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曹小魚要着火了

踏出火車站的時候,沈東站在路邊的樹蔭下很長時間都沒動。

耀眼的陽光,幹燥的空氣,還有空氣裏混合着的塵土的氣味,這種質量明顯比南方沿海小城下降了好幾檔的呼吸環境,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哪怕已經這麽多年沒聞到過,哪怕這裏離他生活過的地方還有一百多公裏,他還是瞬間找回了很久之前的那種感覺。

“真熱,”曹沐站在他身邊,眯縫着眼往四周看着,這裏的陽光跟海邊的不同,陽光裏飛揚着的塵土讓他一直皺着眉,“我覺得我臉上都是灰!”

“我們找,找個地方打……電話。”沈東從包裏掏出個小記事本,上面是他之前在酒店上網找到的租房信息,在曹沐地址上的那個區,房東讓他們到了之後打電話。

“打電話?不找浴缸嗎?”曹沐湊過來也往本子上看着。

“租的房裏有浴缸,”沈東轉圈看了看,對街有個電話亭,他拉了拉曹沐,“過街。”

“為什麽不住酒店了?”曹沐又問。

“我們已,已經到了,不用住,住酒店了。”沈東拉着他的胳膊,曹沐過街不看車,只盯着他。

“到了?到哪兒了?”

“在車上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到要找你姐的地方了。”沈東很無奈。

“啊?”曹沐愣了愣,想了半天才又喊了一聲,“啊!到了!真的到了啊!我姐在哪兒?”

“還得找,”沈東過了街,看了看電話亭裏的電話,是好的,于是邊掏錢邊往旁邊一個書報亭走,“我買張電,電話卡。”

“我去買我去買。”曹沐很積極地拿過他手上的錢。

“買張50的。”

“嗯,”曹沐拿了錢跑到書報亭,“老板,拿張50的電話卡。”

沈東愣了愣,上哪兒學的還會叫老板了?

“還知,知道叫老板呢你。”沈東拿着曹沐買回來的電話,對着本子上的號碼準備打電話。

“聽到別人這麽叫啊,”曹沐笑笑,“你不跟我說話的時候我都在聽別人說話,萬一你不想說話也不告訴我怎麽說的時候我就知道該說什麽了。”

租的房打個車不到二十分鐘就到了,是間一居室,東西很齊,也收拾得挺幹淨。

“是來深度游的吧?”房東是個很熱情的胖大叔,把鑰匙交給沈東,“有想去的地方問我,我給你們介紹,別跟那些什麽一日游的團。”

“啊。”沈東應了一聲,深度游是什麽?

其實過了幾年跟野人差不多的生活之後,回到城市裏,很多東西是沈東都沒見過沒聽過,比如過街的時候他帶着曹沐在路邊站了快十分鐘才知道可以先按一下邊兒上的按鈕,信號燈就會變成紅燈……

“押金你們走的時候我退給你們,不過屋裏的家具什麽的損壞的話,要從押金裏扣的。”房東交待。

“好。”沈東看了看屋裏的家具電器,不打架應該不會被破壞。

東西都安頓好,曹沐也泡完澡之後,沈東拉着他坐到了桌旁,打開了一張本市地圖:“來,看這個。”

“地圖。”曹沐趴在桌上。

“嗯,我們在……”沈東用筆在地圖上畫了個點,“這裏。”

“這個點嗎?”

“對。”

“……哦。”

聽到這個回答,沈東松了口氣,他不用第四遍給曹沐解釋地圖和實際的比例差別了,他又拿筆畫了個大圈:“你姐的地……地址,不詳細。”

“我姐的地址是哪裏?”曹沐皺着眉。

“這一片全,全是。”沈東看着這個圈,心裏對找到餘小佳完全不抱希望。

“這麽大?”曹沐很吃驚,盯着地圖似乎是在換算,過了很久才慢慢坐回到了椅子上,“沈東。”

“嗯?”

“這麽大的地方,這麽多人,”他擡起頭看着沈東,“這不可能找得到。”

沈東沒說話,也坐下了,過了一會兒才開口:“找不找得到試了才知道。”

“那要怎麽試?”曹沐低頭很專心地研究地圖。

“你見,見過帶走餘……餘小佳的人嗎?”

“沒有,就知道是個男人,我姐說他很好。”

“那你姐什,什麽樣?”沈東想不出什麽好辦法找人,但哪怕是去街上瞎轉悠,他也打算試試。

“不記得了。”曹沐回答。

“什麽?”沈東差點把手上的筆戳曹沐腦門兒上,“你說什麽?”

