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 喜歡(六) 她知道你是這樣卑劣不堪的……

桑汀回到張府時, 在門口和急匆匆趕出門的大雄打了個照面。

大雄見了她恭敬行禮:“夫人,您回來了,大人眼下還在地牢, 只怕要午後才處理完事情。”

“地牢?”桑汀微微皺了眉。

大雄如實說:“方才趙郡守壓着其子趙逸全過來向大人請罪, 因其涉及大前夜聚衆下咒一事,與反賊多有牽連, 非同小可,偏趙逸全是個嘴硬狡猾的,大人這才親自下地牢審問。”

桑汀倒是沒曾想大雄會毫無隐瞞的,和她交代這許多,她捕捉到那話裏,她一點都沒有聽說過的事:“聚衆下咒是怎麽回事?”

稽晟從未和她提起過, 她身邊只有其阿婆和貼身照顧的宮人, 也是不知曉, 忽而聽到才覺格外驚疑。

大雄聞言, 便知自己無意間說了不該說的話, 不由得臉色微變。

實則在他心底,娘娘為皇上的身子是真心實意,已經算是半個主子, 大雄決計如實告知:“回禀夫人, 初來江東那夜是陰歷十五,大人在漓河河邊抓了好些聚集在一起,出言不遜, 下咒要大人永世不得超生的愚民,屬下将人抓回來盤問才知,主謀是趙郡守的庶子,趙逸全, 近些日子都在徹查,肅清反黨餘孽。”

這番話似石子砸下,激起層層漣漪。

桑汀臉色有些難看,竟有下咒此種險惡的事情……與今日衆人避而不出又有何區別?

都似刀子往人心上戳。

難怪稽晟忽然間變得沉默寡言。原來他一直都知道,卻一字未語。

是她大意,早該來問大雄的。

桑汀捏緊了帕子,問:“所以,昨夜去戲院,那個不肯卸下妝面的就是那人?”

“正是。”大雄答,語畢恭敬退下,準備去辦差事。

桑汀頓了頓,忽然叫住他,猶豫開口:“若日後再有這樣的事情,能不能拜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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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雄雖是粗人,心卻細,當即了然于心,垂首應下:“還請夫人放寬心,屬下必當知無不言。”

待大雄走後,桑汀默默站了會子,遠遠地望向街道盡頭,寂寥無人,唯剩風卷落葉,飄零着一圈又一圈。

她眉眼低垂下,思緒紛雜,最終想起在回來時瞧見的那幾個過路乞丐。

善惡不是一夕之間就深入人心的。

慢慢來,都會好起來的。

有所需,必能有所求。

她天真而又誠摯的祈求這個世間待他好一些,不需要太好,因為她會很好很好,但至少,不能太差。

桑汀猶豫地看向姜珥。

姜珥捧着一盒子桂花糕:“您說。”

桑汀問:“那一包袱的金銀珠寶,我能借用一陣,等過後回去,再還給敖大人可行?”

“不用還!”姜珥忙不疊搖頭,湊近她耳畔小聲說:“老敖有的是銀子,庫房好多,您只管拿去花,千萬別心疼。”

桑汀笑了笑,心裏有了思量。

另一邊。

趙得光是個見風使舵的,眼瞧着紀大人眼色不對,竟就将趙逸全捆成一團留下來,自個兒則拍着胸脯去肅查民間動亂。

能動手的,稽晟自不會多費口舌,将人壓來地牢,嚴刑拷打。審問一旬下來,趙逸全昏死過去也沒有說半句有用的話。

瞧着瘦瘦弱弱的,卻有一股子硬氣。

殊不知,這厮正正激起了夷狄王骨子裏肆虐的征服欲。

地牢深處。

稽晟坐在牢房門口的楠木大交椅上,手肘微撐着下巴,眼簾微阖掩不住內裏冷光,他另一手微擡,指向綁在架子上的人。

身側立馬有随從端來大盆涼水,一把潑上去。

十月的天兒,地牢潮濕陰冷,冷水簡直比寒冰要寒凜千百倍。

趙逸全猛然清醒過來。

稽晟輕嗤一聲,右手把玩核桃的動作微微頓住,随即,曲指一彈,那核桃似冷箭直擊在趙逸全胸口處。

瞬的,嘶啞的喊叫聲響起,伴随着一道愉悅的笑聲。

眼下這境地,只有東啓帝能肆意笑出來。

實則這等事自有敖登處理,原不必他多費心思來這一遭,可這個趙逸全,實在太過像,太像他。

說不清到底是什麽心理催着他親自過來瞧瞧。

稽晟懶散地放下了手肘,起身走進去,聲音冷淡問:“江之行給了你什麽好處?”

趙逸全艱難擡起頭,張嘴時,有粘稠血水順着唇角滑下:“江之行……是誰?”

稽晟勾唇冷笑,該查出來的,大雄早已查個徹底。他眼神停在一旁燒得正旺的火盆上,火星子噼啪響。

趙逸全順着他眼神看去,身子微一抖:“紀大人,你…你冤枉無辜,濫用私. 刑……”

“哦?”稽晟挑了眉,遂拿起燒得通紅的火鉗,火光襯得他面容愈發冷峻,他舉高了,又逼近趙逸全的臉,問:“你可知我今日為何花這許多心思在此?”

趙逸全極力別開臉,避開那火熱的鉗子,絕望地閉上眼,不說一句話。

地牢裏濃重的血腥味撲鼻,稽晟的眼睛裏煥發着從未有過的奕奕光芒:“我想瞧瞧,你還能熬到何種地步。”

話音落下,趙逸全被身上劇烈的疼痛逼得瞪大眼,嘶吼出聲:“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夷狄王嗎?!”

