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湛藍如洗的天空上并無一點雲絮,只有耀眼到刺目的陽光充斥着整片藍天,令人無法睜眼。日光籠罩下,清靜而有格調的機場咖啡廳內,林錫和陳雅靜選擇了一個靠內的位置,相對而坐。
桌子的一旁有着一米高的綠化盆栽牆,幾盆吊蘭青翠欲滴的長葉向上伸展再向下翻卷,遮擋住了這邊的景象。而桌子的另一邊,則是一面偌大的落地窗,透過幹淨的玻璃可以清晰地看見飛機往往落落的軌跡。
林錫垂着眸子望着手中的咖啡杯,乳白色的糖塊還沒有完全融化,半起半伏地飄蕩在深褐色的咖啡中。沒有人開口,氣氛一時有些尴尬。
良久,陳雅靜将白瓷鎏金杯擱在了托盤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林錫,你和歐諾……是在一起了嗎?”
并沒有為對方突如其來的問題感到奇怪,又或者說,當對方提出要“聊一聊”的時候,林錫就已經猜測到現在的這副場景。手腕懸在半空中,他擡首看向陳雅靜,露出一個鎮定淡泊的笑容:“對,陳姐。”
沒有必要向陳雅靜隐瞞,畢竟對方是歐諾的青梅竹馬。更何況……還有着那一層的關系。
聽着青年就這麽簡單自然地承認了,陳雅靜倏地愣住。過了半晌,她才回過神來。塗着淺藍色指甲油的手指用力地握緊了咖啡杯,藍與白相襯,十分刺目。
她輕嘆一聲,道:“你既然這麽說,看來你也知道,我……曾經喜歡過他的事了。”
林錫聞言,面色淡然地點頭:“嗯。”
陳雅靜的唇邊露出一抹無奈的笑,她搖搖首,嘆息:“你恐怕會以為,我來找你是想要和你談判……或者說請求你離開歐諾吧。”
卻見林錫倏地勾了唇,輕輕搖頭,笑道:“不,我知道陳姐不是這種人,更不會做這種無聊的事。。”
喉間忽感一澀,陳雅靜怔了片刻,才回過神來。
“你說的沒錯,如果在半年前,我可能還會感到無比的嫉妒和難過,但是如今……”忽然轉了首,看向了窗外遼闊浩瀚的天空,陳雅靜輕笑道:“我已經不再想那麽多了。無論是誰,他始終不可能是我的。”那聲音中帶着無奈的嘆息。
林錫微微垂下眸子,沒有搭話。
“但是,林錫,你還是猜錯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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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聽到對方的話,林錫詫異地擡眸看向陳雅靜。只見不知何時,後者高高盤起的發髻亂了一些,有一道青發順着飽滿的額頭垂在了臉側,更添了一份古典優雅。
“我還是會心有不甘。”手指輕輕地撫着光滑的杯壁,陳雅靜淡笑着,毫不留情地揭露自己剛愈合不久的傷疤:“我不甘心,為什麽和他提早認識的是我,可是他從來都沒有選擇過我。”
林錫眯起眸子,語氣平淡地說:“感情的事從來沒有先來後到的說法。”
“對,沒錯。”輕笑一聲,陳雅靜笑着搖首:“所以我也只是不甘,卻也嫉恨不起來。而且,既然你能讓他感到幸福,那我也就足夠了。”
“陳姐,世界那麽大,幹嘛要找這一坨牛糞插着?”
