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 喜歡(二) 少女心事變成了波瀾起伏的……

話裏既透了那層意思, 可等招呼人上來,主位上的男人卻是垂眸,只看那香囊, 甚至瞧都不曾往下瞧一眼, 這是何意?

難不成,是嫌這幾個庸脂俗粉入不得眼?比不過那個普普通通的香囊?

天地良心, 這可是趙得光花了大銀錢好吃好喝地養出來的,個個是極品!他自個兒都沒舍得摸一下便送了過來。

奈何權高一級壓死人,這朝廷派下來的欽差大人可金貴着,萬萬不能得罪了去。

趙得光眼珠子一轉,有了主意:“紀大人定是路途奔波,身子乏了, 你幾個還不趕快奏樂起舞, 高歌一曲?”

聞言, 那為首的舞姬連忙擺陣, 誰知正當舞樂聲起時, 稽晟重重咳嗽一聲,驚得幾個舞姬不約而同停住動作。

稽晟擡眼起來,往下掃了一圈, 給張玉泉遞了個眼色。

張玉泉當即上前來, 微微躬身,聽清東啓帝說的話,不由得面露驚疑。

稽晟神色淡淡:“去吧。”

張玉泉顧不得旁的, 趕忙應下,轉瞬就出了廳堂。

這一幕叫趙得光瞪圓了眼,朝廷下來的欽差他非但一點不知曉,反倒讓下屬先一步截了胡, 眼下還住進了張府,試問他趙得光如何不怨?

稽晟冷聲喚:“趙大人。”

趙得光立馬回過神來,點頭哈腰道:“哎,下官在,大人您瞧還有什麽不滿意的,下官必定給您安排得妥妥貼貼!”

稽晟似有些不耐煩地揮手:“閑雜人等,一并出去吧。”

這……

趙得光眸光遲疑一瞬,是在揣摩這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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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他先叫這幾個小厮出去,随即,自個兒也出了門,只留下舞姬,關門時,果然聽到裏頭管竹絲弦聲響起。

趙得光得意笑了笑,旋即又不由得在心裏狠狠罵了句:這冠冕堂皇的狗官!就仗着自個兒有權有勢!

與此同時,後院裏。

桑汀紅着眼,心底也是忍不住嘀咕了句:心口不一的僞君子!還說什麽晚上一起去瞧雜劇,自己竟先在那種女人堆裏醉生夢死了!誰要和他去啊!

張玉泉站在一旁,冷汗簌簌流下,他謹記着東啓帝的吩咐,一個字不敢多說。

其阿婆愁壞了,不敢相信地問:“張大人,您說的可是當真?皇上在前院與那舞姬——”

張玉泉抹了把汗,說:“千真萬确,下官攔不住,生怕出了什麽岔子才悄聲趕過來,就是為了特地知會娘娘一聲。”

桑汀背對着張玉泉,扣緊了手心。她微微仰頭,深吸了一口氣,轉身過來時,又是落落大方,儀态端正。

桑汀笑着說:“多謝張大人記挂,既然皇上是有意為之,我自也是不敢多說什麽的,遑論說是要去做皇上的主?”

張玉泉愣了下:皇上和娘娘究竟在玩什麽把戲?

桑汀款款坐下,精致芙蓉面看不出半點異樣,眼角那一抹紅倒像是新點綴上的幾許亮麗,襯得少女姿容姝美,更多了幾分嬌豔。

她又說:“張大人去忙吧。”

這話已然是趕客。

其阿婆為難看向張玉泉,好在後者有自知之明,縱使揣着滿腹不解,謹言慎行,識趣出了屋子。

待人走得瞧不見身影了,桑汀才低垂了眉眼,眼尾那點紅逐漸加深,心裏咕嚕咕嚕地冒酸水,卻硬是沒掉一滴眼淚。

其阿婆嘆了口氣,溫聲安撫她說:“娘娘,皇上絕非那樣輕浮的人,許是為了應酬,為了差事也未可說,您快別傷心了。”

“我有什麽好傷心的?”桑汀悶悶開口:“皇上樂意做什麽便做什麽好了。”

她心裏跟明鏡兒似的。先前那稽三姑娘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但凡是稽晟不喜歡的,誰能近身?

那就是個脾氣頂頂霸道的暴. 君,說一不二,無人敢駁。

再者,自古帝王,哪個不是後宮佳麗三千,依照她如今這樣尴尬的身份,一無家世背景,二無手段權利,又憑什麽去幹涉夷狄王。

可誠然,她心口似堵着團棉絮般,上下喘不過氣來,左右就是不舒坦。

靜默時,桑汀忽然問:“阿婆,藥湯熬好了嗎?”

其阿婆反應慢了半拍,不知主子好好的怎麽問起這個來了。

桑汀站起身來,直往小廚房去,急急說:“藥湯一日都不可停,我這給他送過去!”

