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曹忠一事傳到裴姝耳朵裏的時候,少女手下一顫,自筆尖吐出一大團烏墨來,氤濕了公文。

看着這公文上緩緩蕩開的墨漬,裴姝眉心一跳,公文明擺着已不能用了。

她臉色難看。

曹忠此人行事,她也看不上。

她是女官,在後宮中,可分為女官、宦官、妃嫔三派。她雖與大小鄭姐妹有些親緣關系,卻也知曉大小鄭姐妹看不起她。

而她也從未真心臣服過這姐妹倆,在她心中,她們不過是她達成目的的工具,她是奔着刺殺牧臨川去的,這是一條不能回頭,堅決而孤寂的死路。

如此一來,在宮中培養自己的勢力就顯得格外重要。

女官與妃嫔宮婢這兒她自是不缺人脈。曹忠卻是她好不容易打通的路子。此人雖然飛揚跋扈,唯利是圖,卻很好用。

如今曹忠一死

裴姝倍感煩躁。

她眉關緊鎖,又将目光投于公文上。

這公文只有一式,如今也只好硬着頭皮交上去了。

不出意外的是,公文一交上去,女尚書果然罰了她。

章尚書柳眉倒豎,厲聲道:“裴姝,我看你也是個機靈的!怎麽最近這麽糊塗!”

“你可知曉這幾日宮中都在傳些什麽?”

一言一語,皆是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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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你是演猴戲呢!賠了夫人又折兵。”

“當真以為陛下多贊了你一句,你就飛上枝頭變鳳凰了不成?”

章尚書嚴峻的目光一睃:“那些小心思我還是勸你早早收起來。女官當‘聽天下之內治,以明彰婦順’①,這裏不是可不是你往上爬的墊腳石,廟小容不得你這尊大佛。”

若是天子勤政,治下嚴明,後宮自然無人敢碎嘴。但牧臨川這後宮幾乎都快亂出叢林法則了。少年天子又恨不得捧個爆米花拿瓶可樂看戲。

這幾天裏這些傳言又多難聽,裴姝也不是不知道。

眼見她臉上血色漸漸褪去,章尚書又語氣稍霁地安慰了她兩句,罰了她一個月月俸,便叫她離開了。

俗話說這人活一口氣,一口郁結于胸的惡氣出去了,袁令宜的病情也有了不少起色,一連幾天都面色紅潤,紅光煥發。

而拂拂也受到了大家熱情的照顧,不止陛下來送了各色寶器,各宮的諸位妃嫔也都送來了什麽朱釵簪環啊绫羅綢緞啊什麽的。

莫名其妙的,陸拂拂就成了這王宮中最為炙手可熱的紅人。

牧臨川卻還為今天早上的事兒耿耿于懷。他不喜歡戲多的女人,尤其是這種他睡了不過一晚就開始想入非非的。

晚上,貼身內侍張嵩瞅着他臉色小心翼翼地問:“陛下,今天還去永巷嗎?”

牧臨川差點兒氣笑了,一腳就蹬在了張嵩屁股上:“你怎麽就這麽會看臉色。”

“不去了,”随便往榻上一靠,少年心血來潮地翻了會兒奏折,“今天就在這兒歇。”

你說好不容易翻會兒奏折吧,這奏折上哪哪兒又發了大水,哪哪又鬧了饑荒,看得牧臨川不痛快,黑了一張臉,本想着提筆寫上兩句,然而作為一個怠于國事的昏君卻又不知道寫個什麽東西。

他哪兒知道幹嘛,左思右想之下,牧臨川煞有其事地落筆,就撥糧赈災呗。

張嵩腆着臉:“陛下,國庫沒糧了啊。”

少年皮笑肉不笑:“……剝了你的皮腌個二兩肉送去赈災,你說怎麽樣?”

張嵩一個哆嗦撲了下去。

牧臨川又翻了兩頁,卻是怎麽翻都靜不下心來,渾身都不對勁,滿腦子打轉的竟然是那個冷宮的醜東西,和那雙麂子一樣清亮亮的眼睛。

眼睛

少年呼吸一滞,長長的眼睫低垂。

嫂嫂。

說實話,那醜東西,叫陸什麽的?長什麽樣子他都記不清了。他一向都不記人,後宮裏的女人就算“睡”了幾年,他也不定能認出來他這些妻子。

牧臨川麻木地想了一會兒,陸啥啥面目模糊,耳畔只回想起那一聲聲魔性又難聽的“俺”。

其實,拂拂雖在這美人如雲的後宮略顯得不起眼了點兒,但小姑娘正值最好的年紀,紅紅的皮膚,大大的眼睛,笑起來,兩只眼睛像兩個月牙兒。舉目間,如健壯靈活的小麂子。

“阿嚏!!”一個響亮的噴嚏聲響起,牧臨川像是終于找到了發怒的由頭,将手上的奏折往桌子一撂,血紅的眼陰骘:“炭呢?想凍死孤?”

