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一只絕望的山大人

作為中國位置最北最東的一個省份,黑龍江冬季的氣候一向嚴寒,三江平原滴水成冰,松花江畔霧淞靜美,只是顧之川去的不是時候,他去的時候都開春了,即便是初春時節,那河裏的封凍着的冰也都化了。

列車窗裏,霧氣彌漫,窗外的景色透着新綠與殘白。

雪沒有化完,哈爾濱的冰雪之城似乎還能夠保存,只是顧之川沒時間看了。

這是他第一次到這麽北端的地方。

這一次的競賽,舉辦學校是哈工大,一個曾經為中國的工業化事業貢獻了許多人才的學校。

姚景生是他校進修生,但學籍還是在哈工大的,假如參加,那他也只會是哈大的代表。

“啊,又看到你了!顧之川,你好啊——”剛剛下了車,走兩步到了校門口,那邊其他學校的人群裏就發出一聲喊,顧之川幾乎以為自己又聽到了任安的鬼哭狼號。

他站住,穿着厚厚的羽絨服轉臉看,人群裏一哥們兒朝他揮手,他愣了一下,是山大的那個——他大二的時候遇到的那個跟他有幾句話交集的人。

那個時候姚景生邀他去住,他沒注意,還是這哥們兒提醒他的呢。

這兩年參加其他計算機類的競賽,他們兩個也多次遇到過,甚至有過兩次交手,兩次他都敗在了顧之川手下。

他這裏青州理工大只有他一個人拿到了參賽資格,可是山大這邊竟然有四個人,除了這個叫做“李信”的家夥,他誰也不認識。不過他還是走了過去,“你們山大還真是人才濟濟,今年得有大斬獲吧?”

“你給老子說風涼話吧~今年終于輪到老子帶隊來,你這王八蛋竟然也跑來參加這競賽,完了完了,我恐怕還是回去燒高香,希望別人先遇上你,第一輪就被刷下來什麽的實在太可怕了!”

李信前三年都是由學校的前輩帶着來參賽的,現在他終于成了前輩,以為終于有機會耀武揚威一把,尼瑪的結果剛剛到哈工大門口就見到了顧之川這喪門星!

顧之川跟姚景生那是兩個煞星,這兩年說來也奇怪,大學裏各種競賽多如牛毛,一般一領域裏面的對手都會多次遇到,姚景生跟顧之川那都算得上是高手了,可是這兩個人從來不參加同一項競賽,如果你翻開國內大學與計算機有關的競賽,冠軍一般都是姚景生和顧之川中的一個。

這兩個人就是怪胎,尼瑪的就像是商量好了一樣,組團似的刷其他大學的人,總之那冠軍就像紋絲不動認準了這兩人一樣!

他們山大當年也是有拿過冠軍的,但是自大二以來,他們就一直與冠軍失之交臂。只因為姚景生與顧之川這兩只怪物。

李信還在那兒,自我安慰,捂着自己的心口一臉的哀戚,“唉,這次拼一把,說不定能夠拿到第二名,亞軍也不錯,亞軍也不錯——小子們,咱們今年的目标就是亞軍了!明年你們再來争冠軍好了!”

顧之川默然,抿着唇暗笑了一聲,正想說別的學校又不是吃素的,結果他一擡眼就看到了李信那驟然之間僵硬的表情,嘴巴張大着,別說一個雞蛋了,就是鴕鳥蛋也能給他丫的塞進去。

“完、完了……這個世界真、真坑他爹我啊!”李信淚流滿面,轉身過去,一副沉痛的表情,“同志們——咱們的目标又改了!這個世界注定是要我離李信遭受風雨的挫折,遭受失敗和苦難,讓我從失敗之中汲取成功的經驗,今年咱們還是洗洗睡了吧……”

他們山大的後輩嘴角抽搐地看着自家隊長,其中一個矮個子拿着手裏厚厚的字典就給他拍了過去,李信一臉血回頭,“你作什麽拍老子?”

“哦,誤殺。”那矮個子扭過頭去,看天。

李信額頭上那青筋一直跳,頓時也顧不上其他的了,轉身就跟這小個子掐架去了。

而顧之川,順着李信之前的視線看過去,不遠處順着那樹梢白雪未消的林蔭道走過來一個男人,戴着黑色的鴨舌帽,步伐沉穩,近處主場哈工大的人立刻就迎上去好幾個。

姚景生,果然——還是參加了啊。

哈工大的校門口不知道為什麽就突然之間安靜了許多,很多人轉過眼看着這一幕——

這兩個幾乎從未在各類競賽裏相遇的對手,一個站在人群中,一個孤身立在衆人之前,視線卻沒有受到任何阻隔,直直投到對方的身上。

一別兩年,再見時卻發現對方的變化不大,至少不如自己所想的那麽大。

姚景生嘴唇有些發青,他在風裏吹久了,又穿得不是太厚,所以渾身的熱氣有些往外散。

果然還是見到他了。

其實他們兩個人之間并沒有那麽許多的故事,只是因為一些意外不斷地相交在一起,像是原本的直線彎曲掉原來的軌跡,相互交纏穿插,最後這兩條直線似乎竟是被打成了一個死結,顯得錯綜複雜起來。

