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同床、養花
李奕之瞧他說的這麽老成,不禁笑了起來,也沒當回事,道:“你家裏是經商的麽?”
陳璟看了他一眼,以為李奕之瞧出了什麽門道道,結果覺得對方其實只是不經意的發問,于是“嗯”了一聲,随即聲音很低的重複道:“我讨厭商人。”
“因為他們不讓你下棋?”
李奕之沒想到陳璟頓了一下,回答道:“因為他們眼裏只有錢……錢比兒子重要。”
李奕之輕笑了一聲,上輩子他的家人眼裏只有名,是書香門第的名聲,要把他這個異于常人的異類送去精神病醫院,父親嘶聲力竭的問他能不能改,母親哭嚎着到底做了什麽孽,生個兒子卻連畜生都不如!
那時候李奕之心裏一下就涼了,誰都可以侮辱他,諷刺他,唯獨是他的親人,血脈相連,卻寧肯與他脫離關系,也不讓他污了李家的門楣。
李奕之伸手拍了拍陳璟的肩膀,“咱們也算是同病相憐。”
回到了家,陳璟把棋譜仔細研究了一下,最後非常不滿意的扔在一邊,原因是這根本不是李陣寫的,一個人有一個人的風格,李陣的棋譜陳璟也看得七七八八,雖然他這個年紀還不能理解很多,也不能說全都看懂了,但是絕對不是書上這種愣頭愣腦的風格。
果然像是李奕之說的,商人為了趕着好銷路,估計是連夜找人拼湊的內容,最後冠上李陣的名頭而已。
李奕之問他要不要來下一盤,陳璟雖然手癢,想和他對弈一盤,但是一想到李奕之肩膀疼,怕他時間長了落下病根,就搖了搖頭,因為對方看不到,又補充了一句,“不想下。”
李奕之還納悶,今天太陽一定是打西邊兒升起來的,陳璟居然不想下棋。
陳璟并沒和他争辯,似乎很不屑争辯這些小問題,讓李奕之有一種自娛自樂的錯覺,也就興致缺缺。
陳璟出了主屋,去廚房燒了塊煤,然後把水壺放在上面,燒上水之後又回去翻出幹淨的衣服,搭在椅背上,“我燒了水,師父洗個澡,肩膀疼今天就早點睡。”
李奕之想告訴他自己是肩膀疼,又不是腦袋疼,不過不等他反駁,陳璟就出去了,那股幹練的勁兒,讓他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別管多久,他骨子裏都是大少爺的脾性,這輩子李陣也是個糊塗人,一走幾個月不着家,如果沒有陳璟,李奕之覺得自己很快就會長毛了。
等了約莫十幾分鐘,李奕之就聽見了響動,陳璟搬着快比他大的木盆進來,放在主屋的地上,然後又急匆匆的出去,過了一小會兒,再次進來。
緊接着是水注入木盆的聲音,聽響聲,還是挺燙的熱水。
李奕之站起身來,就聽陳璟道:“別亂動,水是開的,小心燙到。”
李奕之聽了立馬僵在原地,随即覺得這樣子的話明明是大人對小孩子說的,怎麽輪到自己就反過來了?
陳璟進進出出好幾次,從廚房的水管子裏打了好多涼水,搬進主屋倒進木盆裏,讓開水別那麽燙。
因為當時條件還不是很好,家裏地方小的根本洗不了澡,要去公共的澡堂子,澡堂子一個人兩塊錢,在平頭百姓心裏兩塊錢可夠貴的,而且澡堂子那麽多人,也不方便。
不過李奕之家裏不需要出去,因為地方足夠大,在主屋裏拉個屏風,弄個木盆就可以。
夏天的時候屋頂上會放一個巨大的水包,水包是黑色的,就放在平房的屋頂上讓太陽曬,曬一天裏面的水就暖和了,水包上通根管子,直接拉到廚房,變成了簡易的花灑。冬天天氣冷,水曬不暖和,只能燒熱水。
陳璟試了水溫,甩了甩手,用毛巾擦幹,“可以洗了,水冷了叫我。”
李奕之點點頭,也沒避諱就脫掉了衣服。
或許是因為他眼睛看不到的原因,所以脫衣服顯得很“豪邁”,很大方,只不過卻讓陳璟鬧了一個大紅臉。
李奕之身形稍顯單薄,皮膚很白,有種羸弱的感覺,加上他生的清秀,也不知道為什麽,陳璟看着他就會想到那天他說的自己喜歡男人這句話,禁不住就臉紅。
陳璟想要轉身出去,卻被李奕之叫住,“正好你來給我捏捏肩膀。”
陳璟真慶幸李奕之看不到東西,否則一定會看着自己頂了一張燒開鍋的紅臉,要多寒碜有多寒碜。
李奕之的鎖骨很明顯,陳璟都不敢使勁捏,怕把他按疼了,李奕之坐在木盆裏還挺享受,道:“使點勁兒啊。”
陳璟只是幹巴巴的回他一句,“使勁兒硌手。”
“……”
李奕之被他噎了回去,心裏非常不甘,幹脆轉過身去,雙手捏住陳璟的臉蛋捏了捏,笑道:“你的臉不硌手。”
洗完了澡,陳璟就收拾了木盆,把地上的濺出來的水擦幹淨,李奕之已經鑽進了被窩,一個勁兒的嚷着“好冷好冷”。
陳璟無奈的搖了搖頭,去廚房用火鉗子把燒幹淨的煤夾出來,又往裏放了兩塊,這才回屋去睡覺了。
第二天一大早,棋社剛剛開門,就有幾個西服革履的人過來,說要送東西給李奕之老師,是一個不大的箱子,打開來則是一沓子紙啊本啊。
李奕之看不到是什麽,其他人都喧嘩了起來,竟然是房産證,胡同把角有個小市場,剛開張那會兒想進去還要排隊,可謂人滿為患,只不過這種東西就是圖個新鮮,後來也就冷清了。
莫崇遠也不知道怎麽就把這家市場買了下來,來的人帶話說,莫先生願賭服輸,那個地方以後就是他們的新棋社,裏面會重新裝修翻新,一切棋社需要的設施和器材都由莫先生來支付,半個月之後就可以驗收。
李奕之沒推辭,很幹脆的接下東西,只是客套的說了句謝謝莫先生的彩頭。
在這之後,李奕之更被傳的神乎其神,胡同裏的人就是喜歡唠嗑,大家聚在一起喝喝茶說說話,難免就說到李老師贏彩頭贏了一間了不得的棋社,那棋下的堪比職業九段!