聽了這話,其阿婆才恍然明白過來,又不禁失笑,娘娘嘴上說着違心話,這便是坐不住了。

到底是養在深閨裏的嬌嬌女,也是父親捧在掌心裏的寶貝閨女,性子柔軟是真,脾氣溫和亦然,可要說沒有脾氣,便是假的了。

心裏真正在意的人啊,一絲一毫都不能被侵犯。

可皇上那頭,又何嘗不是呢?

平日裏護娘娘跟護眼珠子似的寶貝,說句不好聽的,縱然東啓帝千不好萬不好,可是待女人,是一等一的專一鐘情。

其阿婆身外局外人,最是瞧得清楚。

兩個人都端着,誰也不肯低頭。

其阿婆跟着一同去了小廚房,笑着對桑汀說:“娘娘,皇上這個脾性您多少也知曉的,大漠草原裏生長的男人,性情粗犷,十幾年摸爬滾打,日日來往的就那幾個大男人,舞刀弄棒,直來直去慣了,許是猜不到您的心思,就是想掏心窩子的對您好,也弄巧成拙的時候,如此鬧出了許多不快,老奴看得出來,皇上最疼您,可在您面前,皇上還是皇上。”

他寧願戴着面具、穿粗布衣裳來演皮影戲哄她開心,卻沒有沒有穿那身天子冕服,來賞賜金銀珠寶。

可是,他也是帝王,是被發現身份後臉色鐵青的東啓帝。

桑汀頓覺,像是有什麽東西撞在心上,一下一下,疼得胸口酸軟。

這一來一回,最有苦說不出的約莫便是張玉泉了,整個人好似夾在門縫裏的核桃,稍微用力了,啪嗒一聲震個稀巴碎,可若是用力過輕了,碎兩瓣也扳不出那核桃仁兒來。

前院廳堂。

稽晟聽完張玉泉來回禀的話,臉色倏的鐵青下去,耳邊婉轉多情的絲弦聲比蚊子嗡嗡叫還讨人厭。

他垂眸瞧那香囊,陰郁之氣點點湧上來。

原想試一試,誰知現在什麽鬼. 怪都試出來了。

這個小沒良心的!

連'不敢多說'這種鬼話也說的出來!

往日裏叫他的太醫去開藥方,給他送藥湯倒是勤快得很!也不見說半句'不敢做皇上的主'。

真真是專門來氣他的。

這時眼前拂過來一截綠袖,他眼神一冷,幾乎是眨眼間拔刀而起,一舉斬斷。

那舞姬駭得跌倒在地,奏樂聲戛然而止。

稽晟陰冷擡眼,雷霆劍倒. 插在木板上,冷光乍現,他面色兇狠,低吼一聲:“通通滾出去!”

她都不在意,他又何必再往眼裏塞髒東西?

底下幾個女子懼得身子一抖,手僵在半空中,臉色慘白着望向主位上的男人,分明是一張俊美的臉龐,此刻卻比惡煞還要駭人千百倍。

“還不滾嗎?”稽晟豁然站起身,氣息寒涼,鋒利劍鋒直指前方。

“是…是是是!”幾個人互相推搡着,兩腿打着踉跄慌忙退出去,只剩下最後一個舞姬,臨到門口時忽然頓住,瞧向主位上已背過身去的男人,她動作輕輕,竟是又折返回來。

舞姬一步一步,似踩在刀尖上不敢用力,長長水袖被她攥緊,露出匕首刀柄。

那頭,稽晟挑了眉,握住雷霆劍的手掌緩緩摩挲着,冰冷眼神逐漸透出殺意。

就在舞姬掏出匕首的一瞬,雷霆劍似有意識般的自男人手裏飛出去,“咻”一聲,直直将舞姬攥着匕首的手臂斬斷。

随即,又是哐當一聲,匕首掉地,随之掉下的,還有一截齊根斬斷的臂膀。

女人的尖叫聲響起:“啊!”

稽晟凜然轉身,狹眸一睨,嘴角泛起冷笑。

從來沒有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興風作浪。

外邊,桑汀端着藥膳,正推開門。

門一開,她便被被屋子裏濃重的血腥味和女人撕心裂肺的喊疼聲震住。

視線所及,無不是鮮紅的血跡,血肉模糊的……

姑娘姣好的面容失了顏色,端住托盤的手指漸漸捏緊、發白。

稽晟聞聲擡眸,看到門口來人時,身子一僵,似木頭一般死死定在了那處,臉上的嘲諷和輕蔑奚數變成了難堪和落敗。

他,又在她面前動粗殺. 人了。

四目相對,空氣凝滞了一瞬。

桑汀最先回過神來,餘光瞥到掉落地上的尖銳匕首,再瞧稽晟那樣冷沉陰鸷的神色,瞳孔猛地一縮。

她肩膀微微顫着,提步垮過門檻,遠遠地避開那因疼痛而蜷縮成一團的女人,纏繞心頭的疑雲幾乎要将她吞沒。

桑汀走到稽晟身邊時,素來溫軟的嗓音帶了些許異樣:“大,大人……這是怎的了?”