“我不記得我姐什麽樣了啊,”曹沐用手撐着下巴,手指一下下敲着嘴唇,“她走了很久了,那時我記東西比現在差多了。”

“走了很久是多久?”沈東還沉浸在震驚和悲痛中不能自拔,用半個地址找一個不知道長什麽樣的人,這比在島上找失蹤的雞還要不可能完成。

“我想想。”曹沐閉上眼擰着眉開始回憶。

回憶的時間很長,過了十分鐘沈東都在考慮要不要去打個瞌睡了,他才睜開了眼睛:“可能有五六年了。”

“五六,六,六,六……年?”沈東被自己磕巴得有點兒受不了,拍了一下桌子,“等,等,等一下,你一共才三歲。”

“怎麽了?”曹沐不理解。

“一年一歲,三歲三年,懂麽?”沈東伸了三個手指到他眼前,“會數麽?”

“我姐走了以後,第一年爺爺帶我去看過煙花,第二年我被船漿打到背,第三年……不記得有什麽事,所以不知道有沒有第三年,第四年我和爺爺搬到燈塔旁邊住,第五年我看見你的珊瑚了,第六年你一直把我扔回水裏……”曹沐扳着沈東的手指數着,“你看,是不是有五六年?”

沈東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該不該相信曹沐的記憶,這一系列回憶裏居然沒有那麽拉風的傑克船長,除了他和爺爺,沒有別的人,這種結“事”紀年的方式讓沈東很迷茫。

但他的重點還是臨時跑偏了幾秒鐘,如果曹沐的回憶沒有出錯,他的魚齡遠不止三年。

他鱗片上的圈兒不是按年長的?

一個小時之後,沈東還坐在椅子上愣神兒,這餘小佳到底該怎麽找?雖說一開始他就沒想着能找到,但就算找不到,也得先找了再說找不到。

現在這種連方向都沒有的情況讓他很憂郁。

曹沐也一直沒說話,很安靜地靠在椅子上,把腿搭在桌上半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什麽。

“沈東我渴了,有水嗎?”曹沐在沈東第三次看向他的時候說了一句。

“有,”沈東從包裏拿出一瓶礦泉水遞給他,他像剛從沙漠裏獲救一樣的喝水的勁頭讓沈東心裏動了動,“小醜魚,我問你。”

“嗯?”曹沐應了一聲,繼續灌水。

“如果我帶着你,在,在這兒不,不走了,”沈東琢磨着,“你最想去的地,地方是哪裏?”

“有水的地方。”曹沐放下瓶子,想也沒想地回答。

沈東拿起筆往地圖上畫了大圈的地方又劃了一條:“這裏有條河。”

“河?”曹沐跟着看地圖,“什麽是河?”

“就是海的兒子。”沈東盯着那條河,兩邊的住宅區不多,标在地圖上的有幾家酒店和大廈。

“海的兒子是船長啊。”曹沐說。

沈東拿過記事本把河邊的街道名稱記了下來:“你又能記得船長了啊?”

“船長是誰啊,我記得這句話。”

船長就是每次見到你都要動用強大的忍耐力等着你想起他是誰的人。

沈東合上本子,把地圖塞進包裏,拍拍曹沐:“走。”

“去哪兒?”曹沐立刻跳了起來。

“去河,河邊看,看看。”

這條河從城市的中心地帶穿過,河水意外的很清澈,河的兩邊種滿了樹,空氣比別的地方要好很多。

沈東從公交車上下來的時候心裏有點兒沒底,這一帶的建築,除去一棟高樓之外,都很矮,但都透着一股精致,再看看大片的休閑綠地,這應該是城區裏比較高端的地段,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無論是辦公還是居住,以一條魚來說,都似乎有些不太可能。

“這就是河嗎,這裏真漂亮。”曹沐沒有太多想法,站在河堤上興致很高。

“嗯,我們順,順着這裏走走,看看有沒有什麽線索。”沈東仔細地看着四周的人和建築,他不知道該留意什麽,只能邊走邊看。

“要看什麽?”曹沐也跟着他四處張望。

“看女人,看有,有沒有你看着覺得眼熟的……”

“我想起船長是誰了,”曹沐突然說,指着河面上的一條小游船,“這船比他的漂亮!”

“嗯。”沈東繼續往前走,指望一個注意力始終沒辦法集中的人找什麽線索實在太困難了。

“船長去找我的話,找不到肯定會生氣的,”曹沐笑了起來,“你給他留的條子,他看不懂怎麽辦,不知道他認不認識字。”

“他又不是你,”沈東嘆了口氣,拉着曹沐的胳膊,“看女人。”

“哦。”

“哈!”洪傑從水裏猛地竄出來,大喊一聲,喊完之後才發現洞裏沒有人,“又找沈東去了嗎?”

