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 心疼(四) 那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寶貝……

那碗藥湯, 東啓帝瞧也不瞧一眼,等得涼了,冰了, 又倒掉。

旁事倒還好說, 然而對于藥、病,他卻格外固執, 誰也說不動。

桑汀心裏失落,面上并未顯露分毫,他不喝,她就一直熬,左不過還有藥浴和藥薰,左不過, 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

其阿婆勸她:“娘娘, 您啊只要順着皇上, 不觸着他的惱, 便是頂頂好的了, 日子平安舒心,皇上的怒氣自然少下來,您這是何苦讨不快呢?”

這話說的極其隐晦。

言外之意約莫便是, 說句大不敬又冒犯的, 若哪天東啓帝當真将自己氣到那個地步,吐血暴斃,所有人也都解脫了。

日日伴在兇猛野獸身邊, 比再經歷一場朝代更疊要不幸。

老先生當日的診斷只有桑汀和其阿婆知曉,太醫院那邊也只暗裏叫了院首過來,消息早已死死封鎖住。

其阿婆在桑汀身側伺候了兩年多,衣食住行, 幾乎樣樣不離身,從一開始的謹言慎行,到如今,多少是有幾分主仆情分的。

桑汀明白她的意思,神色跟着凝重下來,要做什麽,要怎麽做,她心裏有數,卻沒再對其阿婆多說什麽。

聖駕南巡視察災民的事很快定下來,此行為的是“民心”二字,因而安排了将近一月的行期,下至兩廣西南邊境之地,朝中事物皆交由心腹朝臣處理,途中配有千裏騎兵來回送信,确保朝中無異動。

說起來,東啓帝自立國以來,還當真是從未把民心當回事,光是鐵血手腕狠厲性子便足矣叫人聞風喪膽,然而日子久了,開始顯露弊端。

便是沒有江之行等人在背後生事,這風波也遲早要起的。

一同随行的,除了大雄及親衛士隊,還有敖登和他那鮮少在人前露過面的夫人。

桑汀第一次見姜珥,是在馬車浩蕩行駛出城後的第一晚,暫宿邬園。

是個柔柔弱弱的姑娘,臉兒瓷白素淨,總黏在敖登身邊,小尾巴似的,很是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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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去問個好,可是稽晟一臉冷漠,拉住她的手腕比打了死結還牢,稽晟對她說:“不準去,你是朕的皇後。”

不需要向任何人低頭做自降身份的事。

桑汀為難,小心推了他一下:“皇上,你現在可是'欽差大臣紀大人',在外面就不要這樣的吧?”

稽晟睨了她一眼,沒說話。

而後便見敖登帶着人過來,姜珥聲音細小:“臣婦見過皇上,皇後娘娘。”

桑汀彎唇笑了笑。

稽晟還是那副臉色,這是因為之前那事,與敖登生了隔閡。

十幾年的兄弟情分不能說無就無,可他已經偏向了心尖上的女人。任何站到他對面反對的人,都是隐隐的敵人。

小恩小怨不關乎朝政大事,只當私. 情。

敖登自然也察覺出來,只不經意的瞥了桑汀一下,神色淡淡。姜珥跟着他,默默低下頭,又忍不住擡頭去看桑汀。

一行人出城至今,天都快黑了,晚膳備好,稽晟卻沒有要叫二人一起的意思,随意應了聲就拉桑汀回了屋子。

身後,姜珥才敢擡起頭來,忍不住小聲說:“皇上好兇狠,娘娘卻好生溫柔,她笑得那樣甜軟可人,像甜蜜餞似的,這樣好的人不該站在皇上身邊的。”

敖登站到她面前,輕輕揉了揉她的後腦,語氣溫和又耐心:“怎麽又說胡話了?”

“我沒有。”姜珥餘光看向前面,話語格外認真:“娘娘對我笑時,分明是開心的,可是看向皇上時,她明明就是無奈卻又不得不……”

“姜珥。”敖登聲音忽然沉下打斷她,“你當真是說胡話了。”

姜珥當即癟了嘴,低低抽泣一聲,一把甩開了扯住他胳膊的手,“是,我知曉自己犯蠢,三不五時的發病,總給你丢人,可是我有什麽法子?我每天也有好好喝藥的啊,你若實在厭煩我,幹脆休了我好了,我就是出家做尼姑我去要飯,也不會來踩你敖家的大門!”

一串話小石子似的砸下來,那張嘴就是不饒人的。

敖登頭皮有些發麻,方才沉下的臉色到底是繃不住了,他臉色鐵青着,俯身去蹭幹那幾滴淚,“好了,我幾時說過這些?”

姜珥背過身去,眼淚不争氣的掉下來,卻還是執拗道:“我沒有說胡話,娘娘她不喜歡皇上,她不開心就是不開心。”

敖登沉默,直接将人一把抱了回去。

用過晚膳,稽晟要上街去,桑汀摸不清他的心思,只從字裏行間推測出這人是乏悶了,才想借此時機出去走走。

不料出了邬園,他們卻是去了街尾關押江寧的地方。

三日已過,無人來贖,江寧該鯊了。

桑汀一顆心提起來,她斷不會再替江寧求情,誠然即使求了情,也無用。可親眼見到關押在牢籠裏面目全非的人,心中仍是不忍。

沒有幾個人能做到無動于衷

稽晟口吻戲谑問:“你可知道她為何會被關在這裏?”

