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人面瘡這種東西,是宿世冤孽凝結成的,雖然名義上是鬼魂,但更像白又這種妖怪。

它被莊凡身上執拗又陰暗的氣息吸引,寄居在他身上,受他死灰一樣的心情影響,汲取着他的養分快速變強,以至于不過兩個月,就接手了他的身體。

但那還不夠,出于貪婪和怨念,它必須把整個莊凡吞食掉,包括他的靈魂和皮肉。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莊凡這樣沒有求生意志的宿主難得一見,但一切都在這個早上被打亂了。莊凡的錢包裏放着那個女人的照片,它代替莊凡去見她,感受着人類的情感,卻沒想到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灼傷,前功盡棄。

池纓低下腦袋,糯聲喊道:“貓貓。”

白又優雅地踱着步子到了大床前,鋒利的爪子掠過,伴随着莊凡驚恐的面色,他的袖子瞬間被劃破,露出血肉淋漓生滿瘡的胳膊。

一股惡臭飄出來,莊新梅驚恐地尖叫了一聲。

白又嫌棄地在床上擦了擦自己的指甲。

華陽已經看呆了。作為青陽的道士,他平時也就到處開壇做法,幹一些趨吉辟邪的事,即便抓鬼,也都是一些小鬼,人面瘡這種東西只是聽過,沒想到在這兒見上了,還是被一個小家夥挑破的。

剛才他裝模作樣了那麽一會兒,簡直是關公門前耍大刀,讓人羞愧。華陽尴尬得無地自容,恨不得立馬從這裏逃出去。

這種東西超乎了莊新梅的想象,她要崩潰了:“這,這是怎麽回事?!”

“人面瘡要吃東西,吃不飽就會吃大哥哥的肉。”池纓說着,小手扇了扇,鼻子皺起來,“髒兮兮的,壞東西太饞了,貓貓,把它弄下來。”

白又塌着的眼皮掀起來,簡直瞳孔地震。它僵硬地看着那一攤爛肉,又垂頭看了看自己幹淨的爪子,猛然擡起腦袋,喉嚨裏發出一聲低吼。

莊凡臉色更白了,幾乎變得透明,随即眼睛阖上,向着床背倒去,而他的胳膊上,那攤醜陋的瘡正在緩慢地分離出來,跟皮膚的黏着處,還牽連出好幾張黑霧溢散的臉。

池纓讨厭這種醜醜的壞東西,把臉蛋扭向姐姐的懷裏,跟華陽說:“纓纓已經幫忙啦,快點超度掉壞東西。”

華陽看着地上的一大灘,忍着惡臭上前:“……好。”

李佳怡抱着池纓到客廳,聽見裏面傳出一陣陣念經聲,後怕地把小家夥抱在懷裏拍了拍。要是沒有纓纓,真不敢想象她這段時間過的是什麽生活,差點被妖怪害破産也就算了,樓底下竟然還藏着這麽惡臭的鬼怪?

白又聽着裏面的經文聲,不知道在想什麽,眼睛罕見地瞪圓,兩只耳朵豎成飛機耳。

莊新梅倉皇地端着水果和飲料過來,面色十分尴尬:“佳怡,剛才對不起,是我誤會你們了。小大師,謝謝,真是太謝謝了,多謝你不計前嫌,還願意幫我兒子!”

池纓道:“大哥哥要是死了,會連累姐姐的,讓她的桃花變亂。”

莊新梅沒聽明白,坐立不安地待在客廳,不時往卧室張望着。

池纓抱着李佳怡給她插好的飲料,咬着吸管一吸一吸,彎起眼睛,又說:“大哥哥每次回來,都會在書咖坐到六點才回家,他好像讨厭這裏,又在忍耐,所以不想活了,把身體給壞東西。”

莊新梅猛然愣住:“不想……活了?”