仔細地數一數,無非就是那麽幾次誤會。

只是因為最後的那個誤會,他們已經有兩年不曾見到對方。

顧之川愣了一下,憶及自己對姚景生所作所為,難免愧疚,只是已經經歷了這麽多的事情,他已不是當初那個天真得犯傻的顧之川,而姚景生此刻是孑然一身,無牽無挂,此情此景之下再見面,恐怕內心的感受都有些複雜,可也有些釋然。

他像是見到了老朋友一樣,“果然還是在最後看到你了,我以為真有那麽巧我們根本不可能再一較高下了呢。”

姚景生看着顧之川的笑,心裏忽然就生出一種很奇異的感覺,可是他又不得不連忙壓下這種感覺,臉上的冰雪融化少許,只回答道:“期待跟你的交手。”

他們這對話基于對方的立場,自然而然無可厚非,可在別的參賽隊看來這就是有些嚣張了,可是轉念一想,尼瑪的人家有說這個話的資本,其他好大學多少不服氣的天才人物追着各種競賽對這兩個人一直窮追猛打,結果呢?你跟那兒一直吹小風,人家是樂山大佛,巍然不動的。

哈工大的那群參賽者有些好奇又有些驚奇地看着這兩個人,當初見過顧之川的人更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姚景生那時候時大一就帶隊了,現在他是大三,還是他帶隊——

那幾個認得顧之川的,想起顧之川那天晚上對他們說的那一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今天再看顧之川,覺得這家夥說得果然不錯,再看這家夥時也沒什麽膈應的感覺,反而生出一種佩服來,人對于強者都是敬服的,只有小人才會嫉妒。

李信掐完了架,剛好聽到二人的對話,那白眼一翻,幾乎暈倒過去,他捶兇頓足,“我的那個娘诶幹什麽讓老子遇到這麽變态的王八蛋啊!老子的冠軍,你在哪裏——你在哪裏——”

“啪——”

世界清靜。

矮個子淡定地收回書,轉身一臉扭曲的笑意,當着衆多名校學生的面打自己前輩的感覺真爽!

顧之川憐憫地看了趴在地上的李信一眼,掩飾似的咳嗽了一聲,“哥們兒,地上冷着呢,這要再裝死趴下去恐怕一會兒門口的保安就直接把你送醫院去了。”

李信一聽,刷地一下就蹦起來,憤憤瞪着顧之川,手指着姚景生,咬牙切齒,“沒天理!你們兩個像當年一樣不參加不行嗎?!讓老子帶隊拿個冠軍能死啊?!”

顧之川本來還笑着,一聽“當年”兩個字那臉色就有些暗下來,李信一下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聽說那一次顧之川的導師去世了,所以他才沒參加了。

他這樣說,無異于無意之間揭了顧之川的傷疤。

然而顧之川卻并沒有什麽悲傷的神情,眼神只是跟着黯淡一下,又重新蘊滿笑意,“看樣子,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姚景生——咱倆搭把手,一起把這貨刷下去怎麽樣?”

姚景生站在一邊,還沒來得及走開,手腕上挂着的那串佛珠因為少了一顆珠子套得更緊更牢,聽到顧之川那開玩笑一樣的口吻,他的神思忍不住恍惚起來,回過神來才想起回答,“聽上去不錯的樣子。”

于是李信長吐一口鮮血,終于壽終正寝,倒在了矮個子的身上,壓趴了一群人。

顧之川有些驚訝地看着姚景生,風拂過他微長的頭發,他伸手去撥開那遮了視線的劉海,手腕一擡起,那只系着一顆木質佛珠的腕繩便露了出來,一下跳進姚景生的視野裏,像是一星突然打亮的火焰,讓他的指尖似被燙着了一樣顫了一下。

他沒有找到的那第九十九顆嗎?

主場學校的人開始陸陸續續地領着衆多學校的參賽者進去,顧之川不遠不近地朝姚景生聳了聳肩,跟着人流就進去了。

姚景生站在原地,伸手扯了扯帽檐,一串繞成五圈得佛珠密密地排了出來,在微冷的風中,那帶着主人身體溫度的燥熱,忽然就褪去了很多。

旁邊他們學校的隊員看着那佛珠,只覺得疑惑,莫非高手都喜歡這種修身養性的東西?

恩,回去他們還是弄一串來戴着好了。

李信摸着自己的下巴,望天想着這些神神怪怪的事,等他反應過來,大門處已經空無一人,他看着前面那行進的隊伍,終于忍不住那滿腔得悲憤爆了粗口:“前面的小王八蛋們有種停下來等等老子!尼瑪的抛下老子一個太沒良心啊!咱們争不了冠軍也要保持從容風度啊,跑那麽快幹什麽!老子也是隊長一只啊!這待遇怎麽就——”

“啪——”

矮個子依舊淡定,一腳踏在李信的背上,抱着書,“唉,這世界真是寂寞如雪啊……隊長,你在哪裏,我還在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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