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孽緣難解
顧之川也不知自己是出于什麽目的,就站在那裏看,姚景生那邊似乎挺忙的,也沒時間到處亂看。
他想起了姚景生的資料,心裏頭也不知道在猶豫些什麽。
他跟這個男人之間是真的算不上太愉快,是他開始救了這哥們兒,雖然是假惺惺——後來也遭了報應,他也知道自己那個時候腦袋就是被門夾過的,其實姚景生除了不分青紅皂白幹了些渾事兒之外,什麽錯兒也沒有。
畢竟他要是被傅臨夏這個家夥沒節操地潑了髒水,那心情絕對是好不到哪裏去的。
但是顧之川這個人挺愛面子,誰沒個尊嚴啊?嚴明非那家夥讓自己跟他比,他就是被這牲口給打了臉的,本來實力就不均衡,輸本來也是意料之中,但是你看着比自己強的人總還是有些奇怪的感覺的,尤其是顧之川這種從虛假的神壇上摔下來的神棍級黑客,看着姚景生,那心情就更複雜了,并且——尼瑪的姚景生那是大一新生吧?
神棍顧掐指一算,得,人家才十九歲,撐死了不過二十!
他忽然就一個人陷入了自暴自棄的狀态裏,娘啊,世界上的天才簡直是不讓他這樣的凡人活了啊!
握着手裏的采購清單,顧之川怔怔看着前面那個忙碌的鴨舌帽少年入了神。
姚景生那鴨舌帽黑色的,正經地戴着,也許因為必須說話,又埋着頭在寫單子,所以那眉眼自然地就低了下來,倒減去幾分冰冷,小西服倒是真的職業裝,這個電腦城的人都這麽穿,但是姚景生穿上卻沒有什麽成熟男人的感覺,他穿着什麽都覺得就是個學生,還是個好學生。
一臉的棱角跟銳氣,連眼神都是紮人的。
顧之川就在想啊,姚景生必定是經歷過事才有這麽利的眼神,可是卻絕對沒有遭受過這個問題社會的洗禮,因為社會上的種種挫折,不會把一個人的眼神磨亮,只會越來越沉黯,越來越平靜如水,越來越悄無聲息,越來越——死寂。
顧之川轉身看着那光亮的玻璃鏡裏自己的影子,鎖住了自己的一雙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鏡子裏的那個少年也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動作之間帶着一點随意,一點灑脫,卻又羁絆着更多的沉重。
其實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樣,他以為自己的眼神會像是一個老人那樣,飽經世事滄桑,看透人間糾葛,也許應該無欲無求,像是已經死了的人一樣,可是他發現自己的眼睛還是一雙少年的眼。
斜斜挑起一點的眼角眉稍,那眼仁兒是烏黑的,眸子竟然還很清澈。細碎的斜劉海稍顯淩亂,原來他自己的嘴唇也不是很厚的,也許因為天氣轉冷了,那嘴唇沒什麽血色,反有些蒼青。
他覺得現在看到的自己,跟剛剛重生回來的時候從盥洗室的鏡子裏看到的自己不一樣。
顧之川忽然就有些怔忡迷茫,這個人,還是他自己嗎?
一個肯老老實實學好的顧之川,而不是原來那個不學無術只知拿着父親的錢鬼混的顧之川。
他很聰明,他不是廢柴,他曾經不夠努力,他覺得自己聰明,所以付出比別人少的努力就能夠有跟別人一樣的成績,顧之川之前都是這樣想的。
可是他又漸漸認清了,聰明并不是他能夠偷懶的理由,相反,正因為聰明,他才要更努力。
因為你比別人聰明,上天對你的期待也就比別人高,你獲得的成就理應是比別人大的,可是如果到頭來你只是成績平平,甚至不如你看不起的那些人,豈不是讓別人笑掉大牙?
記憶力好,從來不是他可以偷懶的理由。
顧之川對着鏡子裏的自己笑了笑,唇角彎起一點,還挺自信。
他轉過身去,看到姚景生還在忙,走近了就看到他眼睑下面跟嚴明非一樣,黑黑的一圈。
顧之川頓時就納了悶兒,娘的,難道最近這些日子流行煙熏妝了?這些牲口其實心裏挺喜歡跟女人一樣追逐世界潮流,所以這兩只屌絲就幹脆讓自己熬夜故意有了效果神奇的煙熏妝?!
他狠狠打了個寒戰,尼瑪的自己最近的思維那可是比百慕大三角還要詭異了,這是病,得治!
他距離姚景生還有七八米,這時候圍在姚景生周圍的人還有很多,他倒也沒注意到這裏竟然會有熟人。
姚景生現在其實困得很,他已經有些時候沒睡了,昨晚又一直忙着潛淵那邊的事情,其實昨晚他們戒備了很久,但是日本那邊的黑客被打了臉竟然沒有立刻跟以前一樣掐過來攻擊中國的網絡,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他們潛淵一幹老資格在線上瞪着眼睛等了一個晚上,屁事兒沒有,那叫一個浪費表情。
這一下,潛淵這些個大神心裏就已經念叨上那個“黑你沒商量”了。
你說尼瑪的你做事就不能有始有終嗎?!尼瑪的2ch都黑得了,還敢自爆國籍,還怕鳥啊,直接黑進日本自衛隊的官網給他媽的一點顏色瞧瞧!尼瑪的,黑完了你就不見了人影,啥事兒也不管,也不知道你是誰,尼瑪的你這兒胡亂開了一槍打響了黑客大戰,結果尼瑪的一轉眼就告訴老子你甩手不幹了!有這麽極品的黑客大神嗎?!
