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 驚喜 朕作為她的夫君

“皇上。”桑汀仰起哭得梨花帶淚的小臉, 杏眸還泛着水光,可憐兮兮的,格外招人疼, 她扯住稽晟的袖子, 小聲說:“我好了。”

我不生悶氣了。

稽晟低頭,摸了摸她的臉, “好了,便不許再同我置氣了,嗯?”

“嗯。”桑汀輕輕應聲,肚子一聲不合時宜的叫聲卻響起,她唰的漲紅了臉。

稽晟壓着聲笑,倒也沒說什麽, 只揉着她酡紅的雙頰, 叫人去傳晚膳來。

方才那一頓飯, 誰能吃得下?

哪怕沒有那兩聲突兀的“爹”, 也是吃不歡快的。

橫于桑汀與稽晟中間的不只是失衡的權利與地位, 還有桑決這個父親。

兩人在堂外吃宵夜時,要自然得多。

時候晚了,東廚那邊只剩一個老媽媽值夜, 給兩人熱了湯, 做了兩碗湯圓送來。

桑汀舀起湯圓放涼,猶豫好久,才開口, 嗓音卻很低:“我也沒有說不喜歡你了。”

稽晟擡眸,看到她垂下的眼睫,頓默。

桑汀說:“這幾日,我也不知道自己氣什麽, 我就是心裏不舒服,也說不清楚怎麽不舒服,但我從來都沒有想過離開你。”

“畢竟……”她終于擡起頭來,“你也知道的,我走不得。”

稽晟問她:“若你走得呢?”

桑汀搖頭,“若我能随心,想必會舒暢很多。壓在我心裏的從來不是你的反複無常,而是我因此悶悶不樂時,不得不權衡利弊的妥協退讓,就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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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忐忑,可還是将心裏話說了出來:“就像是我在你身邊,我對你所有的好,只是因為你是東啓帝,我為了活着為了至親,不得不攀附讨好,或許一開始我是,是那麽想的,可是後來,我明明不是。”

“亮了一夜的橘子燈、東辰殿裏的羊毛毯,七夕燈會上的畫像,……我都記在心裏的。有時候我想起當年,會想起你沒有和我說過的那幾年裏,都發生了什麽,我看不得你那樣作踐自己,我希望你好好的,什麽毒藥我從來沒有想過,見到父親後我很開心,卻沒有背着你和父親謀劃過什麽,父親也從來沒有和我說過你的不好——”

話未說完,放得溫熱的湯圓遞到她嘴邊,“再不吃便涼了。”

桑汀愣愣地望着稽晟,張開嘴。

稽晟握勺的手微微顫着,直到給人喂下了軟糯的小湯圓。心裏翻湧上來的不再是躁怒,而是漾滿的熱意,他素來冷硬的臉龐在燈光下,少了冷。

四目相對,桑汀不好意思地低了頭,她斂了心底悸動,努力冷靜,接下方才那話說:“我不知道姨母在這裏,父親是為了不生事端才瞞了下來,我膽子小,我不想再過那些擔驚受怕的日子了,從前想平安想活命,現在除此,便是想和你長長久久的,什麽複國,我更是沒有想過,父親大半生清廉公正,也不會有那種念頭,如今國家安定,你不是別人說的暴君。”

桑汀猜想稽晟心裏最忌諱的東西約莫是江山和權力,于是她一樣一樣的認真解釋。

“我從來沒有向你求過什麽,是因為我覺得你現今給我的就已經夠多了,我很感恩,能在走到絕境,最艱難的時候,遇到你,劫後餘生約莫是再重逢,知道你是當年那個少年郎,我很安心,可是我當年并沒有幫到你——”

“喝。”稽晟舀了一勺湯遞到她嘴邊。

桑汀怏怏躲開,皺眉問:“你是不是不想聽我說話啊?”

稽晟不由失笑:“我怎麽會不想聽?”

阿汀說,她沒有不喜歡他,便是一直喜歡。她說她從來沒有想過離開,她想和他長長久久的。

如若可以,他願意再聽千遍萬遍,可是汀汀只說這一次。

“乖,你餓了,先吃。”稽晟溫和時,俊美的五官好似都渡了一層光,桑汀一時看得失了神,愣愣喝了湯。

姑娘溫溫軟軟的嗓音沒有再響起。

稽晟手裏的勺也沒有再遞過去,他擰眉,“汀汀?”

