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你對他不也一樣嗎?”

聞言,歐諾渾身一震,下意識地低首看向了身邊的林錫。在發現後者不知何時已經閉了眸子無聲的睡着時,他才舒了一口氣,一直緊繃的身體也漸漸放松開來。

一手搖晃着玻璃杯中透明澄澈的酒漿,葉伊伊的唇邊忽然劃開了一個嘲諷的笑容。她低下頭渾身抖動着,逐漸壓抑不住從唇邊流出的笑聲。那笑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高,尾聲帶着一絲哭腔,聽得歐諾也是擔心地蹙了眉頭,忍不住啓唇道:“葉伊伊,你喝得太多了。”

悲傷絕望的笑聲戛然而止,葉伊伊擡了頭,精致絕倫的面容上再一次被淚水打濕。翩長的睫毛微微顫抖,她低笑着說:“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歐諾?”将手中的杯子放在了一旁葉伊伊雙頰緋紅,眼睛卻格外有神明亮,看上去不知到底是醉了,還是清醒着。

“別人可能看不出來……但是我知道啊!作為一個深愛着他的女人,我只要一看見你看他的那個眼神,我就明白了……”

這句話如同一根啐了毒的長劍,一把就插入了歐諾的心中。他的手指不由的縮緊,在确認了身旁的人的确沒有清醒的情況下,那雙深邃幽黑的眸子微眯,薄唇緊抿成線,沒有說話。

室內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寧靜,仿佛連空氣都要冰凍凝固。

葉伊伊用手臂撐着下颚,勉強讓自己與對面那個俊美淡漠的男人對視,過了許久,她才嗤笑一聲,自嘲地說:“曾經……我很羨慕你。你至少,還有這個可能。但是……我是絕對沒有可能的啊……呵呵。”

仿佛是在嘲弄過去那個無助絕望的自己,葉伊伊妖嬈的臉龐上露出一個悲戚的笑來。那笑容比哭還要難看——蒼白無力,頹廢悲痛。

“我好嫉妒你。但是現在……”聲音忽然停住,葉伊伊垂了眸子無神地望着一桌狼藉的餐盤,聲音慢慢地低落下去,好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地呢喃道:“但是現在……我寧願是你與他在一起,而不是……讓我永遠失去了楚歌!”

歐諾沉默着望着對面那個已經有些癫狂的女人,清俊優雅的面容上沒有一點表情,但是卻讓人莫名地感覺到一種惋惜與同情。葉伊伊還在那似哭似笑地搖晃着酒杯,整個包廂裏只有吳震的呼聲,一聲比一聲響亮地回蕩。

過了片刻,大門忽然被人一把推開。聽到突如其來的開門聲,歐諾并沒有轉首去看。

他的手搭在身旁醉昏過去的青年的腰身上,另一手輕輕拉過對方的腦袋,讓對方靠在自己的肩膀。

“吳導……吳導?!”一個工作人員走了進來,徑直的向房間東北角走去,碰了碰醉的昏睡過去的吳震。

不過多時,小張和葉伊伊的助理也跟在那人的身後進了房間。那個年輕的女助理一看到葉伊伊一副喝得醉死癫狂的模樣,立即上前扶住了她,小聲地喊着“葉姐”,得到的卻是對方不停輕笑的呢喃:“歐諾……你也好傻……好傻呵呵。”

歐諾擡眸看了助理小張一眼,眸色淡漠冷靜。只是輕描淡寫的一眼,就令後者一下子呆愣地站在原地,等待對方下發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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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着王方回酒店。”低沉喑啞的聲音從歐諾的唇間吐出,他靜靜地轉了視線看向呆呆怔在原地的工作人員和葉伊伊的助理。

那兩人都清晰地聽到了葉伊伊最終念叨不停的話,心中原本還有些驚詫,不大明白葉伊伊的意思。但是當他們看到歐諾冰冷淡定的目光時,便齊齊地移開了視線,瞬間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今天晚上看到和聽到的,絕對不可以說出去。

女助理趕緊地攙着醉得不省人事的葉伊伊出了包廂,好像身後有什麽洪水猛獸似的,一秒也沒停留趕緊走人。而那一邊,那個年輕的工作人員也是立刻背了吳導就出了門,一時間,偌大的包廂內只剩下了歐諾和林錫四人。

所幸王小胖子這段時間已經瘦了不少,雖然分量還是不輕,但是助理小張卻能夠穩穩地将其背在了背上。

林錫的身板看上去很瘦削,分量也不是很重。歐諾雙手勾着對方的腿彎,感受着背上那個溫暖的身體,随着對方的呼吸,胸膛一下一下地振動着。溫熱的呼氣随着青年的呼吸,輕輕地噴灑在了歐諾的耳根,如同一根小小的羽毛,柔柔地騷動着他的心髒。