她忽然想起什麽,拿過兒子的錢包,裏面夾着一張傅初然的照片,笑得很燦爛。這兩人是青梅竹馬,玩得很好,對于他們的戀情,莊新梅是很支持的,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兒子開始疏遠初然了。

什麽時候呢……好像就是她提起結婚的事,羅列了初然的家世和優點之後。

他讨厭她這個媽媽,連帶着讨厭這個家,壓抑自己對初然的喜歡,無聲地默默抵抗,她卻從來都不知道。可是哪怕讨厭成這樣了,他也從來不會像人面瘡那樣打她,向她宣洩憤怒,而是把痛苦留給自己。

莊新梅抱住頭哭了起來。

她獨自撫養了莊凡二十多年,頭一次覺得自己這個媽媽當的不合格。

……

離開莊家之後,李佳怡抱着池纓去樓下散步。人面瘡的視覺沖擊太強烈了,她們都需要出來洗洗眼睛。

白又趴在一塊大石頭上曬太陽,池纓拿着面包屑往湖裏撒,給小金魚吃,李佳怡一直盯着綠色植物,妄圖給自己洗腦,讓自己忘了剛才那一幕。

華陽找到池纓,狠狠松了口氣,跑過來喊道:“小大師!”

白又動了動耳朵,池纓扔下面包屑,小小聲跟它說:“笨蛋道士。”

笨蛋道士華陽來到池纓身邊,沒了成年人的高高在上,恭敬地問:“敢問小大師是哪門哪派的,以前怎麽沒聽過?”

池纓沒見過這種打招呼的架勢,停滞了兩秒,慢吞吞道:“纓纓沒有門派。”

“沒有?”華陽震驚了,又問,“那小大師的師父是哪位?”

池纓照舊說:“纓纓沒有師父。”

華陽滿腦袋問號,這樣一個四五歲的小家夥,就算再天才,無門無派又沒有師父,也不可能這麽有本事。

他先問門派不是沒有道理的,玄學典籍一般只有大道派才有,真本事也只能在大道派學到,民間根本沒有傳承。別看他在池纓面前顯得很無能,其實去民間抓一把神童神婆,沒一個能比得上他,即便他是青陽最外層的徒弟。

華陽只能猜測她是故意隐瞞了,于是也不再多問。

轉而問道:“小大師的聯系方式能不能給我一個?”

池纓扣了扣腦門。她沒有聯系方式,只記得哥哥小方和窦哥的,哥哥說要是有陌生人問,就讓她給窦哥的。

“好。”池纓答應下來,接過他給的紙筆,認認真真把窦哥的號碼寫了下來。

華陽拿到電話號碼,珍之若重地收起來,就愉快地跟她告別了。

池纓繼續喂魚,天快黑時,才跟李佳怡各回各家。

方銳新訂的吸塵器到了,他一邊拆包裹,一邊聽着莊家發生的事,疑惑道:“莊凡為什麽不想活了?”

白又伸了個懶腰:“他媽把他當私有物,什麽都要管,他又覺得他媽不容易,不願意起沖突,結果最後自暴自棄,把自己封閉了獻給鬼怪……說起來,是因為懦弱吧。”

說完後,他踱步到方銳的電腦前,貓爪子按着鼠标點了幾下,調出一個新聞給他看:“以後別太限制小祖宗吃零食了,你看看這個。”

方銳湊過去看了一下。

父母禁止吃零食,孩子大學離家後暴飲暴食導致腸胃炎?

方銳偷偷回頭看了一眼沙發上的小家夥,捂住嘴咳嗽了兩聲,若無其事地把新聞頁面關掉。

然後打開吸塵器,開始吸地上毛毯上胡亂飛舞的貓毛。

他整理了一會兒,百思不得其解:“白又,為什麽你一只貓妖會掉毛啊,還掉的這麽多?”

白又的耳朵又豎成了飛機耳,眼皮掀了一下,不滿道:“修煉成妖基因也沒變啊,我本來就是貓,掉毛不是很正常嗎?”

