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萬古苦海 3

常瑤現在的重點都在宋霁雪, 想方設法安撫他,幫他穩定心神,一時間将去中州尋找白衣劍修宗門的事給抛去腦後。

自靈境出來後她心結已除, 能感受到曾經的力量在這段時間裏全數歸還,随之而來的問題也很明顯:

她開始忘記了。

起初是在說宋霁雪心劍的問題,常瑤問他:“稚鬼消失了還是你藏起來了?”

“都差不多。”宋霁雪漫聲道, “一時半會回不來。”

常瑤牽過他的手十指交握, 嘆道:“重新修煉心劍可不容易。”

“我能練成一次就能練成第二次,不會不容易, 只會越來越簡單。”宋霁雪輕挑下眉,靜靜看她片刻後低聲道, “清清, 你不用擔心我,當年在三浮觀第一次給你看心劍的時候……”

常瑤歪了下頭,有點疑惑:“三浮道觀?”

宋霁雪頓住。

常瑤蹙眉:“你是在三浮觀第一次給我看心劍的嗎?”

“清清, 上月在靈境裏的時候你才說過這事。”宋霁雪伸手溫柔撫平她眉間。

才出靈境沒多久她竟然就忘記了。

常瑤再次感到心底那股急迫與焦慮, 讓她神色略顯陰郁。

無咎之主臉上出現這般神态實屬少見,來通報的黑影都有些猶豫是否要打擾二人, 戰戰兢兢道:“妖皇再次到訪, 他傳話說是要與您再議當年的約定。”

常瑤一聽這話下意識地去看宋霁雪。

如果說有什麽事讓她覺得後悔, 那就是當年答應妖皇選擇殺宋霁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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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霁雪神色不見波瀾變化,他垂首親了親常瑤:“去吧, 看看他到底想做什麽。”

最近幾天雲山君與前段時間相比正常的得不像話。

盡管他還是會頻繁洗手,不靠貘妖沒有再被半夜驚醒,不再拉着常瑤的手姿态發狠地說着自厭的話,宋霁雪自己悄無聲息地消減常瑤的“負擔”。

噩夢仍在,但他會克制着不讓自己因此驚醒被常瑤察覺。

占有欲與焦慮依舊挑戰着他每一根神經, 讓他注意着常瑤的每個眼神與動作去思考無數可能,但他會克制着不再失控,巧妙地将心中最真實的想法隐藏替換。

宋霁雪表現得越來越好,常瑤卻越來越擔心。

她目光猶豫,宋霁雪輕掐她滑嫩的臉頰,似笑非笑:“怎麽?”

“好不起來也沒關系,你每種模樣我都喜歡。”常瑤認真道,“以前那些事我都會想起來的。”

“嗯。”宋霁雪從喉嚨裏劃出一聲低沉應答,目光深邃幽靜,“清清,不用因為我而太累了。”

常瑤皺眉:“我不累。”

這是真話。

她喜歡宋霁雪總是專注看她的模樣,那雙眼裏無時無刻都只有她一個人。

宋霁雪看她良久,最終低聲說:“清清,想不起來也沒關系。”

“若是真忘了我……也沒關系。”

常瑤輕眨下眼,心頭怒意還沒上湧就被人攬着腰抵在窗邊俯身親吻着,交握的手被按在窗棱上,外邊的粉白花枝垂在二人之上在她視線中輕慢地搖晃,墜下幾片粉白花瓣擦過她臉頰。

“我會清醒地記着你跟我之間的一切,哪怕你忘記千百次也沒關系。”宋霁雪溫柔而眷戀地吻過她眼角眉梢,耐心又沉穩地說着,“不用着急,不用去逼自己必須想起來,也不用再選擇失去任何東西去換回記憶,哪怕你真的全忘了,我也不會放手。”

沒關系。

你只是忘記了一個微不足道的我而已。

身為半妖修煉飛升已經比凡人和純血妖都要不易,極其難得,如今心結已解,他的阿瑤不該為了任何人停下。

宋霁雪這些天總在想:

靈力時有時無的他能為常瑤做些什麽?

