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和舒杉的這棟房子林錫以前就來過幾次。

這是楚槿結給兩人在b市定下的居住房,由于只是與和舒杉一起居住的房子,所以并不即歐諾的那棟戶型大、占地好。只是之後,那兩人出了些狀況,雖然楚槿結将這棟房子作為分手費之一送給了和舒杉,但是不久後,兩人便再次和好如初、如膠似漆,而這棟房子卻再也沒有換過。

起初和舒杉看到林錫與歐諾的時候還感到十分驚訝,但是發現了這兩人手上還拎了一些東西後,他便明白了對反登門拜訪的意思。

淡笑着側過首,和舒杉調侃道:“你們這大包小包的,這是遲到的新年祝福嗎?”

之前林錫與歐諾的酒店事件曝光出來之後,和舒杉就打了跨洋電話去詢問。他早已從歐諾的口中得知了兩人的關系,因此如今看到這兩人相諧上門,也不算太驚訝。

林錫将手中包裝精美的禮品盒遞給了一旁站着的王管家,笑道:“那我就祝:舒杉過幾天就拿到年度最佳金曲獎。”他拱了拱手,特意作出一副拜年的姿勢。

“今年你紀玫姐也提名了最佳金曲,這話要是讓她聽到了,肯定要揍你一頓。”和舒杉聞言不由輕笑出聲,亞麻色的柔軟發絲在陽光的照耀下泛着偏白的色彩。他搖搖頭,眉眼一彎:“好了好了,進門吧。我看你們應該是嗅着袁嫂的飯菜香過來的吧?”

兩人換了鞋後,便進了屋。

與歐諾那種溫馨簡約的地中海風不同,這棟房子的裝修是按照楚槿結的喜好安排的。大氣華美的黑白色格局,地面上鋪着一層冷冷泛光的白色板磚,客廳的天花板極高,直接連通了第二層。

見到林錫四處打量的眼光,和舒杉柔和的聲音響起:“槿結今天很忙,可能晚上才回來。我記得林錫你才來公司半年多,應該還沒見過他吧?今天他不在也好,我們可以舒坦一點的吃飯。”說着,他又抱怨道:“你是不知道,他們家的規矩太多了。什麽先動哪一道菜、吃幾口,簡直是數不勝數。”

“先生,這是楚家傳承了上百年的規矩。祖宗之法,不可廢。”古板嚴肅的聲音從一旁響起。林錫聞聲看去,只見将花白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的王管家正微微彎了身子,畢恭畢敬地說道。

和舒杉清秀的面容上露出一抹無奈的神情,道:“對不起,王管家。”

“不,是我的錯,先生。”

“……”

所幸袁嫂的美味大餐很快就上了桌,幾人也再也沒在這個問題上糾結。袁嫂的廚藝雖然不及永盛居的頂尖,但也絕對是令人回味難忘的了。

飯後,歐諾先去公司有事,林錫便跟着和舒杉上了二樓的錄音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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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楚槿結特意為和舒杉個人打造的錄音室,占了整個二樓的接近一半的空間。無論是隔音設備、話筒支架,還是調音臺、放大音響,一切因有盡有,甚至比某些小錄音棚的規模更加正規許多。

和舒杉一邊低着頭撫摸着調音臺上擺放不齊的調音鍵,一邊說道:“說實話,林錫。半年前剛見到你的時候,我肯定不會想到,有一天你會和我站在這裏這樣說話。”

錄音室獨有的暈黃燈光下,林錫面色從容地望着和舒杉,沒有說話。

大概是因為垂着頭,所以頭頂上溫柔的燈光從上至下灑在和舒杉清雅的五官上,更添了一絲平靜。“之前一直沒有機會,其實有件事,我想向你道歉。”

和舒杉的視線從五顏六色的調音臺上擡起,帶着歉意地看着林錫,道:“之前我給你打的那個電話,你不要往心上去了吧。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會……做那種事,但是我相信你,不會欺騙我。”

聽着對方悅耳好聽的聲音,林錫只感覺一種酸澀從心底蔓延開來,随着那句“相信”,而漸漸地泛苦,最終化為一種深深的無奈和歉疚。

“不,應該是我向你道歉。”重重地嘆了一聲氣,林錫繼續說道:“其實,是我欺騙了你,舒杉。”

“哦?你是說你之前隐瞞自己和潘倫的關系?”和舒杉好笑地搖首,道:“這件事沒什麽。這是你以前做的錯事,現在你知道改過,那就好了。”

“舒杉,你真的還不明白嗎?”

看着林錫鄭重嚴肅的神情,和舒杉原本想說的話也凝塞在了口中。他怔了怔,腦中忽然有一道靈光閃過,卻飛快地再次溜走,令他無法看清。

唇邊扯出一抹奇怪的笑,和舒杉問道:“我該明白……什麽?”

