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阿梅左手端着一小碟剛剛制作的假血,右手拿了筆刷粘着逼真可怖的紅色素蜂蜜水一點點地向林錫的身上塗抹着。柔軟韌性的筆刷輕輕掃過脆弱突出鎖骨,血紅色頓時在白皙如玉的皮膚上彌散開來,分外刺目。
林錫此時正平舉着雙臂與地同齊,好方便阿梅化特殊妝。
仍舊是那一身胭脂紅的博袖錦衣,金絲勾勒的衣角顯露着複雜多變的忍冬夾勾蓮紋,二寸約許的金色寬腰帶中央是一根纖細的翻卷紅繩,緊緊地束住了精瘦卻有力的腰身。
阿梅提着筆刷,目光忽然掃到這一根紮着漂亮結扣的腰繩,她眉頭一皺思索了半晌,伸出兩根手指分別勾住紅繩的一端用力扯了扯,然後滿意地看着寬寬松松地繩子勉強地垂在腰間,一副被……蹂躏過的景象。
而與此相同的,從衣領到衣擺,大大小小的無數條撕痕遍布整件長衣,将細膩的皮膚暴露在秋季略帶涼意的空氣中。
阿梅提着粘着假血的筆刷仔細地在這一道道的撕開的衣服縫隙上塗抹,而林錫則垂了眸子面色平靜。他的左臉頰上橫亘了一條猙獰可怖的血口子,血液凝固漸成黑色,白肉翻出,逼真吓人。
當阿梅親自将林錫這一套特殊的妝容收拾完畢後,整個劇組已經提前移到了室內的現場。他們二人紛紛進屋,王方剛湊過來還沒張口,忽然就倒吸一口涼氣,雙眼睜得圓鼓鼓地,指着林錫臉上那道深深的血口,說:“老大!你的臉……你的臉怎麽了?”
林錫風輕雲淡地擡眸,伸手輕撫過臉頰那道駭人的“疤痕”,說:“毀容了。這是今天的最後一場戲了,你出去收拾一下東西。”
王方自然很快就反應過來今天拍的是什麽,他嘟囔了一聲“真吓人”,然後屁颠屁颠地出了現場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林錫定眸看了眼屋內陰森寒冷的布置,毫不猶豫地擡腳進了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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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進了這間屋子到現在,到底是多久了呢?
裘歡雙眼迷茫地望着前方,目光呆滞沒有焦距。雙手被捆縛在十字木樁兩側,無力地垂下,指尖是早已幹涸的深紅色血跡,泛着濃黑。原本圓潤爆滿的指甲不知何時已被一根根拔去,只留下十個黑漆漆的洞,似乎在流血,又似乎早已幹涸。
身上還是敲響登聞鼓時的那一件金絲鑲雲邊的翻領窄袖紅袍,緊束的腰帶上鑲嵌着幾顆珍貴罕見的寶石。而此時,這件江南繡娘熬紅了雙眼辛苦繡成的長袍此時卻如同被猛獸撕爛一般,遍布了數十道狹長的口子。
裂縫中間粗寬兩端尖細,是以鞭子抽打導致。而透過衣縫向內看那暴露在外的皮膚,只見白色的肉向兩邊翻飛,光是裸露在寒冷冰凍空氣中,就是一種刺骨的疼痛。
黑發淩亂,因為半垂着頭,發絲更加雜亂的擋住了半邊臉頰。一道從眼角蔓延到唇邊的可怖傷痕橫跨了整張左半臉,如同鬼魅一般駭人,與另一側精致漂亮的面容形成了震撼的對比,觸目驚心!
執着黑色倒刺皮鞭的大理寺獄丞走到鏽跡斑斑的木桌前,端起桌上的碗碟一口吞下大半碗,然後走到裘歡身前,猛地一口全部噴灑出去。
烈酒觸碰到周身的傷口,裘歡渾身一陣猛烈的抽搐,痛楚瞬間彌漫開全身,混混沌沌的意識也因劇烈的疼痛而清醒了一絲。
殘忍冷酷的大理寺獄丞一甩長鞭,“啪——”,随着一聲淩厲的鞭響,青石地面上劃出一道淺淺的白痕。
“罪人裘歡,現在供出幕後主使,還能讓你換個痛快點的死法。”
裘歡暈暈沉沉地閉了雙眸,耳邊轟隆作響。整個身子向前傾倒,只因為被粗重的鐵鏈捆縛了四肢這才阻止了他下傾的趨勢。
“啪——”,又是鞭子劃過血肉的聲音。
裘歡渾身抽搐,濃濃的鐵鏽味在口腔裏蔓延開。他的胸膛劇烈的搏動着,呼吸急促。
“說!幕後主使到底是誰!”