“啊……”桑汀回神,覺得好丢人,她讷讷站起身,“我說完了,也不餓了。”

稽晟垂眸看了眼碗裏剩了大半的東西,臉色沉了沉。

桑汀飛快坐下,“那我再吃兩口。”

稽晟才勾唇笑了。

夜深人靜,天上一輪冷月從雲層中探出半個身子來,光影朦胧,像是饞屋子裏那碗甜糯的小湯圓。

宮人去把四周的窗戶關嚴實,與月色一齊悄聲退下。

屋子裏,桑汀躺上床榻,卻很久睡不着,後知後覺的察覺過來有些不對勁,她說了那麽多掏心窩子的話,怎麽稽晟都沒有什麽反應?

小石子扔進水裏都要起水花的吧。

這,他到底是聽進去還是沒聽進去、信還是沒信啊?

桑汀側身對着稽晟,見男人眉目冷峻,默默閉上嘴,正欲平躺回去,熟料被一只強勁有力的臂彎勾住腰身。

稽晟聲音微啞:“怎麽了?”

“沒怎麽啊。”桑汀又忍不住說,“皇上,我們下次,下次有什麽話就寫到紙條上,放到匣子裏,好不好?”

“這是何意?”稽晟倦倦掀眼。

桑汀馬上解釋說:“不是不說話的意思,是若有什麽不願當面說卻想要讓對方知曉的話,寫着放到匣子裏,就像這樣。”

她起身從小幾上拿了兩個放耳墜的小匣子過來,雙手比劃着給稽晟做示範:“這樣,你的放在這裏,我的放在這裏,每次放紙條過後,就在匣子鎖頭這裏系一根小繩子,我看到就會打開來看了,這樣是不是會少好多誤會?”

可不知怎的,說着說着,桑汀的語氣又弱了下去:“我是不是有點麻煩,總愛折騰人,算了算了。”

她丢下那兩個匣子,躺下來,用開玩笑的口吻說:“很晚了,歇息吧,今夜只當我說說玩兒的,你每日那麽忙,不要當真。”

稽晟眼神深邃,漸漸黯下,再看一臉通紅的姑娘,心尖兒被人撕扯似的疼。

這是他做夢都想捧在掌心裏疼的小姑娘,如今,卻因他的古怪脾氣和無常性子,變得小心翼翼,欲言又止,想要的東西哪怕是已經說出口還會再三顧忌。

卻是他親手讓阿汀變成這樣。

“好。”稽晟聽到自己艱澀晦暗的嗓音。

聞言,桑汀詫異了一瞬,有些不敢置信,然而對上稽晟含着寵溺的眼眸,又很快燒紅了臉。

姑娘心裏藏不住事啊,想到什麽都想要與枕邊人說一說,可是那時是頭腦發熱,總要說完後才會意識到,睡在她身邊哪是尋常人,家國大事百姓民生,哪樣不要東啓帝操心過問。

相較之下,她只顯得孩子氣、啰嗦讨人嫌。

桑決将女兒教得懂事識大體,這些道理自是都懂,只是心底難免會失落。

然而現今稽晟抱着她,語氣溫和,又說了一遍:“好,不麻煩,也不忙,都依你。”

桑汀驀的濕了眼。

“哭什麽哭?”稽晟吹滅了床頭的小夜燭,黑暗中輕輕撫過她後背,“此前種種,是我心胸狹隘,思量不周,阿汀再等等我,或許一年,半載,湯藥我會喝,脾氣我會改,只要你等等我。”

其實早在桑汀翻來覆去時,稽晟便想到了這為的是哪般。

夷狄王一雙狹長冷眸最善于洞察人心,哪怕是閉着,也半分不減精深銳利。

桑汀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聽進心裏去了。

日子平淡似水,卻靜悄悄地改變了許多人和事。

東啓帝生氣怒極時,也再沒有對心嬌嬌用過“朕”。

“睡吧。”稽晟說,“別怕,別再亂想了,乖乖放心,我會處理好那些事情。”

桑汀不争氣地掉眼淚,腦袋胡亂拱,全蹭去了稽晟的衣裳上,最後又忍不住攀上他脖頸,嗔怪:“你怎麽忽然就這麽招姑娘喜歡啊?”