歐諾深沉的眸色又暗了幾分,單薄的唇緊緊抿住,面無表情地下樓、出門。

這幾天的溫度又下降了幾度,少了太陽溫柔的光芒,夜晚的B市更加的刺骨寒冷。幾點黯淡的星星高高的挂在漆黑的夜幕上,澄澈皎潔的月光輕柔地撒着清輝。時近深夜,街道上幾乎沒有人在行走,只有寥寥無幾的車輛飛快地行駛過略顯空曠荒蕪的道路。

皮膚一觸碰到外界冰冷刺骨的空氣,林錫的雙手又收緊了幾分。将臉龐全部埋進了身下這個溫熱的暖源,林錫的身子漸漸向傳發出熱量的物體靠近,最終徹底貼緊。

意識到對方忽然将整張臉全部埋在了自己的肩窩,感受着對方緊貼着自己的身軀,歐諾忍不住呼吸一滞,腳下的步伐也亂了一瞬。肩膀上因為對方不斷傾吐的呼吸而漸漸發熱,歐諾不動聲色地邁着修長的腿,加快了步子,眸色深沉。

助理小張雖然驚訝歐諾為何要突然加快步伐,但是他也沒有多問,便也趕緊地跟了上去,背着小胖子吭哧吭哧地小跑着跟在歐諾的身後。

呼嘯而過的冷風吹過道路兩側的樹木,樹葉發出“唦唦”的聲響。這短短的兩條街的距離,此刻卻顯得分外漫長。背上的青年身上散發着并不好聞的酒味,但是一向有着潔癖、連一點灰塵都不能入眼的歐諾,卻意外地覺得——

當這種刺鼻的酒味從對方的身上散發出來後,似乎帶着一點清冽的香味。

如同夏日裏最冰涼沁鼻的冰鎮西瓜的味道,雖然很淺,但是卻是從裏到外流露出一種淡淡的清香,甘甜到令人咋舌。

『……你至少,還有這個可能。』

耳邊呼嘯刮過的寒風中,似乎還回蕩着葉伊伊帶着濃濃悲痛、絕望的聲音。歐諾深黑的眸子愈加深沉,他不着聲色地又将身上的青年拉近了幾分,好像這樣就能驅走自己過去這些年來的孤獨冷寂,又好像……這樣,背上的珍寶就不會離開。

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大概是步伐太快,幾人不過幾分鐘就回到了酒店。

剛進了酒店大堂,便看見還有不少喝得爛醉的劇組人員癱軟在一層,死活不肯上樓,叫嚣着“再喝一杯”。其餘還算清醒的工作人員見到了歐諾後,紛紛向他打了招呼,然後又繼續拖着自己負責的那個醉鬼繼續向前走。

歐諾并沒有在大堂停留,與助理小張一起進了電梯後,便很快走進了走廊。

不像樓下看到的那些醉成一灘的人,背上的青年喝醉後是異常的安靜。只有輕微的呼氣聲有節奏地在耳邊響起,歐諾将林錫從身上放下,一手摟着對方削瘦的腰身,一手伸進了對方的口袋裏,尋找電子卡。

這件大衣的口袋極深,從腰間一直蔓延到大腿。歐諾伸了手不停地尋找着,摸索了十幾秒後,手指尖終于觸碰到掉落在口袋底端的電子卡。緊蹙的眉峰稍稍松開,歐諾剛伸長了手準備将電子卡掏出,還沒拿到薄薄的卡片,手腕卻忽然被人一把抓住。

歐諾渾身一震,擡首向對方看去。

只見林錫不知何時已經蘇醒過來,半睜着朦胧迷茫的雙眼,呆滞地望着眼前這個俊美優雅的黑衣男人。翩長的睫羽微微翕動,淺琥珀色的瞳孔中帶着一點醉酒後的渾濁。

林錫呆呆地望了歐諾許久,不知忽然想到什麽了,倏地勾了唇,低笑問道:“歐諾?”

助理小張已經帶着王方進了房間,空蕩蕩的酒店走廊上只有林錫和歐諾兩人。已近深夜,隔音設備良好的酒店客房區安靜得連空氣都快凝固。林錫帶着笑意、模糊不清的聲音傳到了歐諾的耳中,也在狹窄的走廊中回蕩。

望着對方還未清醒、似笑非笑的表情,歐諾不由蹙緊了堅挺俊朗的眉頭,還沒來得及回答,便忽然見到林錫一下子靠了上來,眨巴着清澈單純的眸子,可憐兮兮地說:“你讨厭我嗎……”

微弱的聲音陡然響起,歐諾俊朗的面容上劃過一絲詫異。不過片刻,他便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幽黑的眸子也漸漸睜大——

讨厭?!

