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第三更

從機場轉乘大巴上下來，時隔近一個月,林錫終于再次踏上了這片寬廣的土地。他們還沒從通道出去,遠遠的便見到了一大波黑壓壓的人頭圍聚在出口處。以女生居多，大部分都舉着各色各樣的牌子，卻異常安靜地有秩序地站在一旁,只是神情激動地望着機場出口,似乎在等待着什麽。

考慮了一下最近不安定的情況,林錫只得在歐諾的提議下,跟着後者從VIP通道中離開。

剛出了VIP通道,便見到了不知等了多久的季成書、趙賢，還有眼睛通紅、臉色慘白的王方。林錫詫異地看了小胖子一眼，不……現在已經徹底不能稱得上是小胖子了。

短短一個月沒見,王方實在是瘦得厲害。就像是有人特意将他放入高功率甩幹機裏甩幹過了一樣，渾身的肥膘全部都從身體裏被抽離出去,瘦得……一副病态。

雖然很想過問一下王方的情況,但是林錫還是先看向了季成書,說道：“抱歉，季成書，這件事是我的錯。不過，現在事情怎麽樣了？”

季成書的臉上還帶着熬夜幾天的疲憊神色，但是眼神卻十分明亮，似乎心情還算不錯。他帶着林錫和王方上了車，先是嘆了聲氣，然後又笑着說道：“雖然這件事我确實很生氣，但是萬幸的是，你現在和歐諾已經徹底脫離了關聯，或者說……現在大部分的媒體都一口咬定，你們是朋友關系。”

林錫一愣，倏地明白過來，問道：“這是CX娛樂做的？”

“嗯對，公司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擺平這些媒體。我記得上一次花費這麽大的心力，好像還是歐諾的米國機場踩踏事件吧。”頓了頓，季成書又說道：“現在歐諾應該是和趙賢一起去公司裏解釋這件事了，放心，他們能夠把公司裏的那幫老頑固搞定的。”

聽了這話，林錫原本還有些忐忑的心情漸漸放松下來。他的腦中忽然回想起了下機前，那個深沉俊美的男人對自己說的話。

一切……由他來解決嗎？

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對了，今天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公司為你召開記者會。這裏是一些我替你整理出來的可能會被提到的問題和答案，你先看看。”季成書回過頭一邊叮囑，一邊将手中的A4紙張遞給了後座的林錫。

“嗯好。”林錫立即伸手接過了密密麻麻的紙張，低頭閱讀起來。

“明天歐諾不會現身，只有你一個人應付媒體，你可以應對嗎？”推了推鼻梁上的銀絲眼鏡，季成書輕嘆一聲：“這不是以往你參加過的開機發布會、首映禮，媒體可能會刻意問一些比較難回答的問題。當然，大部分的媒體公司會事先打招呼，但是不可能面面俱到。”

“我知道，我會妥善處理好的。辛苦你了。”

林錫飛速地先将三張紙上的問題和答案粗粗掃視了一番，不得不說，季成書幾乎已經将所有能考慮到的問題全部顧及到了。無論是“你未來的打算”還是“你和歐諾是否有超越友情的關系”，無論是言辭激烈的還是語言平緩的，季成書都給出了一份較為官方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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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些話，有的甚至不用季成書提，林錫都能倒背如流。

圈子裏的官方态度無非就是那個套路，主要還是看藝人自己的臨場應對情況。當然，如果他當初和潘倫出櫃的時候能有季成書這樣一個堅強的經紀人後盾，想必當時也不會面臨那樣四面楚歌的情境吧。

林錫剛在心中暗暗感慨了一下，又聽見季成書說道：“對了，今天吳震導演已經将歐諾參演《引歌訣2》的事情提前公布了，這也算是幫助你澄清這件事。但是由于事情比較突然，所以我并沒有整理關于這方面的問題，今天晚上我會發到你的郵箱裏，你注意查收一下。”

林錫聞言不由一愣，忽然想起了那個在片場中吹胡瞪眼的小老頭，心中不禁産生一絲暖意。他笑着點點頭，說道：“好的，我知道了。”