他說着,有意無意看往池纓的方向,擡起爪子踱了過去。

池纓最近的新歡是一只白色小海豹,毛茸茸軟乎乎的,坐到沙發上就抱着不撒手。

白又自然地在旁邊盤下,問道:“……今天抓人面瘡的時候,纓纓怎麽直接讓華陽把它超度了,我們有什麽不一樣嗎?”

池纓想也不想就說:“它醜。”

白又還沒來得及高興,小祖宗又說:“貓貓毛多,軟乎乎。”

白又若有所思。

夜裏,方銳把電腦帶走了,白又沒找到,但是池澈帶回來的電腦在桌子上放着。

他跳到桌子上,黑夜裏打開電腦,身上的白毛照得藍澄澄,一番操作之後,愉悅地關上電腦,回到池纓給他買的超大貓窩裏。

拍攝接近了尾聲,劇組最近極其忙碌,池澈天還沒亮就醒了,悄無聲息走進妹妹的卧室,見她小臉睡得紅撲撲,也沒吐泡泡,滿意地給她掖了掖被子,到客廳拿了電腦離開。

保姆車上,電腦放在一旁,他打了個哈欠,捋着今天的劇本,忽然道:“最近太忙了,我這腦子暈乎乎的,給纓纓買電話手表的事都忘了。”

窦興安拿他的電腦傳個文件,随手點開沒有關閉的網頁,挑眉:“都暈到電話手表買成防脫洗發水了?”

“什麽鬼的防脫洗發水?”

池澈懵逼地看了一下,網頁上登的确實是他的購物網站賬號,洗發水地址也确實是景泰長庭三號樓2401,難道是他夢游買的?

他沒禿啊,買這玩意兒幹什麽?!

天色漸漸亮起來,白又睜開眼,發現小祖宗不知道什麽時候鑽到了他的貓窩裏,腦袋歪在他的肚子上,抱着他的大尾巴。

他悄悄動了一下。

小祖宗忽然皺皺鼻子,打了個大噴嚏,醒了,然後吐了吐嘴裏的毛,滿臉不開心。

白又僞裝成石雕,等她的起床氣過去,方銳開門的聲音響起,才冷靜地提醒道:“周一開學了,纓纓快點去洗漱吃飯飯。”

池纓發了個呆,然後打着哈欠出了貓窩,慢吞吞走進衛生間。

白又揮着爪子抓了抓毛。

自從被小祖宗抓住之後,他再也不能搞事了,每天作息規律,除了睡就是吃,最關鍵的是逗小祖宗開心。小祖宗最喜歡的就是他這身毛,要是沒毛呢?

沒毛就是人面瘡。

白又昨天剛意識到這個問題。

池纓吃完早飯,把傅初然送的幾張優惠券裝進自己的兜兜裏,拍了拍,眯起眼睛。

方銳注意到她的小動作,不等她開口,啓動車子之後,主動道:“放學了去給纓纓買小蛋糕好不好?”

池纓忽閃忽閃眼睛,連忙說:“不用買,姐姐給了纓纓好多蛋糕券呢!”

方銳長長地‘哦’了一聲,“那還得回去拿啊。”

“不用啦!”池纓愉快地拿出蛋糕券給他,“小方拿着,放學帶纓纓去吃蛋糕哦。”

方銳出其不意地問:“纓纓床墊縫裏的小零食,是不是也是白又帶着你偷偷買的?”

池纓的大眼睛一下子瞪圓了,偷偷瞥向白又。

白又正想着掉毛的事,耷着眼皮看了他一眼,張了張嘴。

方銳知道他嘴損,怕他影響自己在小家夥心目中的形象,先一步開了口:“只要不影響身體,纓纓該吃就吃,不用那麽嚴格啦。”

池纓開心地彎彎眼睛:“好喔,小方太好啦。”

緊接着,方銳就看見她從兜兜夾層裏又拿出幾個雪米餅,幾個棒棒糖,小薯片……

方銳:……原來除了床墊之外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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