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天涯海角 9
天雷四散, 但歷練之地的村民等人卻不受影響,完全看不到突變的天色與變故,倒是有些茫然不解地看着周圍歷練者們如臨大敵各自逃竄。
常瑤拉着宋霁雪退去安全的地方, 中途掃了眼大棚之下不見白衣劍修身影, 應當是靈境不願給她太多信息,讓她見到白衣劍修也算是某種試煉。
解開了她的心結。
知曉白衣劍修并非對她抱有殺心, 而是因為血脈問題失去記憶導致, 在那之前深愛着緋和未出世的女兒, 這些足以消除常瑤的心魔。
“清清。”宋霁雪忽然拉住常瑤, 将手中靈石遞出,“它變了。”
常瑤回頭看去,只見靈石發着微弱螢光,之前給出的指引字跡正化作灰燼散去,變成空白。
他的歷練竟然過了。
天道探測雲山君的內心,知他活在二師兄寧川的陰影之中,因此要他手刃自己的陰影方可走出最後一步, 卻不想方才齊光那麽一鬧和常瑤的反應, 直接讓宋霁雪從過往陰影中走出,再不懼任何前塵苦難。
常瑤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麽,恭喜雲山君得道飛升?
宋霁雪沉郁的目光看着她, 顯然如果常瑤這麽說的話, 他只會變得越來越陰沉。
歷練之地已經開始搖晃震動崩潰,這片空間即将崩塌, 夜色中四方之巅的高臺之景若隐若現。
“阿雪?”任泓的心眼比其他人都看得清楚,四方之巅的影子已将宋霁雪整個覆蓋。
在一切崩塌的瞬間常瑤反握住宋霁雪的手,墊腳在他耳邊溫聲道:“往前走吧,不要為了我停下。”
歷練之地破碎, 所有人眼中都瞧見了那棵巨大的紅木扶桑樹,以及迎接宋霁雪登臺的四方之巅,靈境中時間過去許久,但對靈境外的人來說不過一瞬間的事。
他們仍在大陰山醉江峰宴會上,一道道光柱在各方驚呼聲中升起把宋霁雪圈在長階上,那光柱将常瑤也隔開,宋霁雪眼神瞬間就變了。
“霁雪。”常瑤隔着光柱柔聲安撫他,“沒關系的,說不定你飛升成神後還能盡快幫我找到失憶的原因和解決辦法,我們不是正需要這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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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霁雪是不可能扔下她去四方之巅的,但常瑤不想他為了任何人放棄屬于自己的機會,他這輩子已經夠苦了,與凡塵的羁絆到了該斬斷的時候。
長階兩旁的光柱中生出無數怪影一只只堪比天高搖晃嘶吼着,這是最後一關了,只要斬殺這些塵世惡緣他就能一步登天立地飛升成神。
心劍陣不受控制地覆蓋散去,稚鬼發出沉吟劍鳴微微發顫,充滿不受主人控制的興奮戰意。
宋霁雪在常瑤目光溫柔的注視下轉過身去面向那道通天長階。
“雲山君……”後方傳來驚嘆與豔羨的輕呼聲。
任泓撕心裂肺道:“阿雪!幫我把九尾天狐打下來再飛升啊!它那麽大只我打不過!”
常瑤眼角輕抽,餘光掃了眼還在旁邊天雷中的九尾天狐,這次能順利渡劫,二哥的修為又到新的境界,舊傷應該也能痊愈了。
“大妖在昆侖渡劫,簡直聞所未聞!”
“哎,說話嚴謹點,它是在萬象靈境裏渡劫的好吧!”
“就是!雲山君飛升破了靈境才把九尾天狐一起帶到這來的!”
昆侖三山弟子紛紛鎮壓那些試圖給昆侖找事的言論,也有不少尊者沉穩布陣吩咐道:“這九尾天狐渡劫将成,防止它渡劫後大鬧一場,先在醉江峰布下鎖妖陣!”
“定坤君!”“仙首大人!”“掌門!左護法!”
各門各派的弟子或親朋紛紛朝四方之巅趕來找人,于野本是要去将被靈劍釘在地上的齊光撈起來,卻見他自己掙脫靈劍帶起一片血色,同時解除了岳南一的斷音咒,紅着眼朝四方之巅的光柱走去。
如今沒了歷練的靈力壓制,齊光超強咒律的本領施展,持劍指向宋霁雪時腳下生出高階咒紋蔓延,霎時狂風四起。
“齊光!住手/回來!”于野與符紀同時喝道。
齊光充耳不聞,緊盯着宋霁雪的背影朝光柱斬去:“宋霁雪!你休想飛升!還我師兄和小師弟的命來!”