車子在寬敞的機場路上開了一段時間後，轉了個彎駛上了另一條路。季成書低着頭不知道正在和誰發着短信，而林錫則是垂首看着那整理的全面詳細的答案，出了神。

安靜的車廂內只有發動機的聲音在一下下地作響，偶爾有強烈的寒風吹上了車窗，卻只能震動得車窗發出嗡嗡聲，而完全無法侵襲到溫暖的車內。

季成書按下了鎖屏鍵，手機屏幕立刻黑了下去。他轉過頭來，神情嚴肅地看着林錫，說道：“林錫，剛剛我确認了一個消息。那個照片，是楊思辰讓人偷拍的。”

聽了這話，林錫猛地擡起頭，詫異地看向了季成書。淺琥珀色的瞳孔微微聚縮，林錫手指用力，在潔白的紙上按下了一道道深刻的痕跡。

“真的是楊思辰？”

季成書用力地點頭：“嗯。事情剛發生的時候，我們就從《每日娛星》那邊已經得到了消息，他們的照片是通過一個私家偵探得到的。而昨天，我們終于找到了那個狡猾的家夥，從他的口中得知，是楊思辰雇傭他來跟蹤你的。從《引歌訣2》開機，一直到你離開天X朝。”

林錫稍稍眯了眸子，他剛想說話，忽然感覺整個車子猛地打了個滑。幸好道路上車輛稀少，所以并沒有釀成什麽大禍來。透過後視鏡，林錫驚訝地發現王方本就布滿血絲的眼眶不知何時又泛紅了一點。但是，此刻并不是過問這件事的時機。

“你剛剛才确認這個消息，是楊思辰發生了什麽事了嗎？”

季成書的面色瞬間陰沉下來：“天語剛剛對外宣布，楊思辰在練習舞蹈的時候受了傷，現在正在無限期的休息當中。”

林錫倏地一愣：“他們是想……放棄楊思辰，向CX娛樂示好？”

季成書低嘆：“這可能确實是一個原因。不過你不知道，在今天天語放出消息之前，昨天公司已經在網絡上放出了關于楊思辰的一些醜聞，暗示粉絲：你的這次事件可能是楊思辰從中作梗。這是公關部集體通過的決定。這件事必須得有一個人站出來承擔責任，而最好的人選……就是楊思辰。”

見林錫沉默着沒有說話，季成書以為對方是對楊思辰産生了一絲歉疚，他又立即補充道：“當然，這件事一開始就是楊思辰搗的鬼，他去承擔也是應該的。”

聽了季成書的話，林錫卻無奈地輕嘆一聲，搖了搖頭，說道：“不，季成書，你不明白天語的意思。楊思辰這次……恐怕不是雪藏這麽簡單。”

季成書一怔：“你的意思是……”

“首先，我絕對不相信天語或者說是潘倫，不知道楊思辰在背後幹的事。其次，天語對待雪藏藝人的手段，絕對不是無視這麽簡單。”斂了精致的鳳眸，林錫搖首嘆息：“楊思辰，這次是被天語當作棋子，抛棄了。卸磨殺驢，這是天語的一貫方針。”

季成書沉默了許久，卻沒有再開口。

整個車廂內是一片令人無奈的寂靜，只有微弱的風聲在窗外冷厲刮起。

将最後的話說完後，林錫便沒有再開口。他轉了首看向窗外逐漸黯淡下去的天色。又是熟悉的街景，璀璨絢麗的霓虹燈充斥着他的眼簾，好像在隐隐昭示着這個外表光鮮的圈子，內裏到底是怎樣的渾濁不堪。

不知看了多久，林錫慢慢地垂下了眸子，将眼中的情緒全部隐藏下去。

車子剛進了CX公寓還沒停下，林錫便感覺到口袋中的梨子手機一陣顫動。他掏出手機劃開頁面，忽然看見了那個熟悉的名字，在閃爍的屏幕上亮起。

歐諾：事情全部處理結束了，明天我不能到場，你今天早點休息。今晚我不回公寓了，照顧好自己，晚安。

一股暖流忽然從心髒湧向了四身，林錫後仰着靠在了柔軟彈性的座椅上，原本僵硬的身子也漸漸放松下來。他擡起手機，細細地看了那條短信，唇邊忍不住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淺笑出聲。