總之昨晚姚景生那郁悶是沒法兒跟別人說的,以至于他活生生地盯着自己的電腦屏幕一個晚上,竟然沒有半分睡意。
他這時候稍微有點走神了,就沒聽清楚自己眼前這個女人在說什麽,只看到對方的兩片紅得令人膽戰心驚的嘴唇上下開合,他卻一個字也聽不見。
一只肉嘟嘟的小手抓上了他的露在外面的白襯衫,袖口處立刻就髒了一小片。
一個小女孩傻笑着看着姚景生,含糊不清地喊着“美人哥哥”。
姚景生皺着眉頭,那臉黑了一層層,越發顯得森冷,有一種獨特的凜然。他試着輕輕抽了抽自己的袖子,扯不動。
那小女孩站在剛剛對他說話的那個女人的身邊,另一只手還牽着女人,這兩個是母女?
“哎,我說你這人怎麽這樣?”那女人紅得比血還豔的嘴唇翻開了,根本臭書似的,看上去穿得跟個貴婦一樣,這一開口就暴露了自己沒文化沒教養的本質。“我女兒喊你是看得起你,你怎麽還愛理不理一副嫌棄的樣子?!”
姚景生沒說話,只是周身的寒氣一下就重了,他冷冷地睨視着眼前這個明顯在無理取鬧的女人,他不是第一次幹這種工作,甚至更苦更累的他都幹過,什麽樣的客人沒有遇到過啊?眼前這還好只是個無聊得找茬兒的而已。
他這個人,從不喜歡對別人低頭,所以即使是旁邊經理在向他頻頻示意,要他先道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這麽揭過去算了。可是姚景生偏不,這個世界上,你可以跪下,但是沒有人能夠逼你的精神跪下。
即使你現在只是跪在地上,但是你的精神只要站着,沒人敢說你卑躬屈膝了。
那女人開始罵罵咧咧,大有把這事兒鬧大的意圖。
而顧之川這邊看着這神展開的事件進展,只差沒把眼珠子瞪出來,尼瑪的極品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啊!
這姚景生沒招誰沒惹誰,還能有飛來橫禍,真是——也是個人品差的家夥吧?
“我當你們這裏多厲害呢,一個售貨員算什麽東西?就他這樣的毛頭小子也能來賣電腦?你們商城是不是腦子灌水了——就憑他,什麽也不知道,還敢給大家提意見,以後電腦出了事誰負責?!剛剛我不過就是想問問鼠标的問題,他竟然還擺譜,竟然不理會我說的話!對客戶這麽無禮,他這樣的毛頭小子早就該被辭退了!”
尼瑪的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潑婦,竟然直接就在這種場合開始颠倒是非黑白了?!娘的,膽子挺肥啊!
她是不是不知道姚景生的身份啊?!尼瑪的哈工大的神人只要出來一個,在這個商城也是能夠做技術總監的。
“我說這位大嬸兒,人家賣東西登記得好好兒的,你這樣做實在是太無理取鬧了吧?”
顧之川終于還是忍不住了,他旁觀的時候四下看了一圈,竟然沒有什麽人打算為姚景生說話,就連旁邊那個站着的像是經理的人也只是冷冷看着。
世态炎涼,即便再重生一次,也很難改變。
他只是覺得自己突然之間就出離了憤怒,就算姚景生跟他有過節,甚至還很不愉快,但是他欣賞姚景生這個人是絕對能夠确定的,他只是分不清自己給姚景生的定義是什麽,究竟是仇人還是對手?
他現在也沒有明白。
對于打敗過自己的人,被打敗的人總是會很印象深刻,他對姚景生的印象就很深刻。
也許之前顧之川還不明白自己是把姚景生當成什麽人,可是現在他明白了,是對手,說得文藝一點,那還得是宿命的對手。
對手之間是平等的,他見不得別人刁難自己認定的對手。
所以他腦子一發熱,還是站了出來。
好吧,其實他說話的時候超級冷靜,甚至他知道自己是故意喊那位叫“大嬸兒”的,沒辦法——極品的惡趣味就是看那些一點也不可愛的人炸毛。
那位被顧之川“尊稱”為大嬸的女人終于怒了,氣歪了鼻子手顫抖地指着顧之川,“你、你——”
“原來是個大嬸兒,我就說怎麽化這麽厚的妝呢!”
“我就說怎麽這麽眼熟,原來是哈工大來我們學校的那個進修生!”
“原來是他,果然跟傳說中一樣冷啊……”
“哈工大的牛人啊!”