“……”
“噗,你還真是……”陳雅靜終于還是忍不住,掩了紅唇噗哧笑出聲來。
倒是林錫卻一臉淡定從容地端起咖啡杯輕輕抿了一口,嘗到了還略顯苦澀的味道,嫌棄地皺了皺眉頭。
所幸将咖啡放在了托盤上,陳雅靜雙手交疊,将下颔擱在了手背上,雙眸帶着笑意凝視着對面的林錫。看着青年一臉被苦到的表情,她好笑地說道:“看着林小球這麽坦蕩蕩又無所謂的樣子,你陳姐我的眼睛真是要被閃瞎了。既然你都表明不在乎這……這坨牛糞了,那我有些事,還真想告訴你了。”
陳雅靜的語氣十分悠閑,還帶着一絲笑意,聽在林錫的耳中,也只以為她是要說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林錫颔首,無奈道:“陳姐,是我的錯還不行?我回去一定用金箱銀鎖,把這坨牛糞給栓嚴實了。”
陳雅靜卻毫不在意地攤手,“行,你栓緊了。但是我接下來想告訴你的事情,可能會讓你非常難受。但是我覺得,這種事一直瞞着你是不可能的,它真實地存在過,它就在那裏,你再怎麽忽視也不會消失。所以……我想告訴你。”頓了頓,陳雅靜又露出一抹調侃的笑,“而你,林錫,你現在有選擇的權利。是知情,還是無所謂。”
聽到這裏,林錫才恍然明白了,掩藏在陳雅靜輕松語氣中的那一絲鄭重認真。
清雅面容上的笑意漸漸斂去,林錫問道:“你一開始叫我來這,就是為了聊這個?”
陳雅靜坦白承認:“對。”
“關于歐諾?”
陳雅靜再次笑着颔首:“沒錯。”
“說吧。”
忽然聽到青年就這麽冷靜地接受了,陳雅靜倒是愣住了。她遲疑地睜大了杏眸,過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真的要聽?即使這件事……好吧,我坦白從寬,之前說的那些什麽‘知情權啊’、‘不能讓你蒙在鼓裏’這些都只是一部分理由,我想告訴你的另外一個原因,還是因為我有些不甘心。”
卻見林錫輕挑一眉,笑道:“看來事情很嚴重?”
陳雅靜攤手:“至少我覺得,歐諾這輩子會用盡一切手段讓你不知道這件事。”
“那我更得知道了。”林錫搖晃着手中的杯盞,看着杯口中的深褐色液體微微晃動,“無論陳姐你是出于什麽目的,我都得感謝你今天将我帶到這裏,對我說這些話。已經發生的事情是不可能掩埋下去的,現在我不知情,若是以後在一個更加不理想的條件下,得知了你即将說的這件事,我想後果會更嚴重。”
陳雅靜聞言頓時一愣,過了半晌,她才自嘲地輕笑:“原來……我一開始的目的,你早就知道了。”
林錫沒有否認。
“林錫,有沒有人告訴你,你還真是擁有着不屬于你這個年齡的成熟。”
“你是第一個,陳姐。”頓了頓,林錫又繼續說道:“直接告訴我吧,陳姐。看時間,王方也快到了。”
“歐諾曾經喜歡過一個人,”再也沒有任何拖延,陳雅靜忽然收起了臉上調笑的神情,嚴肅穆然地說道:“喜歡了十年。”
淡雅的雙眸倏地睜大,雖然面容上還是一副處變不驚的鎮定,但是深深捏緊杯壁的手指已經暴露了林錫此時激蕩起伏的心情。
“我知道,這句話一出來,你就明白我之前為什麽那麽猶豫了。”從鼻腔中發出一聲自我嘲諷的輕哼,陳雅靜坦白地說道:“我想你也知道,林錫。喜歡一個人很正常,但是……十年,絕對不是喜歡那麽簡單了。人的一生根本沒有多少個十年,我想,這種感情也不是想放手就能遺忘的。”
原本就緊捏着杯壁的手指漸漸縮緊,因為力量太大,杯中的咖啡泛起了一道道淺淺的漣漪,液體震動不止。林錫盡量平複了心中的震駭,他擡了眸子望向陳雅靜,沒有說話。
“你現在肯定覺得我是想破壞你們之間的感情了,我承認,這個念頭不是沒在心裏想過。可是……”陳雅靜輕嘆一聲,說道:“算了,我現在說再多,也根本無法澄清我的意圖。你就當是我作為一個心眼小的普通女人的嫉妒吧,總之這件事我還是說了。”
聽着陳雅靜的話,林錫淺琥珀色的眸子越加深沉。良久,他忽然搖首,說道:“我知道,你最重要的原因,是不想我被歐諾蒙在鼓裏。”
聽了林錫這話,陳雅靜渾身一震。過了半晌,她才勾起一抹淺笑,問道:“你就這麽相信陳姐?我可是一個心眼小、還勉強算的上是你的情敵的人。”
林錫搖首:“雖然認識不久,可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
陳雅靜一時語塞,看着這樣坦蕩淡然的林錫,她原本想說的話也堵在了嗓子裏,不知該如何開口。沉默了片刻,她才悠悠地嘆息一聲,道:“果然,歐諾能夠和你在一起,是他的幸運。”
林錫斂下眸子,低聲問道:“那個人是誰?”
