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那個面容清疏冷峻的男人就那樣靜靜地坐在大包廂的角落裏,昏暗無光的環境使人根本看不見他的神情,只能感受到那從周身散發出的隔閡與疏離。聽了齊文遠的話,那人倏地回過首來,幽深的眸子在黑暗中顯得異常明亮。他一聲不吭地望着齊文遠,眼神靜默,神色淡漠,不起波瀾。

現在想想,林錫也不明白當時的自己在面對這樣的歐諾時,是怎麽有勇氣說出那句話的,恐怕也只能歸結于初生牛犢不怕虎——

“歐諾,你就坐着也不唱一句,是不是太不給面子了啊?”

他清楚地記得,當他的這句話一出口,整個包廂的空氣都停滞住了。原本正在嬉鬧着唱歌的人全部都閉上了嘴,偌大的房間裏只有嘈雜的音樂背景聲在不停回響,氣氛頓時凝聚到了冰點,連那位德高望重的老演員都驚訝地看着他們這邊,不曾說話。

那一刻,歐諾的眼神林錫一直銘記在心底。或者說,連他自己也沒想到居然會記得這麽深刻。就像很多人自以為的那樣,記憶中根本沒有某件事的存在,但是當稍一提起才會發現,原來連當初的一個動作、一個神态到如今都好像歷歷在目。

那時的歐諾還沒有如今這般內斂沉着,渾身散發着一種淩厲而不可擋的氣勢。如果說現在的歐諾是一杯濃沉馥郁的香茗,一眼望去只能看見袅袅升起的白霧,不細品就無法察覺那埋藏深處的凝重,那麽當時的歐諾就如同一柄剛出鞘的鋒利寶劍,鐵光泛冷,銳氣逼人。

“你希望我唱歌?”

歐諾眸子微眯,目光如炬。他的聲音十分輕,明明房間內回響着大分貝的嘈雜音樂,但是卻能清楚地傳達到每一個人的耳中,帶着一股子泠然清冷的味道。

周圍的人見狀紛紛回過神來,趕緊地拉和場。

“哎呀,歐諾今天是不是酒喝的有點多了?要不就下次吧?”

“就是啊,我看到今天歐諾好像喝了好幾杯呢。”

“诶對對,我也看到了。”

……

酒撞人膽,齊文遠卻好像一點都沒有察覺到周圍人的異常。在那個昏暗的房間裏,只有五色的旋轉燈光還在不停閃爍,照在歐諾那張一出片場就萬年不變的冷臉上,看得齊文遠莫名的就多了一絲怒氣。

“他明明就喝了半杯。”齊文遠大聲道,一下子打斷所有人的話。他上前幾步走到了角落,将手中的麥克風遞在了那個男人的跟前,賭氣說:“今天,你必須得唱。我對歐·大·神·的歌聲可是期待已久了!”他特意加重了幾個音,顯得語氣有一些針鋒相對。

歐諾眉頭微微一蹙,擡首望着明顯有點醉意的齊文遠,黑曜石一般的眸子裏倒映着一道左右搖擺的人影。他望了多久,場面就凝滞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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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在看不見的地方,歐諾的唇角微微勾起又很快抿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他居然接過了齊文遠手中的麥克風,低聲說:“好,我唱。不過,你去為我點歌。”歐諾頓了頓,又補充道:“就點和舒杉的《入情》。”

齊文遠聞言一怔,也沒想到歐諾居然就這麽輕易地答應了。他帶着酒氣摸了摸腦袋,不明所以地走到點歌機前找到了和舒杉的這首成名的情歌。他剛點下,原本坐在點歌機旁的副導演就立刻按下了切歌,下一秒,婉轉悠揚的旋律在包廂裏響起。

齊文遠聽着這熟悉的前奏腦袋裏頓時一個激靈,原本混混沌沌的意識也清醒過來。他趕緊轉首向歐諾看去,視線一下子落入了一雙墨染如畫的眸子裏。

歐諾一手握着麥克風,一身黑色的貼身風衣,後仰着靠在真皮的沙發上,就這樣靜靜地望着齊文遠。目光寧靜平和,卻又好像沉澱着複雜深沉的情緒。

齊文遠不知怎的忽然張了張口,剛想開口說還是算了吧,就忽然見到歐諾啓唇,低聲吟唱起來——

“入戲入心入情,我為你彈了一聲的琴。如風如雪如月,你留我一人默默等待。”

“……”

四周頓時沉寂。

齊文遠嘴角微抽,唇角抽了抽更加下定決心要阻止歐諾在唱下去,就忽然聽到對方垂着眸子啓唇清唱。那幽遠深邃的目光若有若無地掃了自己一眼,他一下子被震懾住,将到了嗓子眼的話又吞回了肚子裏。

一眼看去,俊美優雅的男人一襲黑衣,冷眸微斂,輕聲吟唱,怎麽都是一副安靜美好的畫面。但是……當加上一陣走音到太平洋的背景樂,想必誰都無法忍受這完全不在一個次元的畫風。

齊文遠的餘光瞄到已經有小女生悄悄地蓋住了雙耳,只留下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緊緊地盯着正在唱歌的黑發男人欣賞着,面上露出花癡的笑容。齊文遠心中一抽,剛想也耳不聽為清捂着耳朵算了,卻忽然發現這個對自己驚駭世人的歌聲渾然不知還在低唱的男人居然一直盯着自己,眼睛都不轉一下,一點不給自己捂耳的機會!