洪傑帶着一身水在洞裏轉了一圈,看到了曹沐的小鐵皮箱子上放着挺大的一塊珊瑚,他過去把箱子打開了。

裏面的東西他挺熟悉,所以一眼就看出多了一個密封袋,裏面有折好的一張紙。

我休假,順便帶曹小魚去旅行。沈東。

“沈東字寫得不錯嘛。”洪傑看着這簡單得不能更簡單的一句話,把紙重新折好放回密封袋裏,鎖好箱子之後他轉身跳回了水裏。

洪傑回到船上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了電臺,調好之後開始喊:“坪山島燈塔!坪山島燈塔!這裏是傑克船長!收到回話。”

電臺很安靜,沒有回應。

洪傑嘆了口氣,繼續喊:“坪山島燈塔!坪山島陳叔!我知道你在呢,我就問你一句話,快回話!我是傑,不,我是洪傑!”

電臺繼續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陳叔的聲音傳了出來:“這裏是坪山島燈塔,你不要占用頻道。”

“我就問一句,陳叔啊,沈東休假多久?”

“兩個月,你先找別人玩吧。”

“知道了,通話完畢!”

洪傑穿着紅色小坡跟兒在船頭吹了一會兒風,下了命令:“左滿舵!回岸上補充供給!”

“這鞋真擠腳,”喊完之後他甩掉鞋子跑到船尾發動了船,“起錨!左滿舵!”

船開得很快,洪傑半眯着眼頂着海風,過了一會兒把眼罩從左眼換到了右眼,總吹一邊眼睛都快流眼淚了。

村子旁邊的小碼頭很安靜,這個時間沒有人出海,也不會有人回來,他把船停好,跳了下去。

一路小跑進村子的時候他很小心,他不怕被別人看見,就怕被他爺爺瞅見,那他至少會被老頭兒連打帶踹扔回家關上一個月的。

他每次回家都從後院牆翻進去,他的屋子挨着後院。

他能聽到老頭在前院走來走去的聲音,不過老頭兒有點耳背,聽不到他在屋裏翻箱倒櫃收拾東西的動靜。

行李很好收拾,幾件衣服,兩張銀行卡,身份證,一堆零錢和一個手機。

順着小路跑出村子的時候,洪傑看了看身後,沒有追兵。

“居然扔下我跑那麽遠,兩個生活殘障也不怕被拐賣,”他邊跑邊從包裏掏出手機撥了個號,“喂,你好,我要訂一張機票,你們幾點下班我自己過去取……”

“這個很好喝,酸甜酸甜的,比豆漿好喝。”曹沐坐在河堤上,手裏拿着一杯酸梅湯。

“累嗎?”沈東坐在身邊找了兩個多小時,他們也沒找到任何可以當成線索的東西,不過沈東并不失望,這事兒本來也就這樣。

“還好,”曹沐咬着吸管甩來甩去,“不過我想泡水。”

“啊?”沈東愣了,泡水?現在?

“太熱了,這裏比海邊熱好多,我去河裏泡泡吧?”曹沐站了起來。

“等一下!”沈東蹦了起來拉住他。

“幹嘛?”曹沐看着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麽,“我不脫光。”

誰管你脫不脫光啊!沈東拉着他往旁邊走,指着河堤上的一塊牌子:“來,我教,教……教你認字。”

“我想泡水。”曹沐皺着眉。

“此,處,禁,止,游,泳,”沈東一個字一個字地念了一遍,轉過頭的時候發現曹沐似乎不太舒服,他立馬有點兒緊張,“是不是難受了?能撐到回,回去嗎?”

“我要着火了。”曹沐抓住沈東的胳膊。

曹沐掌心滾燙的溫度吓了沈東一跳,做為一條屬于冷血動物的美男魚,曹沐現在的溫度有些吓人,沈東趕緊伸手摸了摸他的腦門兒。

同樣滾燙,而且沈東發現,曹沐一邊喊着好熱,身上卻一滴汗珠都沒有。

“你是不是不會出汗啊!”沈東顧不上旁邊還有路人,把手伸進曹沐衣服裏在他身上胡亂摸着。

“不知道,”曹沐笑着躲了躲,“癢。”

“你……”沈東想說你還能笑得出來呢,他看了看四周,曹沐這狀态要真說撐回去,他怕出事,于是一咬牙,“你去河裏泡吧。”

“嗯。”曹沐點點頭,很快地脫掉了身上的T恤,沒等沈東交待別的,一轉身直接蹦進了河裏。

河堤是斜的,普通人要想直接跳進水裏不可能,肯定會直接摔在水泥斜面上,所以沈東是想讓他走下去點兒再蹦,沒想到曹沐直接跳了。

看着他的身體在空中劃出的那條優美弧線,沈東冷汗都吓出來了,這種拉風的投河姿勢不是找圍觀呢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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