“楚槿結的規矩真是太多了點,不過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倒是可以幫你再揍他一拳。”飽滿的唇瓣輕輕劃開,林錫澄澈光亮的眸子流光溢彩,在燈光的映襯下仿若寶石一般璀璨,“這次我保證,絕對讓他對你服服帖帖,不敢再說一個‘不’字。”

“卡塔”一聲在寂靜的錄音室中響起。

這聲音瞬間讓和舒杉回過神來,他慢慢地低下頭看去,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按上了調音臺的按鍵。大概是因為動作太過突然、用力又太猛,所以那個紅字的滑動按鈕被自己按折了,掉落在地上。

但是這場意外的事故,卻如同一顆細小的石子,投入和舒杉早已波瀾起伏的心中,只能泛起微不足道的漣漪。現在他心中洶湧的思緒,已經沖破了一切的思考,讓他渾身微微顫抖,說不出話來。

“對不起,舒杉。沒有一開始就告訴你,我真的很抱歉。”林錫歉意地垂眸,認真地說道:“看到你在……葬禮上的那個樣子,我也很難過。但是,當時我心中所背負的東西很多,所以一時無法……咳咳咳……”

胸口上忽然被人擊上一拳,林錫順勢向後連連踉跄了三四步,勉勉強強地穩住了身子。他捂着發痛的胸膛,一時還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你在胡說些什麽?林錫!”聲音中夾雜了一絲害怕的驚顫,和舒杉雙眼漲得通紅,低聲喊道:“這種……這種惡劣的玩笑,請你不要再說了!”

歲月始終在和舒杉的身上了落下了痕跡,剛過三十的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不知世事的新人。這些年來,面對了圈子裏多少肮髒的醜事他都能一笑而過,但是今天,他卻發現……

原來,自己根本沒有控制好自己情緒的能力。

那一拳打得并不輕,和舒杉至少用上了五成的力量。林錫捂着自己的胸口咳了許久才止住,他剛想擡頭向和舒杉解釋些什麽,但是當目光觸及到對方滿面震駭彷徨的神情時,再多解釋的話語也都化為了虛無。

腦中浮現了當初在葬禮上,那個臉色蒼白到即将暈倒的人,林錫終究是嘆了聲氣,一字一頓、鄭重歉疚地說道:“沒有早點告訴你,真的對不起,舒杉。”

這聲音在寧靜的錄音室裏來回傳響,偌大的房間裏沒有一點聲音,當最後一絲回聲消失時,一切更是歸于了尴尬到可怕的寂靜。林錫一直垂着頭不敢看和舒杉的臉色,但是久久的沒有得到回應後,他心中也是焦急起來。

林錫剛準備擡首,便忽然感覺到了一個用力的擁抱。和舒杉緊緊地擁住了眼前形象大變的人,他飛快地擦去了眼角濕潤的水,聲音哽咽沙啞:“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林錫怔怔地愣了半晌,然後慢慢地擡起雙手,同樣擁住了眼前這人顫抖不已的背脊。瘦骨如柴,連中間尖銳的脊骨都因為半年時間的猛然削瘦,而異樣地突出,即使是隔着兩層衣料,都可以清楚得摸出那一節節因為過瘦而凸起的脊椎。

喉嚨仿佛被火燎過一般的炎熱,林錫張了張口,嘆息道:“舒杉,你瘦了好多。”

“我最近食欲不是很好,你不用擔心,過些天就會好起來了。”輕輕松開了林錫,和舒杉不以為意地說道。唇邊挂着一抹淡靜的笑容,整個人如同陽光一般的溫暖。

林錫喉間一滞,卻沒有再開口。

到今天他才發現,原來這半年內,眼前這個人到底瘦了多少。用寬松的衣物擋住了日漸瘦削的身材,每天都帶着淡然和煦的笑容,将失去摯友的悲楚深深地埋在心底。

林錫自然不會去揭穿這“食欲不振”的謊言,他笑着看和舒杉整理了自己略顯淩亂的衣物和頭發,說道:“讓袁嫂給你多炖一些湯品,好好補補。”

“嗯。”眼眶還有些發紅,但是臉頰上已經挂起了最令人熟悉的那麽笑容,和舒杉說:“我到現在還沒原諒你呢。不過……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了嗎?”

決定将真相告訴對方的時候,林錫便猜到了如今的情境。他早已不将那個小人放在心上,所以當即将把事情告訴和舒杉的時候,一切也不是那麽難以出口。

錄音室的隔音效果相當好,靜谧得針落有聲。寬敞的空間裏,暈黃的日光拖着溫和的光線,在地面上照射出兩道颀長的影子。林錫就這樣說着,和舒杉聽。

當聽到林錫一些話的時候,和舒杉原本就有些懷疑的心情更是火冒三丈。而這時,最倒黴的便是無辜的調音臺了。這往昔最被主人珍視的東西,如今卻七零八落地連續掉了幾個滑動按鍵,真是不可謂不凄慘。

趁着楚槿結還未回家,林錫便告別了和舒杉。拒絕了對方一再挽留的意思,只走了幾分鐘,他便回到了家中。還未進門,透過幹淨明亮的落地窗,林錫便看到了灑落在草坪上的白色燈光。

一打開門,撲鼻而來的便是酸甜濃郁的菜香,滿滿的糖醋味勾得林錫食指大動。他快速地換了鞋,走到了餐桌旁,便見到了将最後一盤菜端上了桌的歐諾。

“你什麽時候有這手藝了?”興致沖沖地坐在了椅子上,林錫看着這一桌色澤油亮的飯菜,說道。

歐諾剛坐上了椅子,一聽到林錫這話,渾身僵了僵。他不着聲色地将桌子最末端一個蓋着瓷蓋的菜向一邊挪了幾下,然後低聲開口扯開話題:“今天在和舒杉那兒,談得怎麽樣了?”