她簡直不敢信,這個男人就是月前總愛板着臉,不講道理,只發脾氣、發瘋的夷狄王。

稽晟意味不明地輕嗤一聲,他掌心寬厚,蓋住那雙會說話的漂亮眼睛,語氣有些兇:“睡。”

桑汀:“……好吧。”

一夜好眠。

翌日清晨,一尊襄金飾玉的仙鶴壽桃擺件送到了桑決手上。

東啓帝臉上沒什麽表情,卻比昨夜叫'爹'時正常許多,生得那樣俊美英氣的五官,便是臭着臉也是極養眼的。

桑決看了看那價值不菲的擺件,面露難色:“皇上這是……”

稽晟言簡意赅:“壽禮。你既是阿汀的父親,朕作為她的夫君,理當随禮以敬心意。”

桑決猛地嗆了聲,顯然是被驚到了。

稽晟眼神古怪的看過去,“有何不妥?”他今早特問了江南郡守,這一套說法雖陌生,卻是确保無誤的。

“倒是沒有。”桑決擺手,一時候不知說句謝,還是推拒。好在對面的男人行事果決,送了壽禮,并未寒暄,誠然兩人也沒有什麽可說的。

臨走前,稽晟才降了身份,算是對老頭兒解釋:“昨夜朕唐突,并無惡意,若有冒犯,望見諒。”

桑決心中驚疑層層加重,面上卻是不顯,再度擺手,連說:“無妨無妨。”

好,這廂該說的都說了,東啓帝拂袖離去。

身後,桑決看着那抹挺拔的身影,忽覺自己微勾下的背一陣酸痛。

他老了,說不得哪日一病便走不動了,閨女年紀小,孤身一人無依無靠,在這世道可怎麽活下去。

桑決長嘆一聲,再回頭看那賀壽禮物,神色變得複雜。

這夷狄王究竟是怎麽回事?短短幾日,行為舉止便反差這般大。

桑恒跑進來說:“瞧瞧,我就說皇上待小妹是獨一份的厚愛。”

桑決肅着臉:“阿恒,切莫自得自傲,為人不能忘了本分尊卑。”

“是。”桑恒收回要觀摩那擺件的手,低聲嘀咕:“可皇上确是看重您。”

“我一把老骨頭,要什麽看重?他看重阿汀才是真。”老父親最不放心他那傻閨女。

桑恒愣愣接了一句:“可皇上看重您,不就是因為小妹嗎?”

桑決怔然,思及昨夜東啓帝因閨女一個眼神而變得鐵青的臉色,再看那壽禮時,恍然如大夢一場。

他糊塗了。

那蠻橫強權的夷狄王,是為了一個姑娘妥協到這等地步。

桑汀睡得沉,醒來時都已過了辰時,被子裏暖烘烘的,身側卻沒有人了,她安安靜靜地掀開被子起身,在梳妝臺前坐下。

四方銅鏡上映出少女姣好的面容,眉若遠山,眸含秋水,姿色天然渾不似凡俗所生。

這樣一張絕美的臉龐,在瞧見妝匣旁的兩個小棕木盒子,不,是瞧見系在鎖頭的那根紅色小繩子後,慢慢綻出驚訝與恍惚不敢相信的複雜神情來。

昨夜她說……

她以為稽晟是哄她安心才那麽說的,畢竟,不用想也知道,像這樣脾氣暴躁的男人,是沒有耐心與她做這種小女子的樂趣的。

桑汀顧不得驚訝,忙拿過右側那個小盒子,解開小繩子打開,只見裏頭安安靜靜躺了一個卷起來的紙條。她指尖發燙,打開來看。

字跡遒勁有力,張揚的筆鋒,是東啓帝批閱奏折的幹練英明。

——“阿汀,我的腰帶都不合身了,你說要拿去換香料的錦囊,如今換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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