岳南一和任泓紛紛出手攔他,卻不想齊光能拼命到以血為咒,他手上一滴小血珠爆裂散開化作無數咒光,這是根本不管不顧周圍還有些修為低微的弟子,被仇恨沖昏頭只顧着殺宋霁雪。
咒光沖破了岳南一與任泓的防護,蕩開浩浩厲風與光陣讓不少弟子都捂眼痛呼出聲,石雷不幸又在攻擊範圍內,再次被人推出去——這次沒有人救他。
常瑤餘光瞥見後方斬來充滿殺意的咒光與劍意眉眼微冷,回首間妖氣彌漫整個醉江峰,引來所有人的注意。
妖氣與靈息咒光碰撞迸發出尖銳聲響,巫山君等人紛紛擡手抵禦這股龐大的妖氣沖擊。
“這是……”夏桑依護着身後女兒時朝四方之巅長階前的常瑤看去,龐大的妖氣釋放将她身前的景象都變得扭曲模糊,只能隐約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齊光在這股妖力威壓之下硬撐片刻就已耳鼻出血不止,護體靈光正變得越來越微弱暗淡,像是燃燒過後的星火灰燼逐漸散去。
他心中暗罵一聲,再也撐不住持劍跪地,腳下蔓延散開的咒紋也瞬間停止。
“齊光!”于野拔劍氣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大師兄!到現在你還不明白嗎?二師兄跟凡義就是她跟宋霁雪殺的!”齊光也怒聲道,“你要我眼睜睜看着殺死他們的兇手飛升嗎?我做不到!”
齊光怒而回頭看向常瑤,“還有你!”
“你是我見過最愚蠢的凡人。”常瑤神态輕慢,四方之巅掀起的靈息狂風與雷劫閃電在她身後洶湧,“任泓目盲卻有心眼,能明視萬物,你卻有眼無珠,拿着也沒用,不如将這雙眼珠子挖出來送給任泓讓他看看。”
任泓扯着嘴角幹巴巴笑道:“瑤妹,我一時間竟然不知道你是在誇我還是要拿齊光惡心我?”
常瑤不為所動道:“你以為的寧川和段凡義都是心胸狹窄,善妒且道德低下的虛僞小人。”
“你閉嘴!他們豈是你一只半妖能胡亂評說的?!”齊光怒道。
常瑤不見惱怒,卻也沒撤去龐龐妖氣,輕笑間威壓更重,壓得齊光喉間一甜猛吐一口血。
“三師兄!”躲在于野身旁的桑瀝臉色慘白,雙腿發軟,不敢去看常瑤,聲色顫抖道,“你、你別再說了,別再刺激她了。”
“你以為你的二師兄寧川有多高尚?”常瑤視線掠過奉天宗的人,停在一名雙肩顫抖的美婦人身上,語調溫和又充滿威壓,“鐘師姐,不如由你來親口告訴寧川的走狗,他為何會死在我手裏。”
話音落下時一道妖氣纏住了美婦人旁邊少年的脖頸,小少年頓時臉色煞白難以呼吸,痛苦地喊了一聲阿娘,美婦人慌神喊道:“我說,我說!你快住手!”
常瑤微擡下巴,指尖妖氣卻沒斷掉。
美婦人淚眼婆娑顫抖着聲音道:“寧師兄……寧川他該死!當年是我求雲山君幫我殺了寧川!”
“鐘師妹……”桑瀝打了個冷顫,目光充滿絕望,完了。
“你在說什麽!”齊光朝美婦人震驚看去,很快又怒聲道,“鐘靈,當年你癡戀二師兄不得轉嫁他人……”
“是寧川逼我的!你說得沒錯,我當年是喜歡過他,可寧川從未接受過我,心情好就逗我玩一玩,沒興趣的時候将我抛去腦後,一直都是我追着他跑,後來我累了,我找到了自己真心喜歡的人!他卻偏偏不肯放過我!”
美婦人攥緊雙手指甲掐入肉裏流出血色,她眉眼間的痛苦與話裏的怨恨讓周圍的人心顫:“寧川不愛我,但他占有欲作祟,既不愛我又不肯放我走,得知我與奉天宗定下婚約後更是變本加厲的威脅我!”
“不可能!”齊光下意識否認,“二師兄他是真心喜歡你!”
美婦人聽得滿眼鄙夷:“齊光,你才是那個被他騙得最慘的人!”
“寧川在我出嫁前夜毀我清白被雲山君撞見,在那時便對雲山君有了殺意,是我求雲山君不要告訴任何人,把這個秘密爛進肚子裏!可寧川還不肯放過我,他不肯放過我!”美婦人近乎嘶吼地将這些年的怨恨與恐懼道出,“入萬象歷練進鬼沼那天,是寧川和段凡義想合夥算計宋師兄在先!”