“訂單王子被大嬸兒算計了!”
“大嬸兒你怎麽能這樣?人家的水平我們都是知道的,人家一個哈工大來清華的進修生會連這點都不懂?你別是開玩笑吧!”
……
這下輪到顧之川愣了,他像看着怪物一樣看着姚景生,尼瑪的這局面怎麽一瞬間就一邊倒了?!
剛剛這些人說的什麽——清華的哈工大進修生!
顧之川捂住自己的心口,那血真是不停地滴呀淌呀奔騰呀!姚景生,剛剛這家夥被那小女孩喊成“美人哥哥”的時候,他不否認自己暗爽了一下,不過還是出于道義準備挺身而出,準備跟恐怖的大嬸兒大戰三百多回合,誰知道這風向一下就轉了!尼瑪的聲援支持姚景生的家夥們這下怎麽就突然冒出來了?!
好吧,可以認為剛剛那段時間他們是在等出頭鳥。
只是那經理已經氣得七竅生煙了。
姚景生站在原地,卻只是擡眼看了顧之川一眼,見到是他,愣了一下,那眼光有一瞬間的凝滞,随即就恢複原狀。
那小女孩竟然還拉着姚景生的手,滿手都是油膩。
只是姚景生竟然也任她握着自己的袖子,沒有什麽動作。
直到那經理終于走出來給那個女的賠禮道歉,姚景生覺得自己應該走了。
顧之川這個時候覺得自己也沒必要看下去了,他不喜歡看別人狼狽的樣子,就像他不想別人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一樣。
姚景生必定也是個自尊心挺強的人,其實并不喜歡置身在擁擠的人群中吧?
只是他走到門口了,卻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姚景生把手放進自己的衣兜裏,掌心裏就躺了一顆糖果,他把自己的手掌攤開,伸到那哭鼻子的女孩兒面前,表情依舊冷森森的,只是顧之川這個角度竟然可以看到他眼底那化開的一點點堅冰。
是真的在化,不是他的錯覺。
只是那個口紅塗得很豔的女人卻驚恐地一掌揮開了姚景生的手,那包着漂亮糖紙的糖果一下就摔遠了,在地上滾了很多圈,竟然又落到顧之川的腳邊。
他看了一眼默立的姚景生,又看了一眼那母女二人,她們的表情很真切,顧之川卻看不清晰,反倒是姚景生的表情很模糊,也許根本就沒有表情——可是他覺得自己能看懂。
他的心上有個流血的口子。
姚景生是單親家庭,父親早亡。
顧之川彎下腰去,撿起那顆糖果,向着那漂亮的綠色糖紙吹了口氣,然後挑眉,看衆人都看着他,他竟然起了調笑的心思,“我說你們都看我幹什麽?沒見過我這麽清秀可人的吧?”
——清秀可人你妹!你全家都清秀可人!
有人立刻就趴到一邊吐去了。
顧之川翻白眼,“吐吧吐吧,吐啊吐的就習慣了。”
姚景生目光晦暗難明,看着被顧之川放在掌心的那顆綠色的糖果,怔着不動。
“丫的,你還愣着幹什麽?走啦,你都失業了,這兒不适合你。娘的,哈工大跟清華的保送級高材生害怕找不到工作啊,快走,跟個木頭一樣——”顧之川說得無言,上去拉着姚景生就走。
姚景生那冰冷的臉色這次竟然沒讓顧之川覺得吓人,反而覺得這個家夥只是硬裝着堅強,單親家庭的痛苦他又不是不知道,再怎麽告訴自己,自己跟別人是一樣的,可是真正看到了,那種不平衡的失落感每時每刻都會冒出來。
兩個人站在電腦城外面,陽光正好,大榕樹的樹蔭遮下來,暗了一片。
顧之川扭頭看着姚景生那有些黯淡的表情,只覺得這個家夥這時候渾身的銳氣都褪了,他真有些不習慣,“喂,姚景生,你這顆糖,就貢獻給我了對吧?”
姚景生不說話,慢慢轉過頭來,看了他很久,才說道:“你為什麽幫我。”
擦!知道老子幫了你你還這表情!尼瑪的怎麽一眨眼又變成冰山姚了?!
顧之川郁卒得想死了!
他真恨不得一盆狗血給這王八蛋潑過去,恨恨地剝開糖紙就把糖往嘴裏一放,“幫你?老子那是突然之間的靈感,老子可是大好人——诶?是薄荷味的!”
清爽得凜冽的味道。
姚景生雪白的袖口上還沾着污跡,擦也擦不去。他不看顧之川,轉身就走了。
從大榕樹底下穿過去,偶爾有細碎的陰影落在他雪白的襯衣上,一點一點的白色光斑,很是好看。
這個家夥,一瞬間就有一種寧靜致遠的感覺了。
顧之川看着他走過大榕樹,走過那遠處的一片陽光,站在原地不動,看着自己掌心的糖紙,緩緩收緊了手掌,那口中冷洌的味道,化開一片,有些清苦,舌尖一卷,回味起來卻有帶着隐約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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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