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在姚家

開完動員會之後,姚景生撇開了隊友,站在園門前等顧之川,他是受了姚母的命,一定要把顧之川這種禍患帶回家去給自己母親感謝的——因為那串佛珠,即便這串佛珠是戴在他的手上的。

“……你果然還是等着老子。”顧之川前腳踏出門,看到姚景生那半倚在牆邊的颀長身影,就忍不住呻吟了一聲,“算你狠!”

他本以為故意遲些時候出來姚景生一定不會等自己的,誰知道這個家夥竟然意外地執着。

姚景生把他那很不情願的樣子看在眼裏,卻不多置一詞,只是道:“走吧。”

顧之川有些郁悶,又有些抹不開臉,他跟姚景生還沒熟到這個地步吧?怎麽現在就要去人家家裏吃飯的樣子?現在正好是十一點半,姚景生要是住得近,直接就回去了。

名校總是有名校風度的,來來往往的每個人都是将來社會的精英,顧之川記起嚴明非的資料,忽然就起了談興,“說起來,老嚴跟你倒是一路人,都是哈工大高材生,又都進修清華,不過老嚴好像沒你厲害,你現在這才大一呢,對了,你得叫我一聲師兄或者學長,哈哈——咳咳……”

他笑着笑着就咳起來,只因為姚景生那深冷得吓人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臉上,讓他的笑容忽然有些挂不住,自己是大二了,姚景生也确實比自己小一歲,可是年紀并不能決定人的知識,他還是一根廢柴的時候,姚景生就已經是人群中心的天之驕子了,他跟嚴明非都是驚才絕豔的人物,自然不是他能夠相比的。

這樣想着,他就笑不出來了,只是眼睛不笑了,唇邊卻還挂着笑弧,“其實我覺得你這個人很矛盾,你自己沒覺得嗎?”

“你也一樣。”顧之川剛剛的那句話似乎是戳到了姚景生的痛處,竟然引得性子一向寡淡的姚景生也出言回擊,姚景生略領先半步走,顧之川在他右邊,站在一起倒都是俊秀人物,只是風格是截然不同的。顧之川偏于溫潤,沾着嚴明非的雅痞氣,眼睛裏是通透的一片,而姚景生,偏于尖銳,帶着一股自成的冷然傲骨,雙眸裏其實盡是風骨铮铮,只是別人很少懂得他,所以那種品性在別人的眼裏就成了不好接近的疏離淡漠冷酷。

顧之川也不反駁他的話,兩個人開始沉默。

姚景生又覺得手腕上那九十九顆佛珠像是九十九塊石頭,沉甸甸,卻又不似之前感覺的那麽僵硬,他覺得那曾經被自己狠狠壓下去的幼芽又開始推他放在上面的大石頭了,那幼芽力量本來不強,只是不知為何如此頑強,那巨石居然已經有了松動,被推開的跡象。

他的目光落在顧之川那形狀優美的唇上,不厚,偏薄一點,不是嫣紅,只是淡淡的粉白色,更襯得他有些清秀,尤記得自己咬他滿唇是血的場景,不過這家夥都打回來了,甚至也咬回來了。

有什麽念頭猛然動了一下,姚景生忽然握緊了手,停下腳步。

顧之川覺得此刻的姚景生有些壓抑,“你怎麽了?”

姚景生回過頭,臉色有些異樣地蒼白,“沒什麽,到了。”

很普通的公寓而已,只是在一樓,顧之川記起姚母的腿腳是不太好的樣子,唯一的一次見面,她是在輪椅上。

別人家都有電子鎖,可是姚景生家那就是實實在在的門鎖,他感到奇怪,“這樣不麻煩嗎?”

“這樣安全,”姚景生開了門,讓開一步請他進來,“我試過,這棟公寓樓的所有電子鎖我能夠在三分鐘之內全部打開,不安全。”

于是顧之川僵住了,尼瑪的你這叫做黑客行為吧?不過他不好多說什麽,怕別人起疑,只好半開玩笑:“那你還真是學以致用啊。”

姚景生沒接話,走進客廳,姚母坐在輪椅上,神情安詳,臉上帶着微笑,手裏摸着一本書,盲文。

“我就知道景生你能把之川這孩子帶過來咱們家吃飯的。”

顧之川剛剛走過來,聽了這話不禁有些汗顏,連忙道:“姚伯母好,很久不見,沒想到這次見面竟然是來蹭飯的。哈哈……”

他自己笑了兩聲,娛樂娛樂氣氛。

姚母果然又被他逗樂了,“好啦好啦,景生,做飯的重任就托付給你了,保姆放假不在,我們相信你的手藝,快去吧快去吧——”

被……嫌棄了?

姚景生看着自己母親那難得開懷的笑容,放下手中的報名表等資料,去了廚房,圍了圍裙就開始完成任務。

姚母腿腳眼睛都不好,他不在家的時候都是保姆做飯,他在家自然就得他做飯了。

客廳裏傳出笑聲,姚景生聽着,不知道為什麽覺得有些複雜,他覺得姚母一定要請顧之川來自己家并非只是請他吃頓飯照拂他一兩晚那麽簡單。

就像裴東海每次來自己家并不是談公事和遵循他父親的遺願關照他一樣。

顧之川看了一眼廚房的位置,繼續跟姚母說話。

“聽說你是嚴老弟的關門弟子,就是景生當初也沒能夠得到這個機會呢!”姚母的手指摸着手底下的盲文,不急不徐地說着,看得出很有修養,只是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這其中一定有很多故事,只是不足為外人道。

“伯母您又說笑了,我可是知道嚴老師當初還沒您兒子厲害呢,這才大一就進修了,我又怎麽比得上?”