桑汀抿唇不語,他還不知道自己那日在東辰殿外,已經偷聽到事情原委。

稽晟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 女人,死于自以為是。”

桑汀垂下頭,不予置否。

她們表姐妹分明可以相安無事,謹小慎微的過着,不求大富大貴,只求保住小命得平安,偏偏江寧要将事情捅出來,若不是有當年的情分,若不是稽晟知曉事情真相,今日落到這般地步的,就是她。

稽晟揮手吩咐大雄,聲音寒涼:“将人帶下去。”

桑汀望着大雄的身影,忽而問:“大人準備……斬殺示衆嗎?”

“呵,”稽晟冷笑一聲,“斬殺倒是便宜她了,今夜下放西南吧,有什麽她能做的,都給朕一樣不落的做。”

自那日這個野. 女人不分青紅皂白來胡攪一通,稽晟便差人順着這線索去查了,結果自然不盡人意,他知曉了心嬌嬌受了怨吃了多少苦,又怎麽會輕易放過?

夷狄王的手段,從來殘忍冷酷。

桑汀擡眸看了他一眼,又飛快別開臉,手心沁出汗,被她拿帕子抹幹,連同心底那點不該有憐憫也一同抹去。

二人從街尾往回走時,正當是夜市熱鬧的時候,人多嘈雜,有來往小販穿梭。

稽晟拉緊了桑汀的手,“朕……我記得你愛吃糖葫蘆。”

“嗯。”桑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可是大人不愛吃啊。”

上次七夕出宮,他說糖葫蘆酸,她都記得。

說話間,其阿婆已經從身後遞來一串,剛買的。

桑汀接過輕輕咬了一口,稽晟頓了步子,就那麽看着她,喉結上下滾動了下,正要開口,誰知被什麽撞了下。

他身形挺拔如山,巋然不動,姑娘家力氣小,身子踉跄了下,沒拿穩的糖葫蘆掉到了地上。

稽晟緊緊抓住掌心的手兒,回身睨去,瞥見一個身形粗狀的男人,對面就是酒館,該是從那裏出來的。

他眉頭蹙起,聲音沉沉,自有股不怒自威的帝王之氣:“你做什麽?”

“我做什麽?”那醉漢哈哈大笑,先一步看到稽晟身後的嬌美少女,伸出那短粗的手指,指過去:“那個小美人,給爺過來……啊啊!”

話未說完就傳來醉漢的喊疼聲,凄慘尖銳,吓得周圍行人都停下來,聚成了一團。

原是稽晟将人的手指連帶着手腕,硬生生給扭斷了。

桑汀一驚,忙扯住稽晟袖子。

那醉漢疼得臉成豬肝色,破口大罵道:“你是誰?竟敢打老子?夷狄王是我兒子你知不知道?你敢打我?不怕那惡鬼來找你索命嗎?!”

是醉糊塗了,痛都沒能痛醒他。

這番話叫周圍人唏噓不已。

稽晟眼神涼薄的睨過去,攥緊的拳頭暗含殺意,“方才的話,你再說一遍。”

“我說夷狄王是老子的——哎喲!”又是話未說完,臉頰被狠狠揍了一拳,醉漢身形踉跄了下,一手扶住身後小販的攤子才勉強站穩。

稽晟已經放開桑汀的手,一步步上前逼近,猩紅眼底滿是不加掩飾的殺意和暴虐,拳起拳落不過眨眼間,那醉漢臉上已經被打開花。

他這是要當街生生把人打死!

桑汀急忙上前去拉住他袖子,“大人,大人,別打了,大人!”

“放手!”稽晟似聽不到一般,甩開身後的拖扯,一拳一拳直往那醉漢的要害之處打。

駭得身側圍觀的游人紛紛退開。那樣狠厲的模樣,當真與地獄爬起來的惡鬼無二!

然而桑汀怎能眼睜睜的瞧着啊,可大雄不在,她們出來時身後并未帶人,其阿婆只在身後拉住她,不斷搖頭示意她別去參和。

桑汀甩開其阿婆的手,從身後抱住了忽然失控的男人,聲音顫抖着卻一字一句堅定大聲:“稽晟!你快停手停手啊!不能再打了!”

“放手!”稽晟紅着眼回身,拳頭忽然的靠近,又快又急,桑汀驚愣得怔住,驀然睜大的眼眸裏,有無窮畏懼有恐慌,有要将她一拳砸暈的狠厲男人。

那一霎那,有疾馳的風聲過耳,心跳聲沒了,呼吸聲沒了,靜止一般的死寂,只有通紅的眼眶裏墜下一大滴淚珠。

拳頭在她鼻梁處猛然頓住,咫尺之間,她心跳聲劇烈,大滴的淚源源不斷從滑落下來,打濕了稽晟混雜血跡的手背。

“你…你難不成連我也要……要打——”桑汀哽咽着,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死死摟住他腰腹的手還未松開。

稽晟渾身一僵,眼底恢複清明時,心尖像是忽然被什麽紮了一下,刺痛着,灼燒他殘存的理智,直到所有冷靜奚數回籠。

稽晟慌忙把人攬進懷裏,用了極大的力道攬緊貼近他胸膛,肅來沉穩的聲音竟透着一股微不可查的驚慌失措:“沒有,我沒有,別怕,汀汀別怕!”

他本性醜惡殘暴,卻從來沒有想過傷害桑汀!一絲一毫都不曾有過!

那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寶貝,他怎麽能混賬到那個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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