林錫快速地回複了一條短信回去，然後又将手機放回了口袋裏。

而此時此刻，遠隔了近半個B市的楚氏大樓73層，一個神色漠然的男人正站在偌大的落地玻璃窗前，面無表情地俯視着整個B市耀眼光華的夜景。

忽然聽到了一旁寬大的紅木辦公桌上，手機發出了嗡嗡的顫動聲，歐諾以最快的速度拿起了手機，劃開屏幕。視線在觸及到那條短短一行的黑字時，整個人都怔了一瞬。

林錫：夜不歸宿，記一次。你也照顧好自己，晚安。

唇邊慢慢地劃開一個優美柔和的弧度，歐諾細細地看着那一行黑字，過了許久，才将手機放回了桌子上。他的動作剛停下，身後的紅木大門便被人猛地推開，與此同時，趙賢抱怨的聲音在安靜的休息室內響起。

“唉阿諾，你說這叫個什麽事！楚槿結沒回來，那群董事還真拿自己當盤菜了。”一邊說着，趙賢一邊走到了歐諾的身旁，繼續說道：“不過你也別生氣，他們不過是跳梁小醜，只會說一些不痛不癢的話，和他們生氣根本……诶？發生什麽事了？你看上去好像心情不錯的樣子啊。”

只見歐諾矜貴清雅的面容上，正綻放着一個淡定優雅的笑容。深邃的眸子裏，仿若有星辰璀璨，閃爍着幽藍色的光芒。整個人都處于一種悠閑愉悅的在狀态中，和剛才在74層會議室中散發着刺骨冷氣的男人簡直截然不同！

并沒有回答趙賢的問題，歐諾漫不經心地垂眸掃了他一眼，一副懶得理你的模樣。

趙賢吃了個悶癟，确認得不到對方的答案後，他惱羞成怒地忿忿不平道：“真是有了情人就丢了月老！我當初就不該讓你去表白，不對！我當初就不該當你這個混蛋的經紀人！看看我這些年，那都過的是什麽日子喲！要是我當初找的是祝清，哪兒還需要受你這個冰山的冷氣……”

同一片遼闊的夜空下，烏雲漸漸被晚風吹散，如水清涼的月色再次溫柔地撒向這片大地。只是一座城池的距離，有的人正心情愉悅地聽着經紀人十年如一日的念叨，而有的人……卻只能無助害怕地蜷縮在牆角，眼淚斑駁。

再漂亮的臉蛋在這種驚恐慌亂的表情下，也只能讓人覺得蒼白失色。

而這些，剛從浴室裏出來的林錫自然是不知道的。他拿着毛巾将頭發上的水珠擦幹，泡過一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浴後，旅途的疲憊漸漸的消失。

走到了電腦桌前，林錫在搜索框中輸入了幾個漢字。視線在觸及到那滿屏幕刺眼的文字時，面色也逐漸冰冷下來。他無奈地輕嘆一聲，拿起了一旁的手機，撥打了一個電話。

短暫的嘟嘟聲後，一個微弱無力的聲音從聽孔中響起。

“喂……老大。”

林錫從電腦椅上起了身，走到了窗前，一把将厚重的米色窗簾拉開。

“王方，你今天的樣子……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林錫的話剛說完，電話那邊頓時沉默下來。久到好像要凝固空氣的沉默後，王方疲累的聲音響起：“老大……我沒有發生什麽事。和你沒有關系，是我自己的問題而已。”

腦海裏忽然浮現起了半年前，那個突然出現在門前的小胖子。一切都好像還發生在昨天一樣，歷歷在目。林錫清雅的鳳眸微微一凜，認真地問道：“王方，到底是什麽事？”

“……”

等了許久，林錫都沒有等到王方的回答。就在他打算再鄭重地重問一遍的時候，忽然聽到小胖子帶着哭腔的聲音從聽孔中傳來：“老大，真的不是你的事，是我自己太懦弱了，是我自己太沒用了……”

聽着那沙啞的聲音，林錫一愣，還沒開口，便聽王方又接着說道：“小華……小華她和我分手了。”帶着抑制在嗓子裏的哭聲，王方說：“我從來沒想到，她從一開始就只是為了接近她的偶像，才來和我交往……”