那時她與寧川之間怨恨已深,又無力反抗寧川的控制,在歷練之地掉進鬼沼那天是常瑤伸手将她牽出,同她輕聲細語道:“我不喜歡他跟別的女人有所約定,所以鐘師姐,你告訴我,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麽,我幫你殺了寧川。”
鐘靈根本無法拒絕常瑤的提議。
于是她幫忙引走宋霁雪,讓常瑤孤身一人去鬼沼見了寧川與段凡義,也是那天,這兩人死在了萬象靈境。
在場的人已經被美婦人這一番話給驚得措手不及,寧川與段凡義在外的形象簡直不要太好,任誰都要說一句溫潤君子品行良好,卻沒想到竟是個做出如此卑鄙不堪之事的小人。
于野受到的沖擊最大,他難以想象二十多年朝夕相處的師弟的真面目竟是如此,想來寵愛的師妹更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遭受了如此劫難。
他這些年除了修煉都幹了什麽?
于野拿劍的手竟不自覺在發顫。
“你……你胡說!二師兄怎麽會是這種人!”齊光面上血色全無,手背青筋隐現,只下意識地道是鐘靈胡說拒絕去相信如此慘淡的真相。
“齊光、齊師兄,我出嫁前夜,寧川還是跟你一起來找我的。”美婦人擡手擦拭眼淚,緩緩邁步朝齊光走去,手中靈力化劍,怨恨道,“可當時只有你一個人走了,他還在。”
齊光只覺大腦暈眩,連咳好幾口血圖的自己滿手滿身都是,肮髒難看。
“不是這樣的,你說謊,不是!”
齊光扭頭怨恨地看着常瑤:“是你這個妖女迷惑了鐘師妹,是你叫她這麽說的對不對!”
與這些狼狽的修者相比,他口中的妖女卻好整以暇笑意盈盈:“你若是不信,我也可以召你二師兄的生魂來對峙。”
什麽?
齊光仿若被雷劈一樣呆住。
桑瀝則驚慌失聲喊道:“三師兄夠了!不要再說這件事了,你、你不要再管了,寧川就是這樣的人,鐘師妹說得沒錯,他就是該死,他就是……”
常瑤視線越過齊光落在桑瀝身上,他立馬失聲。
“桑瀝你說清楚!”齊光察覺到不對勁,他顫抖着目光神色瘋狂質問,“你說清楚,二師兄的生魂是什麽意思 !她怎麽會知道,她怎麽會……”
美婦人捂着淚流不止的眼笑道:“寧川他活該哈哈哈!”
齊光一口血哽在喉中。
“他殺了我夫君,寧川他在萬象靈境裏殺了我夫君!所以他活該死了生魂也不得安息轉世,而是被困在妖界日夜遭受折磨!齊師兄,這就是你一直以來想知道的真相!我也終于有勇氣迎接這一天!”美婦人恨恨地看着齊光,手中靈劍以極快速度一劃,所有人都沉浸在她揭露的往事真相中,一時間竟沒注意她的動作。
“鐘師妹!”桑瀝與于野同時驚呼,肝膽欲裂。
齊光只感覺大片溫熱血色灑了一臉,他向來疼愛的師妹在他面前自刎而去。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
“鐘師妹……”齊光顫抖着手伸出卻又不敢去碰那張仍有淚痕的臉。
常瑤指尖微動,一縷黑氣悄然鑽進美婦人體內。她輕笑聲:“齊光,看看被你逼死的鐘師姐,若是你當年早些看清寧川的真面目也不會走到這一步,這可都怪你自己,你卻不知羞恥的将過錯推給別人,做一個虛僞的懦夫,覺得什麽都是別人的錯,你什麽錯都沒有。”
“你看着死在你面前的鐘師姐,還不覺得自己錯了嗎?”
女人輕慢的聲音中帶點不易察覺的蠱惑,聽得齊光絕望不已,他瘋狂搖頭連劍也握不住掉落在地,擡首看向常瑤時眼中已然沒了之前的驕傲,整個人都已崩潰。
他甚至開始恐懼常瑤,從心底生出的懼意飛速蔓延。
這一刻齊光深深意識到眼前的女人是只能準确利用凡人弱點十分危險的大妖。
妖是狡猾,陰狠,卑鄙。
難以戰勝。
“師妹!”桑瀝抱着鐘靈聲色低啞又痛苦,他被心愛之人死去的痛苦沖昏了頭,竟轉眼看向常瑤露出憎恨之色,“你為何非要如此!既然大家都認為是宋霁雪殺的,他自己也如此默認,你為什麽非要逼着師妹揭開這道傷疤!”