張嵩哭喪着瑟瑟發抖:“……炭都讓陛下您送去冷宮了。”

牧臨川:……

算了,去永巷。

他可不是去看那醜東西的,他就是凍得慌。

張嵩看在眼裏,心裏更是确信了陛下大魚大肉吃多了,想換換口味,佐着清粥小菜了。

卻沒想到,這醜東西膽子如此之大,竟然在寒風中将他拒之于門外。

提着盞燈籠站在屋外,牧臨川的臉色黑得能殺人。

“給孤開門。”

拂拂一聲不吭,默默裝睡。

自從牧臨川來了一趟永巷之後,曹忠就頗有眼色地給她換了個單間。

陸拂拂她的确年輕,因為年紀小,依然保有些愣頭愣腦的少年氣,那或許可笑無用的倔強和自尊心。

今早牧臨川這眼神看得拂拂心裏不舒服,心底窩火,她覺得,當時她問出這個問題之後,牧臨看不起她。

這小暴君以為自己在演什麽霸道總裁戲碼嗎?

按理說,牧臨川是她的夫君,他又是個殺人如麻的暴君,她得小意服侍着他,但不知道為啥。

拂拂垂下長長的眼睫想,一想到今天早上少年那輕視的眼神,她打死也不想和牧臨川睡覺。

她又不想死,只能裝睡。

将眼睛一閉,拂拂卷着被子往裏面縮了縮,默默祈禱這位小暴君千萬別進來。

好在永巷人少,她屋裏也沒個宮婢服侍。牧臨川深更半夜,只帶了個內侍潛入冷宮,冷宮中為數不多的幾個宮婢和內侍甚至都不知道牧臨川來了這一趟。

牧臨川:“開門,聽到沒?”

不答。

拂拂有些猶豫,深吸了一口氣,喉嚨裏滾出個惟妙惟肖的氣音。

從外面一聽,裏面的人非但沒動靜,甚至還響起了輕微的鼾聲。

牧臨川:……

一腳蹬在了門上,這一腳沒收住力道,木屐一歪,啪嗒掉在了地上,露出了他這蒼白得像死人的足弓。

牧臨川煩躁地又踹了幾腳:“開門,別裝睡,孤知道你在裏面。”

“……”

跟在牧臨川身後的張嵩幾乎快吓厥過去了。

我的個娘诶,這裏面住的娘娘也忒缺心眼了點兒吧。

作為一個皇帝,牧臨川也有他作為皇帝的自尊,吃了個灰頭土臉的閉門羹,牧臨川呵呵哈哈地笑起來,笑得眼淚直冒,笑完了,用力将手裏的燈籠往地上一擲。

擡起眼時,眼裏紅得能滴血,慘白的臉宛如夜色中最妖冶的豔鬼。

不就是個恃寵而驕的玩意兒嗎?他今天就讓這醜東西知道什麽叫帝王薄情!

擡腿一踹身邊的張嵩:“走,擺駕……”牧臨川頓了半秒,實在想不起來自己這些妻子的臉。

“擺駕……”牧臨川擲地有聲道,“随便什麽宮。”

這後宮裏的女人都是他的妻子,他想睡哪個就睡哪個。想不起來這些妃嫔的臉那好辦,牧臨川叫內侍給自己弄來了一頭羊。效仿着往古昏君,跟着羊走,羊走哪兒他去哪兒睡。

……

面前這個好像叫什麽……小鄭貴人吧?

陛下深更半夜來到自己宮中,小鄭貴人吓了一大跳,匆忙理了理散亂的雲鬓,忙叫內侍牽着羊走了,自己袅袅娜娜地走到了牧臨川面前,行了一禮,柔聲道:“陛下怎麽深夜來此?奴都來不及招待陛下。”

不是說陛下最近正寵那冷宮棄妃嗎?