“……”成!是他起的頭,他自己承擔還不行嗎?

如同地獄火烤一般的折磨足足4分鐘以後才終于截止,齊文遠也是第一次埋怨起和舒杉來——你這首歌接近5分鐘這麽長你知道麽!

随着音樂聲逐漸平息,室內歸于平靜後,衆人紛紛舒了一口氣。提議來唱歌的老演員也趕緊地站起身,笑着打圓場說:“好了好了,歐諾也唱了,底下該誰唱了啊?”

他話音剛落,忽然只聽歐諾低沉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在整個包廂裏響起:“我和齊文遠合唱一首吧。”

“!”衆人靜默,瞪大眼睛看向歐諾和齊文遠。

齊文遠也驚駭得睜大雙眸,不可置信地看着歐諾。卻見後者仿似沒有察覺他人異樣的目光似的,起了身将另一只麥克風塞到了齊文遠的手上。見到齊文遠這副驚訝恐懼的模樣,眉頭一蹙,問:“怎麽?你不想和我唱?”

齊文遠下意識地回答道:“當然沒有!”

歐諾不着聲色地勾了唇角,低笑一聲,道:“那你是覺得我唱得不好聽?”

“……”豈止是不好聽可以形容了!這簡直是在侮辱不好聽這三個字!

齊文遠幹笑兩聲,昧着良心說道:“還行吧,不算不好聽。”……簡直是難聽到折磨聽衆的耳朵!

歐諾好像意料之中地颔首,不以為意地說:“嗯。點一首對唱的吧,就和舒杉和紀玫的那首《相望十年》。”他揶揄的低笑,繼續說:“你唱女聲。”

“!”

---------

“老大?你怎麽了?”王方忽然出聲,将林錫快要飛到天際的思緒拉回。

猛地醒過神來,林錫這才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房間門口。他轉首一看,只見王方提着一個塑料袋的空保鮮盒,正疑惑地看着自己。林錫勾唇輕笑,扯開話題,掩飾住剛才的失态,說:“明天女主角就要到片場了,聽錢導說會是一個大美女。”

果然,一聽到這話小胖子的雙眼立即發出兩道強光,激動地說:“大美女?是誰啊是誰啊?”

林錫好笑地看着小胖子這般模樣,調笑道:“你不是已經有女朋友了?怎麽還天天想着看美女呢?”

如同被紮了針的氣球一下子癟下去似的,王方蔫蔫地說:“老大別欺負人,欣賞美女是每個男人對女性最起碼的尊重,知道不!”

聽着這番歪言邪論,林錫無奈地攤手:“好吧,那你明天可別看掉了眼珠子。”

“老大!”

難得的大笑出聲,林錫開了門趕緊地進了屋子,将小胖子關在了門外。

還算豪華的單人間十分寬敞,隔聲的地毯一腳踩上便覺得非常柔軟,溫暖的紅色也讓人覺得溫馨舒适。林錫幾步上前走到了窗旁,伸手将一層厚厚的乳白色歐風窗簾和薄薄的輕紗窗簾拉開,明亮皎潔的月色立刻透過偌大的落地窗射入了屋內,将室內照得光輝亮麗。

這棟20層的酒店在S市園區已經算是高層建築了,視線幾乎沒有遮擋,放眼望去只能見到綿延到遠處的綠意。林錫伸手撫摸着冰冷的雙層厚玻璃,手指在上面沒有目的地滑動着。

沒有了B市瘋狂肆虐的霧霾,這樣美麗動人的月色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了。

心頭頓時舒暢開來,還未将視線從遠處月光下倒影在清清湖水中的十字架收回,忽然感覺到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林錫将手機拿出來,只見到屏幕上一個陌生的號碼正在閃爍。

按下了接聽鍵,還未開口就聽到一個優雅磁性的男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林錫,我是歐諾。”

稍稍一怔後林錫便緩過神來,說:“嗯。”

“今天下午和你說的那幾首曲子我先發到你的手機上,你現在可以接收嗎?”

“嗯好,你直接發過來吧。”

電話那頭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可以想象一下我今天下午給你示範時拉的幾首曲子,體會一下那種意境。”

“噗……”

不知怎的,當腦海裏回想起歐諾拉着小提琴時挺拔清俊的身姿時,林錫的耳邊忽然響起了驚天地泣鬼神的“動聽”歌聲。

歐諾在電話的那邊頓了頓,疑惑地問:“怎麽了?”

林錫立即憋了笑:“沒什麽。”

聽了這話,沉默又再次蔓延開來。過了許久,就在林錫準備開口打破沉寂的時候,歐諾忽然開口:“到酒店了嗎?”

林錫一怔,回答:“嗯。”

“那早點休息,晚安。”一貫清冷淡漠的聲音不知為何,此時在林錫的耳中卻多了一絲人情味的溫暖。

林錫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明知道沒有人看見卻還是微微颔首,道:

“你也是。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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