冰冷的黑色長鞭挑起裘歡纖細姣好的下颚,那雙原本迷茫的淺琥珀色眸子因為疼痛而有了一絲神采。不知是看到了什麽幻覺,那雙弧形優美的眸子緩緩睜大,迷茫絕望的視線也一點點的有了焦距。
裘歡直覺喉間幹澀如烈火焚燒,脆弱的喉結輕微地動了動,從嗓子眼裏不停的呢喃:“殿……下……殿下……”
那獄丞兇狠的雙眼一瞪,湊到裘歡的跟前,滿是怒氣地說:“說清楚點,到底是誰?”
裘歡幹澀泛白的唇角倏地勾起,臉頰上絕美的笑容與可怖的血痕形成鮮明觸目的對比。他的唇一開一合,不知在說些什麽。
獄丞忿忿地一扔長鞭,再将耳朵湊近了些,怒道:“老子讓你說清……啊!!”
那獄丞捂着鮮血淋漓的耳朵,疼痛地大喊,鮮血順着他的手臂一路流下。
裘歡張口将嘴裏的肉末和鮮血一并吐出,他忽然拉大唇角,劇烈地大笑,笑容瘋狂駭人,笑聲凄厲絕望。
“你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
往昔十數年的繁華已成過眼雲煙。當日京城街頭、鮮衣怒馬的少年展顏淺笑,年少輕狂,不知憂愁。而如今白雲蒼狗,滄海桑田,陰冷潮濕的牢獄中,又有多少冤魂會索命癡纏。
那笑聲伴随着皮鞭的響聲一起在黑暗腥臭的牢獄中回蕩,一聲一聲,好似再無憂愁一般。
……
“卡!”李鶴認真仔細地看着顯示屏中的圖象,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靜靜等待他的反應。過了半晌,只見李鶴重重舒了一口氣,說:“好,這條過。”
聽了這話,早就等在一邊的工作人員立即上前将捆縛住林錫手腕、腳踝的鐵鎖挪開,林錫揉了揉肩膀,擡起手時果然發現了手腕上出現了一道青黑的印記。
站在一邊的道具組小姑娘見狀,吓得一呆,哭喪着臉,一個勁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是不是我捆的太用力了?真的太對不起了……”
林錫輕笑着勾了勾唇,搖搖首,說:“不,和你沒關系。”是這個身體的皮膚太敏感了。
無奈地在心中輕嘆,林錫一邊揉着手腕上的淤痕一邊向外走去,才走到打光板旁,不經意地一個擡眸,視線忽然陷入一雙深黑暗沉的眸子中。
兩人相視了幾秒,林錫的眸子漸漸睜大,他微微張口,一個名字在腦海裏閃過,差點就要脫口而出。
“啊啊啊啊歐諾!!”一聲尖叫打破了整個片場井井有條的秩序,引發一陣騷動。
“真的是歐諾,真的是歐諾!”激動興奮的聲音在林錫的背後響起,尾音顫抖,音調高昂,隐隐的好像夾雜了一絲哭腔。
“歐諾什麽時候來的!”
“歐諾怎麽會來我們劇組!小如你快看看,是不是我眼花了!”
……
林錫眉頭一蹙,剛想假裝沒有看見直接走開。腦子裏忽然浮現出一個捧着大束白色玫瑰的身影,他無可奈何地低嘆一聲,擡了腳決定還是打個招呼。
他剛跨出一步,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道低柔婉轉的聲音:“歐諾。”
他順着聲音的方向看去,只見陳雅靜穿了一件簡單樸素的白色襯衫正在門口看着這裏,面色潮紅,似乎剛剛奔跑過。
歐諾聞言轉首,他猶豫地回過頭再望向相隔不過數米的林錫,點點頭算是問了個好,然後轉身向門口的陳雅靜走去。
林錫望着那兩人相偕離去的背影,雙手環胸,撇了撇嘴。
看來陳雅靜和歐諾是舊識了。陳雅靜,陳雅靜……這個女人,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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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趙賢在後臺化妝間裏找到陳雅靜的時候,她完全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到歐諾。兩人上一次見面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這一年來由于各種原因他們總是錯過,沒有機會見面。
陳雅靜低頭望着地面,雙手不自然地互相搓動。她帶着歐諾向僻靜的換裝間方向走去,現在所有人都集中在片場,換裝間附近的人少些,也好說話。
“剛才那人是誰?”