稽晟頓了頓,卻是別開臉,走下去背對着桑汀,厲聲朝外一喝:“來人!”

張玉泉立馬進來,見狀亦是一驚,而後忙不疊叫随從進來,把人擡去地牢審問。

趙得亮撲通一聲跪下:“大人!求大人明鑒啊!這刺客與下官沒有半點關系!”

先不說精心準備舞樂能不能讨這位爺的歡喜,光是現在竟出了要謀殺紀大人的刺客,趙得光是無論如何也脫不了幹系了。

假若上面的要耍手段搞他,多的是法子。

官場十幾年,這道理沒人比趙得光更懂,眼下他跪着,身子快貼到地上,可那位爺不發話,他心中愈發慌張,忙又道:“求大人再給下官一個機會!下官必定将此事查清前來回禀!”

稽晟神色漠然,顧忌身側還有個嬌氣包,拳頭幾次攥緊又松開,最後只把雷霆劍撂下,狠聲道:“明日查不出個結果,提頭來見!”

聞言,趙得光一個機靈,男人這身渾然天成的氣勢……絕非是一個欽差就能有的!倒更像是傳言中暴虐狠厲的夷狄王——

稽晟不耐煩地狠斥:“都滾出去!”

才剛有一點苗頭的思緒驟然被打斷,趙得光不敢再多想,連滾帶爬地出了門。

一時間,人走幹淨了,廳堂內只剩下桑汀和稽晟。

桑汀都聽到了,隐隐知曉方才發生了什麽事,她輕聲走下去,扯了扯稽晟袖子,關切問:“大人,你,你沒事吧?”

稽晟眼簾微垂,瞧見姑娘白皙幹淨的手指,他暗自抽開手臂。

那手方才拿了劍,殺了人,沾了血。

髒了。

然而開口時,他聲音冷漠:“我能有什麽事?”

桑汀不由得語結,這個人說話誠氣人,非要自個兒把話堵死不可,好端端的甩臉子給誰瞧呢。

想着,先前那股子酸意又悄無聲息地湧上來,她悶悶回一句:“無事便無事,我關心你問一句還問不得嘛?你這麽兇做什麽?”

稽晟眼神古怪地瞥了她一眼,唇輕起,誰知先瞧見小姑娘滿臉嫌棄的站到幾步遠,他神色一變。

桑汀小聲說:“是你非要來瞧這舞樂,遇着刺客還能怪別人不成?”

嗬,聽聽這話,還是早上說不敢做他的主的人?

稽晟氣極而笑:“依你的意思,還是朕的錯?”

一對一答間,頗有幾分劍拔弩張的意味。

桑汀抿唇不語,飛快擡眸望了男人一身,又默默垂下頭,如畫的眉眼蒙了一層暗色。

默了會子,她低低開口:“我不該耍脾氣說那種鬼話。”

稽晟不由怔了怔,瞥見那白生生的手兒複又扯住他袖子,他右手微擡,欲拍開,卻不及姑娘動作快。

“大人。”桑汀拉住了他那只胳膊,聲音溫軟帶着一絲微不可查的自責:“方才那種話,是我說錯了,別氣我好不好?”

因她猛然意識到,這已經是短短幾月以來,第二次親眼瞧見稽晟遭人刺. 殺。

什麽悶氣什麽酸楚都比不得命重要,那些都是小事,可以以後再提。

哪怕稽晟心裏沒有她,可她還是想他平安順心的活着,而不是時時刻刻警醒提防,不得安生,更不願自己成了他的累贅,成了他剛應付完生死,還要費心應承的負擔。

桑汀眼眶熱熱的,一把抱住了跟前人,淚珠滑下沁濕男人衣襟。

稽晟眸光微頓,凝在那染了血漬的袖口,他輕咳一聲:“松手。”

“我不!”桑汀兩手收緊,死死摟住人,臉頰貼在男人胸膛上,冰冷的,卻覺安心。

那一瞬間,許多懵懂迷茫的事情都慢慢變得明了起來。

自小到大,她從來沒有喜歡過誰,江之行是兄長一般的存在,不管好好壞壞,她都能坦然面對。

她不知道原來喜歡一個人時,得了他一句話,會高興;見他與旁的女人有牽扯,會發酸;知曉他剛經歷完生死,會心疼。

一日的功夫裏,這些竟全會上演,像戲曲一樣不可思議。

可現在她都知曉了。

少女心事變成了波瀾起伏的愛戀。

桑汀身子貼近他,說:“稽晟,平日裏,還是要有侍衛跟在你身邊,你是人,不是神,總有疏忽的時候,他們在,能以防不備。”

“我不喜歡你去看那舞姬,我心裏不舒服,因為我也能跳給你看……因為我——”

說着,少女雙頰泛紅,她咬了咬下唇,抵住心裏羞赧,話語輕輕從喉嚨裏溢出,聲音小到幾乎聽不到:“稽晟,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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