小鄭貴人微訝。

眼見牧臨川深夜來此,心裏不免有些得意。

牧臨川猩紅的眼掃了她一眼,雖說是個昏了頭的少年小暴君,但天子之怒,帝王之威卻是有的,小鄭貴人身子麻了半邊,立時噤若寒蟬,也不敢再問了。

大馬金刀地往床上一坐,牧臨川又挂着個假笑安撫吓得大氣都不敢出的小鄭貴人:“夫人怕什麽?孤難道還會吃了你不成?上來睡覺。”

牧臨川不過十六歲的年紀,正是個還沒張開的少年,少年他生得高鼻深目,血紅的眼宛如血玉般幽深,一身玄色長袍,袍沿滾着一圈兒淡金色蓮花紋,烏黑的長發垂落在頰側,薄唇嫣紅。

腳下松松垮垮地蹬着木屐,蒼白的手腕上繞着108顆念珠,綴着血紅色的縧子。

這話牧臨川也不過是随口一說,也沒管小鄭貴人是個什麽反應,自己往床上一躺,把床上的被褥全往自己這邊兒一卷,合眼。

小鄭貴人扯了扯袖口,心中未免有些不是滋味。

不得不說,陛下這張俊俏的小白臉着實唬人,哪怕是個嗜殺的暴君,也有不少後宮婢子如飛蛾撲火般撲了上去,燒得骨肉成灰。

陛下也着實冷漠薄情,她貴為夫人,卻清楚地看到剛剛牧臨川看到她時,眼裏掠過的驚訝和茫然。

他根本沒認出她來。

她甚至還是當初他出游時搶回來的。她本是高門士族之女,嫁給了門當戶對的京兆陳氏,一天和姊姊去寺裏上香時被牧臨川看中,姐妹倆都被搶回了後宮,随口就封了個夫人,從此扶搖直上。

小鄭貴人緩緩在床沿坐下,神情複雜地凝視着牧臨川。

她入宮已有一年半,這一年半的時間裏,牧臨川從未和她有過夫妻之實,阿姊大鄭夫人那兒亦是如此。

牧臨川無子也無女,她曾經暗中打探過,據說少年身患隐疾,哪怕坐擁後宮佳麗無數,卻也無一人與他真正歡好過。

這一晚上,牧臨川壓根就沒睡好。

小鄭貴人來往他這兒貼,他嫌煩,一腳給蹬了下去,後半夜這才安生了不少。第二天一早才看到小鄭貴人被他踹下床之後,跪在床下面跪了一夜,沒敢動。

牧臨川面色陰郁地坐在床前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嘴裏才溢出了點兒哼哼哈哈的動靜,捂着眼皮牧臨川哈哈大笑,笑得渾身直哆嗦。

或許是覺得沒睡好,心裏空虛,笑完又忍不住放聲大哭,哭得抱着頭涕泗橫流。那雙猩紅的眼盯着小鄭貴人使勁兒瞧,小鄭貴人地位尊崇,平日裏是個說一不二,動辄打殺下人的人物,此刻吓得整個人幾乎都貼在了地毯上。

每次陛下一這樣,就要殺人。

然而這回陛下卻沒發作,小鄭貴人驚愕地看着牧臨川柔情蜜意地扶着她起來,裝模作樣地安慰了兩句之後,揚長而去。

牧臨川一離開,小鄭貴人渾身失了力氣,癱軟在地,冷汗浸透了衣衫。

她雖然愛慕陛下,卻也畏懼他到了骨子裏。

天色還早。

托小鄭貴人的福,他一晚上沒睡好,不過牧臨川現在不想殺人,鬼使神差的,他又繞到了冷宮。

相比較之下,那醜東西夜裏不往他身上貼,還算是識數。

牧臨川喜歡和人一塊兒睡覺,誰都行,內侍也行。但不喜歡別人主動挨着自己,皮貼皮肉貼肉的,牧臨川覺得惡心。

——他自己挨着別人那不算。

剛到冷宮,大老遠就聽到了殿外面傳來的動靜,等他走到殿門口的時候,門又啪一聲合上,速度極快,牧臨川還是看到了門後面一閃而過的那張圓臉。

少年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擋,抵住了門縫:“開門。”

躲在門後面的陸拂拂,心跳立刻直奔二百碼,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她懊惱地想,她咋不知道牧臨川一個昏君還起這麽早。

陸拂拂抵着門,吓得冷汗涔涔。

這下打死也不能開,她要是開了門牧臨川準要殺了她,她還不想死,能多茍一秒是一秒。

“開不開?”

“……”

“開不開?”

拂拂心裏越來越怕,到底還是個小姑娘,生死關頭,知道自己昨天莽撞了。

和幺妮相比,自尊算個啥。

拂拂抿緊了唇,抽搭了兩下,努力憋出了點兒眼淚來。

此時此刻她的模樣就像個忍不住吓得哭出來的小姑娘,“俺、俺不開,俺……我……不想和陛下睡覺。”

少年對她的眼淚無動于衷,冷笑一聲,嫣紅的薄唇一動,字正腔圓地吐出一串方言:“你憑啥不想和俺睡覺?”

“不開?不開俺弄死你個鼈孫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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