常瑤神色郁郁地去往山下。

一路上她都在想宋霁雪方才說的那些話。

他們都是聰明人,在靈境裏也見過白衣劍修。白衣劍修的修為不比他倆差,甚至在他們之上,以他的修為境界也難擋血脈的力量,讓他徹底忘記深愛的緋,甚至反目相殺。

緋不可能沒找過破解之法,但她沒有找到。

是沒有找到,還是根本就沒有破解之法。

宋霁雪與常瑤心中都有一個答案。

一想到這幾天宋霁雪類似“清理”自己的行為常瑤心裏就悶着疼,他似乎預見了什麽,在給未來某種可能做準備,因而将一切負面陰暗的情緒都壓得死死的,不在她面前暴露一絲一毫。

宋霁雪已經相信常瑤深愛他,同時也不得不面對即将失去深愛他的常瑤一事。

妖皇不敢入山,領着自己的兩位心腹站在山外等着見無咎領主一面。

然而無咎領主來後,在場的妖都看得出來她心情不好,神色淡淡,眉眼間還有點點不耐煩。

常瑤斂去眼底陰霾看向妖皇,颔首間傲慢道:“我屢次邀請妖皇也不願入山,既如此嫌棄,又何必天天往這跑?”

妖皇狀似好脾氣地笑着:“山中大妖百萬,入山驚擾自然不必。”

膽小鬼。

常瑤無聲笑了下,視線從立在虛空中冷着臉的伏燼一掃而過。

妖皇仔細看了會常瑤後才道:“雖與從前有細微差別,但也的确是你,沒想到當年金銮臺一劫還有如此變故,難怪這些年無咎山再難有妖結契成功。”

“說正事吧。”常瑤淡聲道,“我還有事忙。”

“如今人間與妖界沖突再起,昆侖與奉天宗因往事結怨對立,彼此內鬥,正是我等進攻的好時機……”妖皇還試圖跟常瑤講訴自己宏圖大業,卻見無咎領主面無表情地轉身就走。

妖皇:“……”

他沉聲道:“等等,你父親修道并非如今任何一家大仙門,而是獨傳世家。”

常瑤這才駐足回首。

宗族世家?

“幾百年前曾是修界知名的大家族,出過好幾位飛升者,可人丁稀少和資質不佳等等問題讓它日漸沒落,從修界退出變得無人提起無人知曉。”妖皇再次恢複他那從容姿态,“你可想知道是什麽?”

常瑤微眯着眼:“你這次想要什麽?”

“放心,我自然不會再犯上次的錯誤,前些日子在人間已聽說二位夫妻情深是真,斷不會再讓你與雲山君為難。”妖皇微微笑道,“這次只需要你與我一起攻打人間。”

常瑤:“我可沒那麽多時間。”

妖皇又道:“三次出手機會即可。”

“三次?你倒是對自己有自信。”常瑤笑道,“十年前那次你也準備充分,怎麽最後卻沒能拿下人間?”

妖皇臉上笑意微僵,嘆氣道:“這還得從雲山君說起,他憑借心劍封印了地鬼之門,還斬殺了禍亂的蜚,實在是……讨厭又強大的對手。”

“一次。”常瑤漫聲道,“如今人間沒有雲山君,我也不想幫一個廢物拿下人間。”

妖皇聽得面上不見惱意,心中卻起冷意。

妖皇:“看來他的宗族消息對你來說已經沒有多大誘惑力了?”

“你再啰嗦就回吧。”常瑤挑眉。

妖皇無奈,面對如此嚣張的常瑤又不能馬上撕破臉殺個你死我活,只好繼續說道:“中州百雀山,丹家。”

中州,白雀山,丹家。

常瑤輕垂眉眼:“沒了?”

妖皇:“我曾去看過,那裏只剩下宗門殘骸。”

頓了頓又道:“但還殘存了些許妖力,你或許能知道那是哪只妖留下的。”

常瑤彎唇一笑,轉過身去:“你只有一次機會。”

“問完了?”旁聽的伏燼開口。

常瑤說:“問完了。”

她邁步朝山中走去。

妖皇也正要打算離開,卻忽地察覺氣氛微妙的不對勁,在那短暫的驚疑間,空氣中傳來破空聲,一直在虛空中伏燼向他襲來全力一擊,飛舞的黑色羽翼翻轉間帶來滔天妖力。

他竟然……!

妖皇瞳孔緊縮,反應神速繃緊神經擋下這致命一擊的同時卻瞥見另一名黑鬥篷心腹也動了。

一時間遭到兩個心腹的背叛襲擊讓妖皇心中震怒,兩股強大的妖力碰撞橫掃四周山石花樹,遮天巨樹排排咔嚓斷裂,妖皇被二人擊退一步,沉着臉怒聲道:“伏燼!”