“該說的都說了,不過……舒杉雖然身板不夠結實,力氣倒還是不小的。”心有餘悸地說着,林錫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紅潤泛光的糖醋排骨。

歐諾聞言,薄唇微勾,道:“他揍你了?”

“嗯。”似乎是不大想提起這種“丢臉”的事,林錫的視線在滿桌琳琅的菜上掃過,倏地停滞在那一個倒扣瓷蓋的盤子上。他一邊伸了手去掀開蓋子,一邊問道:“這是什麽,怎麽不打開?”

歐諾見狀一驚,剛想阻止青年的動作,卻是為時已晚。

林錫一揭開遮掩着的蓋子,一股子糊味便沁了出來,好像是從鍋膛裏摳出來的灼燒多年的磚石,一塊塊堅硬如石頭、焦黑如煤炭的東西充斥了林錫的眼球。

他猛地睜大了雙眸,驚詫地擡首向歐諾看去。只見後者淡漠鎮靜的垂着漆黑的眸子,一本正經地夾了一根青菜放入林錫的碗中。忽視了彌漫了整個餐廳的焦味,歐諾從容冷靜得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

“……”

沉默了半晌,林錫一點都沒有猶豫地夾起一塊……黑炭,放入了自己的口中,不待歐諾反應過來,他便笑着道:“雖然賣相很糟糕,但是嘗起來……味道還是可以的。”嘎吱嘎吱的咀嚼聲在安靜的餐廳中響起,顯得有些滑稽好笑。

林錫卻一點都沒在乎。

歐諾深邃的眸子緊緊盯着眼前談笑風生的青年,望了許久,終究還是輕嘆一聲。他一邊伸了手也夾了一塊黑色的焦肉,一邊說道:“這些天斯蒂文那裏的後期剪輯已經告一段落,準備進行cg處理了。”

艱難地将“石頭”咽下口中,林錫詫異地問道:“這麽快?”

歐諾微微颔首:“嗯。斯蒂文要趕着申請金棱獎,要搶在前面上映。”

聽了這話,林錫了然地點頭。他輕輕地低下頭,已經長到眉峰的發絲擋住了他眸中的神色。形狀姣好的唇稍稍下抿,帶着一點失落的神情,林錫輕嘆道:“今年,天x朝還是沒有一部作品打入金棱獎。”

金棱獎作為世界最頂尖的電影獎項之一,是每個演員和導演、制作人員心中的聖地。

最近幾十年來,天x朝的娛樂業迅猛發展。幾十年的時間,讓這些懷揣着巨大夢想的年輕人熬成了老前輩,但是所有的一切,卻離那個夢想的天堂還是差了一步,等待後來者繼續前進拓展。

有史以來,金棱獎從未出現過一個天x朝籍的影後,而唯一的一個最佳男主角便是歐諾。但是就是歐諾,也是在四年前才正式加入天x朝籍的,嚴格來說,他在獲獎的時候并不能算作是天x朝人。

歐諾思索了片刻,道:“明年,《恰空》應該能入圍。”

林錫聞言一怔:“你是說雷蒙德的最佳導演?也是。之前十年都沒有作品出來,明年恐怕就是沖着雷蒙德的名號,也會有很多人期待吧。”

雷蒙德在幾十年前就重回了天x朝籍,可以算是天x朝最出色的電影導演了。

歐諾聞言,擡了眸子并不吱聲。

“不過,憑借《x風暴》,你今年應該也能入圍金棱獎最佳男主角吧。”笑了笑,林錫将手中的筷子擱在了筷架上,道:“可惜我估計是無法到場去看了,不過放心,這次我會看直播的。”

歐諾輕輕搖首,說道:“我覺得,你應該可以去。”

林錫一愣,下意識地反問道:“我去?以什麽名義?提名者家屬?”話剛出口,連他自己也怔在了原地。白皙的雙頰上瞬間飛上兩朵紅暈,林錫尴尬地咳了兩聲,趕緊低下頭拿起筷子,連連說道:“好了好了!吃飯了吃飯了,吃飯不說話。快吃飯!”

可是,再怎樣的掩藏,精致面容上泛起的粉色紅暈卻始終無法遮蓋。

幽黑的瞳孔倒映着青年低頭海塞的模樣,歐諾低笑着勾了唇。他又夾了一些水晶蝦仁放入林錫的碗中,望着那正對着自己的後腦勺,真不知是該哭該笑。

但是那個問題,他卻始終沒有回答。

到底該以什麽名義呢?

金棱獎還有幾個月,他并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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