陳雅靜正糾結着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忽然只聽身旁的男人率先開口。她驚訝地擡首向對方看去,卻只看到一個俊逸雅致的側面。歐諾的目光靜靜地平視前方,神色淡漠,似乎只是随口一問而已。
她回憶了一下,想起之前歐諾似乎在片場看到裘歡入獄那一場戲,她頓時了然,說:“他叫林錫,說起來還是你們CX娛樂的新人。現在在季成書的手底下,底子很好,演技也很不錯。”
歐諾略有些驚詫地看了陳雅靜一眼,完美的表情有了一瞬的訝異。能從陳雅靜的口中得到這番評價,那說明對方真的是十分優秀了。再聯想到之前在片場所看到的那一幕——氣質非凡的少年隐忍脆弱地咬牙、絕望失态地瘋狂大笑……
确實,是個出色的新人。
“怎麽,想提攜後輩了?”陳雅靜挽了挽耳鬓的青發,原本心底因為再次見面而産生的緊張也逐漸消退,她紅唇勾起,露出一個成熟妩媚的笑容。
歐諾漆黑幽遠的眸子垂下,神色不明,他沉默不語,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天色不知何時已經暗沉下來,兩人走到了較為安靜偏遠的青牆綠瓦之下才停住了步子。歐諾轉了身低首看向陳雅靜,問:“什麽時候回國的?”語氣淡然,目光沉着。
陳雅靜的面色有一瞬的凝固,她的笑容有些尴尬,說:“回來快三個月了。”她頓了頓,遲疑了會兒又補充說:“只是擔任這部戲的造型顧問而已,不會待太久。”
歐諾微微颔首,眸色濃黑深郁,看不出情緒。
陳雅靜仔細地觀察着對方的神情卻始終無法看出對方的意思,心中苦笑,暗罵自己真是想太多了。她很快調整好情緒,問:“你是什麽時候回來的?我記得你不是在東加裏羅拍戲嗎?”
“月初回來的,上個月我的戲份剛剛殺青。”
“我記得斯蒂文不到所有鏡頭審視完畢是輕易放人的啊,你怎麽回來了?”
歐諾眸色暗了暗,頓了半晌才回答:“我來參加葬禮。”
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了,氣氛凝固尴尬。
陳雅靜咬緊牙槽,笑容僵硬在了臉頰上。微風輕拂,牆角邊的一顆百年榕樹發出唦唦的聲響,綠葉搖擺晃動。陳雅靜懊惱自己的失言,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補救。
她都忘了那個人二十四天前意外墜樓的事件,也刻意回避了他的葬禮。
特意回來參加那個人的葬禮是嗎……陳雅靜擡首悄悄打量着歐諾的神情,卻見對方斂了眸子,氣蘊清和,似無任何反應。
思忖了半晌,她終究是長長地嘆了一聲氣,說:“我以為這麽多年你早該忘了。”
歐諾沉默了許久,就當陳雅靜以為再也得不到答案的時候,他倏地啓唇:“我也以為……我已經忘了。”語氣平淡并無起伏,但是意境深長幽遠,好像沉寂了深沉的感情。
陳雅靜微怔,望着這樣陌生的歐諾,她心中原本深厚的感情開始逐漸發酵,好像有了一絲變化。
“歐諾。”
歐諾擡了眸子看向陳雅靜,只見她忽然彎了溫婉的圓眸,唇角綻放出一抹清麗脫俗的笑,語氣輕快地說:“我想我已經忘了你了。”
聽到這句話,沉默了許久之後歐諾的微微點頭,說:“忘了就好。”
似乎是将壓抑在心底數年的情緒全部釋放出來,随着這一句徹底的攤牌,陳雅靜忽然覺得精神輕松了許多。多年來一直埋藏在心中那濃郁到無法釋放的情感,最終……還是這樣平靜地說了出來。
得到的答案果然如同自己一直所想的那般,但是此刻卻也覺得不是這麽重要了。
從二十歲開始的青蔥歲月全部交付在了這個人身上,而如今十幾年的時光匆匆而過,她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懵懂純真、獨闖社會的無知女人。
她低下了頭看着自己鮮紅漂亮的指甲,仿佛看見了自己那些深夜裏一點一點心頭滴下的眼淚。
歲月悠長,時間磨人。到底是怎樣的情感才能經受住光陰的考驗、始終深情如初?
在這場追逐愛情的游戲中,她輸了。
輸給了歐諾,也輸給了一個從未見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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