“一個當年在衆妖面前跪下求饒抛棄同門自己茍活的叛徒廢物,現在卻在這裝多麽深情?”常瑤笑道,“你們幾個師兄可是一個比一個更讓人惡心呢。”
桑瀝之所以那麽怕常瑤,是因為他曾被妖抓到無咎山,看見了被常瑤困在無咎山黑河裏受苦的寧川生魂。
常瑤告訴他:“你和寧川只能有一個活着回去。”
大妖笑看着他在黑河裏與衆妖鬥法狼狽不堪得掙紮,看着凡人露出自己真實醜陋的那一面,桑瀝抛棄了他的二師兄往岸上游去,一次也沒有回頭。
自那之後常瑤在桑瀝心中就是徹頭徹尾的惡妖,恐懼深埋在他心。
桑瀝甚至可憐宋霁雪。可憐他被一只危險的大妖愛着,這只妖不動聲色地将他周圍的人清理又将他欺騙,讓他沉溺在被愛的幻境中信以為真。
傻子。
妖真的會深愛一個凡人?怎麽可能!
但是宋霁雪愛她,愛到難以自拔,能傷到宋霁雪十分,至少也能傷到常瑤一分吧?
桑瀝忽然在短時間內聚集所有靈力朝已快到四方之巅的宋霁雪喊道:“宋霁雪!你當年在萬古苦海斬的那只妖就是常瑤!是你斬了她的靈脈!”
在桑瀝話說一半時發出尖嘯的妖氣就已朝他殺去,卻因為桑瀝聚起的道道防禦穿破它們而慢了一瞬,在他話音落下後便被妖氣穿喉而過,睜着眼了卻聲息倒地。
“桑瀝!”齊光又眼睜睜看着一位師弟死在他面前,情緒和理智都崩潰,大叫着拿劍朝常瑤揮去。
渡劫而歸的九尾天狐自常瑤身後睜開眼,漂亮的暗金色眼眸中光芒,在虛空居高臨下地俯瞰衆生。獵獵黑風卷起自天雷之中散開,一直黑鳳發出鳴叫來到常瑤身前将那一擊擋下,落地時一抹人影立在黑霧中,衣發翩飛,帶來殘酷的殺意凝視醉江峰上的所有人。
“鳳妖……鳳妖?!”其他人看清常瑤前方那抹黑影真容後一個個驚叫警惕起來,方才置身之外的看戲這會卻充滿緊張和危機感。
鳳族少主黑衣銀發,這極具特征的形象讓人們一眼就能認出他來。
伏燼半眯着眼眸掃視符紀等人,最終停在齊光身上,彎着嘴角露出嗜血的笑:“昆侖,雲山……很好,修界的廢物都在這,省得麻煩我一個個去找。”
常瑤沒管渡劫歸來即将大開殺戒的大哥,而是回首朝四方之巅看去。
本該繼續往前走的宋霁雪停了。
光柱中飛出的虛影将他整個吞噬,卻沒有遭到片刻反抗。
因為宋霁雪聽到了。
曾經在萬古苦海斬妖除害,卻意外與常瑤分開,彼此都以為對方被妖帶走所以前去營救。
在那浩浩黑海之上,宋霁雪看見一只化形的大妖。
那巨大的雙翼将月光和天地都遮蔽,純白的鱗片漂亮生光每一片都是絕世珍寶,它與另一只妖獸纏鬥釋放的妖力威壓讓他都感到威脅,兩只大妖相鬥,掀起海浪翻滾,每一片狼花都裹挾着殺意。
宋霁雪記得那只白色的大妖應龍,漂亮,強大,也危險。
他為了找常瑤用盡全力,心劍斬出的殺招傷了兩只大妖。妖沉入了深海之中失去身影。
當宋霁雪從深海中找到常瑤時她已渾身是血,縮在他懷裏輕輕笑了下:“還好你找到我了。”
常瑤從未說過這事。
她留在宋霁雪身邊只想給他充滿溫暖、幸福的愛意,不想給予絲毫痛苦。
為此她可以不惜一切。
就算欺騙自己不愛他,只是為了靈力修煉做戲,卻在渡劫時下意識拒絕了化形抵擋。
這世上誰都可以看見她的原形,唯獨宋霁雪不可以。
常瑤隔着無數光柱與長階,看見宋霁雪停在最後一步,他似乎明白了一切,因而轉身看回來,稚鬼從他手中掉落,心劍陣發出破碎聲響,四方之巅整個垮塌。
心結又生。
雲山君難以飛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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