伏燼卻看了眼黑鬥篷,哼道:“剛剛好。”

妖皇氣極反笑:“你什麽意……”話說一半突然頓住,眼中倒映着常瑤回首看過來的身影時驚駭不已。

他緩緩低頭看去,自己剛才退的那一步剛好是進了無咎山範圍。

“你們……”妖皇目光陰沉沉地掃過黑鬥篷,“我一直警惕着伏燼,卻沒想到你竟然也會背叛我。”

黑鬥篷卻沒看他,而是望向常瑤的方向挺直背脊跪下。

伏燼嗤笑道:“他當年能背叛自己的師尊,污蔑自己的師娘,怎麽就不能背叛你了?我倒是奇怪你怎麽腦子進水認為他能相信,畢竟,他可是我救回來的。”

妖皇怒聲道:“他是我從小培養放在修界的間諜!”

也是他培養最成功的一枚棋子。

厲風吹過,将黑鬥篷的帽子掀開,露出一張消瘦的臉,比少年時更加成熟堅毅,不再是當年幾分懵懂的沉默,而是背負無數秘密艱難行走世間的沉重。

黑鬥篷下的人赫然是十年前雲山君死去的首徒燕子卞。

常瑤卻在看清這張臉後便明白了。

原來燕子卞才是昆侖的內鬼,難怪那天晚上畫皮帶她下山時對雲山地形如此熟悉。

“伏燼,你有必要做到這一步嗎?”妖皇恨聲道。

此刻他的從容優雅盡失,暴露了身為妖的暴戾與陷入絕境的嗜血。

“當年你要我把人從雲山帶出來,可沒說你會算計她渡劫。”伏燼一步步朝妖皇走去,作為大妖的戾氣與嗜血之意不比妖皇差,“若沒你找她瞎折騰那些事,她也不必在金銮臺渡劫死那一次。”

妖皇冷聲嘲笑:“我倒是不知道你們兄妹情深到這種地步。”

“當然沒有,你的死是因為你要為你傲慢算計我一事付出代價。”伏燼譏笑道,“放心,這妖皇的位置我替你坐了。”

黑色的羽翼張開遮掩日光,無咎山百萬大妖們自虛空中接連現身,與下方號稱最強妖皇一戰。

山中妖氣肆意橫掃,小妖們紛紛避開戰鬥區域逃命去,不時能聽見雄渾的大妖低吼聲。

站在院中石臺前洗手的宋霁雪冷不防感到腳下一震,屋前的結界在萬妖的低吼與龐大妖力中破碎。

他剛側首要去找常瑤,卻見常瑤已經回來了。

“你不是跟妖皇談事?”宋霁雪問。

“談崩了。”常瑤面不改色地上前來一頭鑽入他懷裏,“所以他會死在山下。”

宋霁雪摸了摸她的頭,誇她:“為民除害。”

常瑤又道:“大哥說他要當妖皇。”

宋霁雪:“……”

這聽起來不像是合作談崩了,更像是在聯手篡位。

“不過我知道到了父親的宗族消息,趁他們還在打沒時間去禍害人間,我們先去看看。”常瑤從他懷裏起身,無意瞥見宋霁雪脖頸戴着一根紅繩,伸手勾起紅繩吊着的一顆精致小巧的玉石。

玉石裏是她的一半心元。

常瑤愣住。

宋霁雪見她這表情就知道她又忘了,不動聲色地接過玉石塞回衣服裏說:“這就去。”

“……我什麽時候給你的?”常瑤目光盈盈地看他,抓着衣袖的手收緊。

宋霁雪抓過她的手牽着,隐下所有情緒說:“昨天。”

短短一日。

她卻已經忘記太多。

對宋霁雪來說,如今與常瑤相處的每一個瞬息都非常珍貴。

也許在她下一次眨眼之後就會以陌生的姿态與眼神看着牽她手的男人,若是再問上一句你是誰,他也不知自己是否能承受得住。

宋霁雪壓下從心髒不斷朝四肢散去的冷意,剛洗過的手冰涼,卻因握着夫人的手而很快變得溫暖。

“清清。”

話剛說完就被常瑤踮腳吻住。

宋霁雪再難放她離開,不斷加深這充滿溫柔愛意的吻。

凡人血脈要她斷情絕愛,她偏不要。

哪怕你每日吞噬愛意與記憶,可我總會重新愛上他,只需一聲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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