稽晟才抽手,将那燙手的火鉗丢下。

趙逸全慘白着一張臉,像是被逼到了絕地的反擊:“怎麽?你也被逼急了,生怕三皇子奪了你的江山嗎?”

“三皇子?”稽晟陰冷笑了,什麽狗屁皇子,他揮手叫了左右随從上前來。

趙逸全開始劇烈掙紮着,大喊道:“夷狄王!你不得好死!大晉的江山姓江!你又是哪裏來的蠻夷!”

稽晟冷笑:“姓江那瘸子給了你多少好處,怎麽還沒把你那被賣去窯子的心上人救出來?怎麽如今祝小娘無藥可喝癱躺在草席上?”

“你…你如何得知?”趙逸全震驚得劇烈咳嗽起來,“你對他們做了什麽?”

稽晟睨了他一眼,薄唇壓成了一條直線。

那樣陰鸷的神色,駭得趙逸全打了個寒戰,然而他狠狠啐了一口血水:“她知道你這樣的人嗎?”

江之行傳過來的消息裏,不光有夷狄王,還有那個似瑤臺仙娥般遙不可及的姑娘,叫桑汀。

趙逸全昨夜遠遠地瞧過一眼,美得不可方物,那樣的絕色,卻被粗鄙蠻夷困在掌心裏囚着。

既然手段硬不過夷狄王,便使攻心的法子。江之行要他離間二人。

如今他出不去了,可是還能張嘴說話,還能為三皇子盡綿薄之力。

趙逸全大聲說:“她肯定不知道你是北狄王和野女人生出的庶子吧?名不正言不順,比不上三皇子一個手指頭!她知道你殺過多少人嗎?她知道你如今在做什麽嗎?麻雀飛上枝頭還是低賤的野麻雀,三皇子光明磊落,哪怕受你迫害斷了腿,也遠比你高貴一千倍一萬倍!”

此話一出,牢房陷入死寂。

高貴……

稽晟倏的擡眸,冷光乍現泛着殺意:“她也是你能染指的?”說完直直拿過随從手裏的鞭子甩上去,手背青筋凸現。

趙逸全沒打算活着出去,這是豁出去了,他大笑着:“你怕了!殺. 人不眨眼的夷狄王竟也有怕的時候?倘若桑小姐知曉你是如此卑劣不堪的人,只怕你碰她一下都要嫌惡到惡心!”

怎麽會?

阿汀明明說過喜歡他!

稽晟臉色鐵青着,唇抿得死緊,睨向趙逸全的眼神比利刃淩厲,手中鞭子高高舉起又落下,心中的燥郁、怒火沖天的喧嚣着,要沖破雲霄。

沒有任何理智可言。

若是雷霆劍在手,他必将這人碎. 屍萬段!

趙逸全還在大笑,身軀像是沒有知覺不知痛一般:“夷狄王怕了,怕了……你的皇位你的江山你的女人,通通是三皇子的!你搶了他的東西,哪怕到死都要還!”

“給朕住口!”稽晟厲聲大呵,眼底猩紅一片。

敖登來時見狀,當即一掌打在趙逸全後頸上。

“皇上!”敖登重聲喚,奪了稽晟手裏的東西扔下,“你冷靜一點!”

稽晟猛然推開他:“都給朕滾!”

這廂甫一壓抑的嘶吼完,男人疾步出了牢房,背影孤絕淩然,渾身透着肅殺之氣。

敖登忙揮手叫随從跟上去,而後轉身過來掃了幾人一眼:“大雄呢?好端端的怎麽讓皇上親自下來審問?你們是幹什麽吃的?”

幾人畏懼垂首:“回禀敖大人,是皇上……屬下不敢阻攔皇上!”

除了娘娘,誰不要命的敢出言攔東啓帝啊。

稽晟闊步出了牢房,行過冗長而狹窄的過道時,眼前浮現姑娘嬌俏的臉兒,他想見她,想抱一抱她,想聽她再說一遍喜歡,從未有任何時刻比眼下更想。

他腳下生風似的,腰間佩戴的淺金色香囊随着步子左右擺動,散發出陣陣幽香。

出了地牢時,天色已經黯了。

他的阿汀這時候許是在等他回去用膳,許是……熬了藥湯在等他,阿汀會嗓音軟軟的和他說話,會和他說今日上街瞧見什麽稀罕物件。

阿汀那麽單純、那麽良善,即使不喜歡他,也斷斷不會嫌惡。

她怎麽會嫌惡?

這樣的念想幾乎是支撐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然而等稽晟回到後院,目之所及,漆黑一片。

與往常不同的,院子裏沒有點燈,沒有低低的說話聲,更沒有濃郁的藥湯味……

冷清得像是那些從未有過。

最後一根稻草,頃刻間變成了壓垮他的利器。

稽晟渾身僵硬地站在垂花門下,氣息寒涼,垂在身側的手掌攥得死緊,他壓抑地低喊:“桑汀!”

不是說好了天黑前回來!

難道他頭一回的放縱,就是叫她不經他允許就離開的嗎?

身後,跟過來的兩個随從不由得發怵,隔着一段距離站定不敢上前了。

一人問:“怎,怎麽辦?皇上只怕是要發,發怒……”

另一個身子微微哆嗦着:“娘娘,去,趕緊去尋娘娘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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