一直壓在心頭的大石終于全部放下,陳雅靜擡起頭輕笑着望着林錫。燦爛的陽光為那張清雅的女性面容塗抹上一層淡淡的金色,笑容中是解脫與釋然。
“齊文遠。”
“咔嗒——”一聲清脆的聲響忽然在這小小的隔間裏響起,咖啡杯從林錫的手指間劃落,撞擊在了白瓷的托盤上。幾點深褐色的液體因為碰撞而灑落在幹淨的桌布上,頓時暈染出了幾塊深色的花朵,還在漸漸蔓延。
陳雅靜立即拿了面巾紙遞給林錫,卻見對方似乎魂不附體,震驚地望着空中的某一處沒有回神,遲遲不接過紙巾。她只好無奈地自己親自動手為這笨手笨腳的青年粗糙地擦了擦手上濺起的咖啡,明明因為稍高的溫度而被被燙紅了一些,可是林錫卻仿若沒有察覺似的。
陳雅靜将面巾紙放在了一邊,無奈地說道:“林小球,知道是齊天王你就這麽驚訝?好了,其實你也不用擔心太多,對方已經去世了。他就是在歐諾心中的位置再重要,也已經無法複生了。”
雖然沒有得到林錫的回應,陳雅靜還是自顧自地解釋着:“我之所以敢告訴你也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那個人已經去世了。而現在,我看得出來,歐諾非常重視你,也非常……愛你。你就是生他的氣,也只是一時的。況且以你的胸襟,應該不至于小氣到這種地步吧,林小球?”
林錫卻感覺整個人好像被人按壓在水中,所有的聲音都隔着一層厚厚的水幕,令他無法聽清。他的耳邊一直回放着陳雅靜的那三個字,久久不曾停息。
一聽到那個名字,他便感覺原本心中隐隐的怒意和壓抑全部一掃而空。
他的眼前飛快的閃過那暈黃閃爍的路燈下,兩片交映疊錯的黃木木片,微微震動蕩漾。每一次的互相撞擊,都好像是在無聲地提醒着自己,那一雙深沉幽邃的眸子裏,一直飽含着怎樣濃郁的深情。
那木片上深深印刻上去的“歐諾”兩個字,刀鋒淩厲深刻,看似劃在木片上,卻是……每一筆都劃在了那人的心頭,一下一下,深深淺淺,刺出了一滴滴斑駁刺眼的血珠,又最終烙印成一道道無法磨滅的傷疤。
林錫不知是什麽時候離開了咖啡廳,也不知是什麽時候坐上了王方的車,當他怔然回神的時候,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藍山的那座別墅。屋內漆黑一片,沒有開燈,因為要外出,窗簾也拉得緊實,密不透風得連明亮的月色也只能勉強艱難地照出一點光亮。
而此時,林錫卻沒有開燈。
他連鞋也沒換地立即飛奔上樓,速度之快,仿若是一道漆黑的影子,只是一眨眼,就消失在了樓梯的盡頭。
林錫的腳步沒有停留,他飛快地穿過走廊,路過巧奪天工的玻璃花園,一路上了閣樓,手指卻在觸及到那冰涼的門把手時,忽然停住。淺琥珀色的鳳眸中閃過一絲猶豫,僅僅是一瞬,便又猛地消失不見。
下一刻,他用力地推開了大門。
皎潔如華的澄澈月光透過閣樓那小小的窗戶射入屋內,地面上鋪着的是幹淨到沒有一絲灰塵的木板,只有月色溫柔傾瀉而下,整個閣樓空蕩蕩的,沒有任何東西。
林錫倏地一愣,他立即轉首四處打量,視線頓時在角落裏的一個半人高的箱子上頓住。