這張一貫淡漠冷靜的面容被驚駭給震懾住,足足過了好久歐諾都沒有回過神來。這句話仿佛一道鋒利的斧子,一把将他鎮靜沉着的心給劈成了兩半。

原來如此嗎……

心中忽然升起一種無奈,歐諾自嘲地低笑,有些奇怪對方怎麽會産生這種奇怪的想法。

“你為什麽要讨厭我啊……诶好像我以前确實很讨厭你诶……但是,你也不能讨厭我啊!”林錫癟了嘴,失望地垂着眸子,過了半晌他又斷斷續續地說道:“你讨厭我什麽?诶,你說啊……”

歐諾安靜地望着眼前這個形容轶麗的青年,明明已經困得眼皮上下打架,卻依舊不屈不撓地拉着自己,想要得到一個答案。淡漠的薄唇微微勾起,清冷的眉眼間流露出一絲無奈和寵溺,歐諾輕輕搖首,低聲道:“我不讨厭你。”

忽然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林錫慢吞吞地眨巴了眼睛,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對方到底說了什麽。過了半晌,他才咯咯地笑了起來,說:“啊,你不讨厭我啊。那我其實也不讨厭你呢……真的,我真的不讨厭嘔……嘔……”

“……”

酸臭的味道瞬間在狹窄的走廊上彌漫開來,倚着牆壁的青年彎着身子,面色煞白,不停地将胃中少量的食物殘渣嘔吐出來。他的雙臂還緊緊地抱着身前這個高大挺拔的男人,一點都沒有發現對方的身體已經繃得僵硬。

歐諾的手指用力的縮進掌心,修剪得飽滿的指甲在掌心掐出了一道道月牙形的痕跡。即使鼻間泛濫着令人作嘔的酸臭味,即使深黑色的呢子大衣上已經多出了不少爛成一團的嘔吐物,他緊擁着青年的手臂卻一點都沒有松開。

明明手臂、身子都僵硬得像石膏一樣的堅硬,高挺的眉峰也緊緊蹙起,但是歐諾卻仍舊緊緊抱着懷中的青年,不曾松手。

一陣陣的嘔吐聲大概過了幾分鐘才漸漸平息,林錫歪了頭,倏地倒進了歐諾另一側的臂彎,砸吧了一下嘴,不過多時又響起了均勻穩定的呼吸聲。

确認對方已經再次睡着後,歐諾才從嗓子裏輕輕地嘆了一聲,伸了手探入林錫的口袋,這一次很快就勾到了那張薄薄的電子卡。還沒将手抽回來,忽然就聽見不遠處響起了一道響亮的關門聲,下一秒,猛然拔高的男聲倏地在安靜的走廊上響起:“啊啊啊?!!!”

歐諾聞聲轉首看去,只見助理小張瞪大了雙眼驚悚萬分地望着自己,視線停留在大衣一邊渾濁不堪的嘔吐物上。只是瞬間,小張就立即反應過來。

他立刻跑上前,急急說道:“我來吧我來吧!您趕緊去換一件衣服,洗個澡,這裏就交給我……”

“不用了。”低沉磁性的聲音一下子将小張的話打斷,他伸在空中的手臂也猛地僵硬住。歐諾不着聲色地擁緊了林錫的腰身,輕輕地往右側帶了帶,讓之與小張的手又拉開了一點距離。

“你去開門。”

助理小張不過愣了半晌,便回過神來。他迅速地接過歐諾手中的電子卡,飛快地劃開電子感應門,然後将電子卡插在了門旁的感應器中。小張剛轉過身想要幫歐諾的忙,忽然只感覺一道淩厲快速的風從自己的眼前飄過。

定了睛,他這才看見歐諾一把将林錫打橫抱起,步伐穩健地進了屋子。高大挺拔的男人幾步走到了床前,然後動作輕柔溫和地将懷抱中的青年放在了柔軟的床上。

小張立即小跑過去,說道:“這邊由我來吧,您身上這個……”

“不用了,你出去吧。”一邊耐心地解着青年的靴子鞋帶,歐諾一邊說道:“他的助理,你去照顧。以免……也嘔吐了。”

小張聞言頓時怔在了原地,他眼睜睜地看着歐諾垂着眸子,神色淡漠鎮靜地握住了林錫左腳上的深褐色靴子。手臂輕輕一用力,那只漂亮的馬丁靴便被一下子掙脫。大腦裏倏地成了一堆漿糊。小張傻傻地半張了嘴,過了許久才想起了歐諾剛才的話,于是立即轉身向大門走去。

剛走到一半,一道清冷的男音忽然在小張的身後響起。

“今天看到、聽到的事,全部忘記。”

小張的背部瞬間緊繃,他只感覺頭皮發麻,喉間一滞。過了半晌,他才猛地點點頭,連說了一句“知道了”,然後便趕緊擡起腳步就走出了門外,輕輕帶上了木制大門。

透過那道小小的縫隙,助理小張偷偷摸摸地向房間內觀察了一眼。

歐諾不知何時已經将自己被弄髒的大衣脫下,放在了一旁的電視機櫃子上。他進了浴室拿出了一條濕毛巾,坐在床邊,輕輕地擦拭着青年的臉頰。從小張的角度看不見歐諾的神情,但是看着那動作……小張卻覺得,真是異樣的溫柔。

大門被一把帶上,發出一道清脆的聲響。

小張怔怔地背靠着大門,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猛然炸醒似的,拔了腳就向王小胖子的房間走去。一邊走,一邊在心中暗暗想到:

什麽時候……歐諾的潔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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