“我知道，我人又胖，長得又醜，又沒什麽本事，女孩子都看不上我。可是，可是……可是小華，她真的對我很好。她給我織圍巾，雖然那只是給她的偶像織的圍巾的失敗品。但是……那是我第一次收到的禮物。她真的，她真的是第一個願意和我在一起的女孩子！”

王方的聲音戛然而止，過了許久，他慢慢地壓制住了喉嚨裏的哭聲：“老大，我知道這是楊思辰那個混蛋的錯，是他想要陷害你。雖然我已經和小華分手了，但是我真的沒有把你的任何消息透露出去！如果……如果你覺得讓我繼續當你的助理有風險的話，我主動辭職……我……我現在就辭職……”

似乎是對方下定了決心才說出來的話，電話那頭再也停步到任何聲音，連一點點微弱的呼吸聲都無法聽見。

林錫緊捏着窗簾的手慢慢松開，過了許久，他悠悠地嘆了一聲氣，說道：“王方，我曾經不止一次和你說過。不是每個人，都需要活得那麽精明、那麽聰明。在這個圈子裏，當你擁有了那些你現在沒有的那些東西時，你所需要付出的，将會是你得到的成千上百倍。”

林錫擡了頭，看向了這一片燈光燦爛的高樓大廈。

“我從來沒有怪過你，我也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如果要說，你這輩子做過的最錯的事的話，那就是……”慢慢勾起唇角，林錫笑着說道：“交了一個這樣的女朋友，還把對方當作寶。和你分手，是她的損失，而絕對不會是你的。”

“嗚嗚……老大，我……”

“王方。”林錫猛地出聲，打斷了王方的話。

他拉上了窗簾，遮擋住了窗外浮華奢靡的世界，語氣嚴肅地說道：“王方，現在我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吧。第一種，如果你願意，我現在就可以為你打個電話給許棋，相信他一定可以幫你在天語找到一個好的職位。第二種……”嫣紅的唇瓣輕輕勾起，黑暗中，林錫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明天早上帶着我最喜歡的小籠包來接我吧，明天……我可是要打一場惡戰的啊。”

話音剛落，林錫便立即挂斷了電話，不給對方說一個字的機會。

一切繁華虛無的景象都被這厚厚的米色歐風窗簾遮擋在外，林錫走到了電腦桌前，伸手将筆記本按下。随着最後的一點光亮消失，整個房間立即陷入了黑暗之中，只有明亮皎潔的月色透過輕紗窗簾射入了房中，照亮了林錫前進的道路。

走到床邊躺下，林錫拉上了薄薄的羽絨被，很快陷入了夢鄉，似乎一點都沒有為剛才自己所說的話而煩惱一分。

第二天，當朝陽的曙光從遙遠的地平線上掙紮而上時，林錫早早地睜開了雙眼。迅速地梳洗完畢，等到了昨晚和季成書約定的時間後，林錫立即下了樓。

剛出了公寓的大門，他一擡首，便見到一個長相清秀可愛的男人摸着自己的腦袋，手中提着一個塑料袋，一臉憨态的模樣看着自己。

“诶老大……你突然要小籠包，我沒有食材诶。只有今天早上起大早做的燒餅，你看……可以嗎？”

林錫怔怔地站立在公寓的大門前，久久沒有動作。只見陽光下，那個半年前還邋遢肥胖的平頭小夥子如今已經洗盡鉛華，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成為了一塊有待打磨的璞玉。

“诶老大？”王方眨巴眨巴眼鏡，呆愣愣地擡頭，仰視着三層臺階上的青年。

沒有再遲疑一秒，林錫上前幾步，從王方的手中接過了那擦洗的幹淨泛亮的飯盒。

“你這個小胖子，說好的小籠包呢？！”林錫佯怒道。

“QAQ”王方立即無辜地瞪大雙眼：“老大！你欺負人！”

經歷了這一場席卷了整個華夏大地的寒流，B市的氣溫漸漸回升，漸有入春的跡象。寒冬已去，就連燦爛的陽光都在揭示着，一個注定溫暖和煦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