屏住了呼吸,他輕手輕腳地走去。每一步都邁得極輕,仿佛走在某個人的心尖上。
随着“嘎擦——”一聲,沒有上鎖的箱子就這樣被林錫打開。輕輕掀開住箱子最頂層的那塊白布,一架三角博聞ed天文望遠鏡便出現在林錫的視線中。
他渾身一怔,過了許久,才俯下身子,手指顫抖地将那高貴典雅的銀白色望遠鏡取了出來,放在了閣樓小窗的正下方,迅速地組裝着。不過片刻,月光下,那線條優美的機身又泛起了泠然清冷的光芒。
精致的眸子微微顫動,安靜的閣樓內沒有一點聲響,是令人窒息的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林錫才鼓起了勇氣,彎下身子看向目鏡,手指震顫地搖動着銀白色的機身。忽然轉動到了某一個角度、看到了某一處熟悉而又陌生的風景,那修長的手指瞬間停住。
下一秒,林錫連連後退了幾步,不可置信地睜大了雙眸。
他的後背緊緊貼着冰冷的牆壁,背脊上感到陣陣涼意,但是心頭卻流出汩汩炙熱的鮮血,流淌過胸口,流淌過指尖,流淌過全身上下每一處僵硬的地方。
魂不守舍地從旋轉樓梯上走下,林錫怔怔地坐在矮小的玻璃茶幾上。他擡起雙手将自己的臉龐全部埋了進去,碎發不知何時淩亂許多。
在寂靜到空氣都要凝固的黑暗中,俊雅轶麗的青年蜷縮着身子,身體微微顫抖。
林錫的喉嚨裏感到如火燎一般的幹澀,他的心頭好像有上萬噸的大石頭沉甸甸的壓着,令他喘不過氣來。在這樣冰涼的夜色中,只有從心中不停流出的熱意,無時無刻不在溫暖着他的身體,讓他的眼眶也感到一絲濕熱。
忽然,鼻間嗅到了一絲淡淡的清香。林錫倏地一怔,他輕輕地擡起頭,轉首看向了一旁。
只見一朵嬌嫩妩媚的白玫瑰卓然從容地插在寶藍色的花瓶中,似乎每日都有人替換着,花瓣尖頭還有一滴細小的水珠,綻放着令人心驚的美好。
不知忽然想到了什麽,林錫倏地睜大了雙眸。他迅速地從口袋裏掏出手機,不停地按動、滑動着屏幕,直到那一張照片瞬間鋪滿了整個屏幕,他的動作才猛地停下。
照片上,是一個俊美清貴的男人。
穿着深黑色的中款風衣,身姿挺拔,面容清俊,抱着一大束白玫瑰。那雙漆黑深邃的眸子仿若死水一般平靜,只是淡淡地垂下,望着棺木前那張黑白的照片。臉孔上沒有一絲情緒的波動,卻好像早已死去一般,連心髒都空洞得麻木起來。
林錫手指顫抖地數着那人懷抱中的白色花朵。
1朵,2朵,3朵,4朵……
17朵。
林錫忽然松了手,手機便從手指中劃落,掉落在了柔軟的地毯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他一手掩蓋住了面容上痛心悲情的神色,手指漸漸縮緊,将濕潤的眼眶徹底遮掩住。卻無法阻擋——
一滴滾熱的淚水從指縫間劃落。
十七朵白玫瑰的花語——
絕望而無可挽回的愛。
幹澀的唇瓣慢慢地扯動起來,林錫的唇邊勾起一抹自嘲無奈的笑容,低聲呢喃着:
“歐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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