其實職業九段到底有幾斤幾兩,大家也說不清楚,但是對李奕之的崇拜總是有的。
這樣下來慕名找李奕之下棋的人就更多了,李奕之不過二十歲,天天和別人下棋,弄得肩膀和脖子疼的要命。
後來陳璟發了話,只許李奕之坐場半天,從上午十點到十二點,下午兩點到四點。
雖然想找李老師下棋的人很多,但是大多數也能理解,畢竟身體重要,而且李老師看起來真的不大健壯,累壞了總是不好的。
不過陸續來了幾個學徒的,這讓陳璟更加苦惱……
學徒的年紀不算大,也都是附近居住的人,因為李陣的事情,剛剛接觸,把圍棋看得很高深莫測似的,李奕之那一手快棋就更讓他們吃驚不已,覺得李奕之簡直是神仙,也想拜師學學。
但是自從開了棋社,陳璟和李奕之說話的時間越來越少,就更別提再收徒弟了,李奕之這人太好說話,總不知道怎麽拒絕別人,雖然已經推拒過幾次,還是有人來拜師。
陳璟也知道李奕之心裏是不想收徒的,但是仍然覺得不是滋味,至于為什麽不是滋味,他還沒想明白,不過肯定的是,不能讓別人拜師。
這天有個老爺子拉着李奕之聊天,侃天侃地的,從下棋聊到棋譜,繼而聊到陳氏杯,從陳氏杯又聊到媒體,媒體完了轉到民生問題,最後聊到二戰如何如何……
李奕之抽身無計,也不好意思打斷長輩,就只好聽着,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可以睡覺了。
洗漱之後李奕之就鑽進被窩,剛鑽進去忽然聽見開門的聲音,有個人竄了進來,之後床鋪上“噗”的一聲,多了一床被子。
陳璟帶着自己的爬上來,把被子抖了抖鋪開,然後淡然的鑽進去,躺在李奕之外手,又起來把外加的被子展開,鋪在倆人身上。
李奕之納悶的等着他幹完這一連串事情,才開口道:“額……你今天跟我睡?”
“嗯。”
“現在是冬天……”
李奕之組織了一下語言,随即道:“冬天不會打雷的。”
“……”
陳璟翻了個白眼,把他被子拉好,差點把李奕之的嘴也蓋住,道:“我不怕打雷……沒有煤了,明天叫人拉一車來,今天先蓋一床被子擠一擠。”
“沒有了?剛才我洗臉不還是熱水?”
陳璟連頓都沒頓,不耐煩的,極其臭屁的道:“最後一塊給你洗臉燒水用了。”
李奕之心想着難道咱家不是燒煤是吃煤麽,不到半個月竟然“吃”了一車煤!
不過李奕之從來不管生活上的事情,沒買過煤,沒換過煤氣,沒炒過菜,沒掃過地,也沒擦過地,連洗臉洗澡都是陳璟給他燒好了水,端過來伺候着,所以他明智的選擇了緘口不言。
第二天起床之後,陳璟不在,肯定是出門買早點去了,李奕之決定勤快一回,就摸索着去了廚房,自己打了涼水準備洗臉,沒想到竟然被東西絆了一下,“哐啷”一聲把洗臉的鐵盆扔了出去,弄得廚房天翻地覆。
陳璟剛好回來,沖進廚房就看見一地狼藉,地上全是水,濺的滿處都是,竈臺子都濕了,煤氣罐上也是水,牆角處堆得小山一樣的煤滾得滿地都是,灰糊糊的煤渣子四散開來,可謂壯觀之至……幸好李奕之沒事。
李奕之幹咽了口口水,有些心虛,為了避免尴尬随意問了句,“堆得什麽東西,差點摔着我。”
陳璟瞥了一眼被李奕之踢得碎了一地的煤,很淡定的說了句,“花盆。”
“花盆?你擺這麽多花盆幹什麽?”
“……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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