“你這個孩子啊,嘴挺甜,會說話,你就哄我吧——我還不知道景生啊,在我面前的時候溫順得跟小綿羊一樣,聽別人跟我說他一出去就是一冷面煞星,小時候那女生緣還老好,這一大了真能把人急死。”姚母繼續揭姚景生的短,只是說着說着笑容就淡了,“其實他原本不是這樣的……對了,你老師他還吧?”

“怎麽您跟裴教官都問這個問題?”顧之川暗想着姚景生要是聽到那話會有什麽反應,一邊想一邊回答着姚母的問題,“他好得很,老是找由頭修理我呢!”

“他是無聊的,你別在意,能收你做關門弟子,證明你肯定是他最喜歡的學生了。”姚母的話聽上去頗有幾分安慰,“他也孤身這麽多年了,還是沒找到對象?”

顧之川聽出味兒來了,怎麽覺得姚伯母這是準備拉紅線的感覺呢?可是細看她的神情又不像,閉着那眼睛,表情安靜得很,顧之川實在是猜不透這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的心思,只好挑了容易混淆的詞出來說,“這個是嚴老師的私事,我一個做學生的哪裏好意思過問呢?我只聽說嚴老師是離過婚的。”

說實話,顧之川有些不相信,嚴明非這麽好的男人竟然會有人把他放跑,是嚴明非不喜歡那個女人還是那個女人甩了嚴明非?別鬧得跟傅臨夏的那一出兒一樣才好。

“他是離過婚,孩子跟着他的媽,現在大概得有六七歲了,不過你老師他不怎麽喜歡那個孩子,更不喜歡那個女人。離婚是必然的——唉,算了,他的事你也別知道太多。你老師身體那些都還好?”

她不知道自己是第二次問這個問題了嗎?

顧之川正想再回答一句,卻不想姚母好像又想起來,“是了,這個問題剛剛我問過了——對了,你剛剛說的裴教官——”

“就是裴東海。”顧之川連忙接上話,順便解釋道,“是來北京的路上遇到的,好像他們要去執行什麽任務一樣,國安的人還真是忙啊。”

“忙?那倒不見得,他們閑的時候可無聊着呢,景生他父親原來也是國安,不過四年前出事了,他們這個工作,有時候是拿命在拼的,原本你老師嚴明非,也是國安的,不過就是那一次出了事才退了出去,銷了檔案,只有裴東海還在。”很是沉重的往事,被姚母這句話輕飄飄的話說了出來,顧之川反而生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來。

原來姚景生的父親是四年之前就去了的……

四年嗎?

顧之川那眼皮子忽然跳了一下,他握了握自己的手,壓下內心的忐忑,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伯母,伯父是叫做姚望歸吧?”

“是,你怎麽知道的?”姚母有些驚訝,可是立刻又想到了嚴明非,“呵,是你老師說的吧?他看樣子還是放不下那些——”

放不下哪些?

顧之川只覺得疑窦叢生,卻不好多問。

還是嚴明非那神神怪怪的筆記本的最後那個被塗黑了的名字,根本不知道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他們這群人似乎都神神秘秘的,大概涉及到國安什麽的,都是一些機密的事情吧?他們貌似有很多隐秘不能夠對別人說。

顧之川繼續跟姚母閑談,不一會兒,姚景生也完成了自己的任務,菜被端上來的時候,顧之川是真的覺得人跟人是不能比的,他決定了,自己要讨厭那些既聰明還放得下身段下廚,并且廚藝還特別好的那些男人。

一個嚴明非已經讓他的自尊心很受打擊了,現在又來一個姚景生,怎麽大家都是人,他們就是天才,而自己只是根廢柴呢?

只希望,廢柴也有春天吧。

下午他們需要其大學進行短暫的強化培訓,熟悉一下競賽場所以及機器配置,軟件創新大賽,要求在固定的時間裏編寫程序,評審團會綜合評定,一輪一輪選拔下來,最終決出冠軍來。

因為這次有姚景生參加,所以顧之川并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他只是因為可能會與姚景生交手而躍躍欲試而已。

參加了短培訓,回來就直接住在了姚景生他家,客房就在姚景生房間的旁邊,只是這一夜,顧之川沒有睡着,心裏某個地方一直湧動着一種不安。

而他隔壁的姚景生,半夜握着自己的手腕睜着眼睛,一樣睡不着,悄悄出了房門,經過客廳的時候卻看到那個坐在輪椅上的身影,“景生,你怎麽了?”

姚景生站住,緩緩松開自己的手腕,“只是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我今晚總是想起你父親,嚴明非,還有裴東海,你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那些嗎?”

“記得。”

“好了,你順便推我進去吧。”

姚景生看着女人隐約着疲憊的臉色,自責地握緊了拳,只低聲說道:“我會找到罪魁禍首的。”

“很好,只是永遠別被仇恨蒙蔽了雙眼,永遠要冷靜地看待一切 ——即便……是那個叫做顧之川的孩子……”

後面的話就沒有了,外面一輪月上來了,越來越圓。

煙臺的某棟大樓的地下建築裏,嚴明非看着自己的電腦,閉了閉眼,沉默良久,“裴東海,我信你,你帶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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