幾分欣賞之意。“不過,也可能是書讀的多了,成了呆子。”

……

蜀地。

“回來的路上中了支箭就這樣了,前日用了你給備下的解毒丸也不見得好……”李副将鐵青着臉絮絮叨叨的說了一路,擡手撩開帳門,裏頭十數人愁眉苦臉的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沈将軍,見軍醫來了,均是默不作聲的退到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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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查到是什麽人?”營中任文職的一人問道。

李副将看了他一眼,“看不出來路,不過應該不是京城的人。”回程的路上又遇到三四波人馬,但都是十幾人成群,不是蕭拓往常好以人壓陣的作風。

“那便應當是蜀中部族之人。”那人點了點頭:“這些歸降的部族最近有幾個不太安分,我且派人去查探一番。”

“将軍身體如何?”

“這毒雖不常見,卻也是百毒中的一種,解毒丸足以化去毒素,只是如今将軍服了藥還不見醒來,卻也怪哉。”身後背藥箱的中年男人扣住床上沈澤的脈搏,見他面色和唇色均是蒼白一片,體內卻毫無中毒的跡象,男人微微一嘆:“餘毒已消,但人卻未醒——只有一種說法,将軍他不願清醒。”此言一出,滿室軍官解無語。

“老刑,這種時候就別鬧了。”

刑軍醫皺了皺眉:“沒鬧,是真的。”

李副将摸了摸自己的光頭,心說這刑軍醫越發不靠譜了,又不是跟那群文職兵似的,時不時發揮一下多餘的感情,老大有什麽不願醒來的?

“這種症狀在民間來講,是離魂之症,在醫學上,就是不願清醒——若是有将軍心中極為重要之人,時常同他說話,說不得就醒了。”刑軍醫擺了擺手:“不過我從軍這麽多年,還從沒見将軍喜歡過什麽女人。”

極為重要的……非得是女人?李副将肅着臉,撓着腮幫子想了想,身為副将,對主将來說也極為重要啊!

看着衆人失望的走出主帳,李副将趁着沒人悄悄的趴在床邊,小聲道:“老大,老大,聽得到我說話嗎?”

……

人跡漸少的澧河邊上,‘不願清醒’的沈将軍呼哧呼哧喘着粗氣,叼着少女裙下的褲腿直扯到河邊才肯停下,沈澤松開口,只覺得自己用力太過,連滿口的乳牙都酸麻的有些扣合不上,但目的已經達到,其他也就不必在意了。

忍着牙酸,沈澤蹲下身子,暗自回想……那人叫林昇?

他的記性向來很好,自己幾人離開澧城那日,正是此人引去了那縣丞的目光,否則一旦他身份暴露,遠在京城的蕭拓便會第一時間得到消息——只是,這并不代表,他可以肆無忌憚的觊觎他身邊這個女人。

至于為什麽,這需要理由嗎?!

……

河岸的垂柳上挂着許多花燈,河中飄着許願的船燈,林妙妙手提着兩只船燈,因着走得太急,臉色也泛着紅潤,她此時只覺得小腿肚濕漉漉的,好像澆了水一般,伸手拉了褲腿一看,果然有一些口水和牙印,本來涵養功夫還算到家的少女被萌寵欺負的心頭火氣,林妙妙屈指在沈澤額頭的那撮白毛上——彈了他一個腦瓜崩。

小豬猡不動如山,但臉色更黑了,只是他臉上本就是黑色皮毛,再加上幾分顏色,也瞧不出什麽。

眼前是澧城的小河,柔軟而安逸,但這樣的日子一天兩天也就罷了,若是用着這樣的身體,碌碌的活下去,他就算有再大的鬥志,也磨不過天意。沈澤心頭醞釀着翻湧的風暴,總有一天,他會刀指京城,拿下蕭拓的頸上人頭。

陶氏在後面趕了上來,與林妙妙說了許久的話,沈澤沒有心思去聽,直到後來陶氏去河邊放燈,他側了側耳,隐約聽到少女笑着自語道:“若有心願,那必定是家人平安,好好過日子……”

“嗯。”沈澤在心裏應了一聲,若有心願,他也寧願自己回到五歲那年,父親尚不曾被奸臣所污,母親仍在家中。

“爹的生意愈發見好,家中富裕……”

“以往的沈家滿門富貴,對銀錢倒不怎麽看重,反而大部分都分給将士換做翻新的盔甲,可偏偏就是因為這樣,糟了小人的讒言。”沈澤搖了搖頭,太過富裕不見得好,除非手中掌握了令人不敢肆意的權力,才能保得住家産不被旁人觊觎。

林妙妙閉上雙眼,雙手合十抵在下颌:“壞人不得善終,好人長命百歲。”能重活一世本就是天大的福分,因此前面的心願她自己便可達成,但後頭的這一個願望,卻只能靠天意實現。

為無緣得見的父母祈福,更是希望冷血無情的叔父得到應有的報應。

“……會的。”沈澤默念。

他擡起眼,望着林妙妙閉目的虔誠姿态,但見其微動的眼睫一如振翅,細細的陰影投下眼底,在柔軟的臉頰流下淺淺的痕跡,小巧的鼻梁下,抿起的雙唇飽滿而嬌柔。

沈澤淺淺的呼吸了一瞬,沉默着轉身背對着她。

方才,他竟然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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