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 晉江 留戀
對上姑娘那樣真摯澄澈的杏眸, 稽晟握緊湯藥的手掌變得滾燙,熱流湧動竄上心頭,驅散了護城河水的透骨寒涼, 他喉結上下滾動了下, 聲音暗啞問:“又在胡說什麽?”
“我才沒有!”桑汀神色認真地道,“我也想試着去融入你的世界, 鮮血淋漓也好,險象環生也罷,我是怕,這世上沒有誰是不怕死的,可是比起險境,我更不願你一個人去面對這些, 這裏會痛。”
她指着胸口, 眸子的光芒漸漸黯了下去, 随後又忍不住摟住稽晟的脖頸, 依戀不舍, 心間泛上密密麻麻的疼意,不知怎的,低低呢喃了一句傻話:“你說我要是男子該有多好……”
聞言, 稽晟眉心一跳, 力道有些重地捏在她腰窩上:“不許胡思亂想!”
若他的阿汀是男子——
光是這麽想着,稽晟的臉色便難看得不行。
實則話從嘴裏說出來,桑汀也有些懵了, 她将臉埋在男人肩胛上,身子有些發軟:“不想了不想了。”
稽晟按在她腰窩上的力道才慢慢輕了,“今夜幕後是何人搗亂我心中有數,別擔心, 自有我護你周全,但記這段時日離小百裏遠些,不論他說什麽都不要信,知道嗎?”
桑汀默了默,才小聲問:“小百裏……是那個臉上有醜陋疤痕的男人,對嗎?”
稽晟抿唇不語,周身上下卻在一瞬間平添了肅殺之氣,桑汀似有感應,擡頭看到他冷硬的下颚線條,縱使有滿腹的疑惑,也不再多問了。
“我知道啦。”燈光映襯下,少女明眸皓齒,乖巧得不像樣,“我只信你。”
稽晟低聲笑,被捂得溫熱的額頭抵在她眉心,“不怕我哄你騙你了”
“啊?”桑汀有些臉熱,匆匆站起身,垂眸看着他手裏的姜湯說:“涼,都涼了,你快喝。”
“呵,”稽晟一口喝完那湯,放下碗時,殿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入耳裏。
兩人對視一眼,心裏有了思量,神色随之變得嚴肅。
桑汀轉身拿來外袍和鶴氅給稽晟,旋即又去尋腰帶,這才發覺挂在架子上的已換了一條青綠色的,她略微遲疑,到底是取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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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轉身卻見稽晟手裏拿着她送的那條赤金腰帶系上,錦囊亦在。
他神色淡淡,動作不徐不疾,披上大氅,說:“貼身親近之物,我從不假于人手。”
桑汀怔了怔,想起那時掉落水中,一片混亂,求生殺敵當為最最要緊,這等小物件,他竟還能保存完好。
許多時候,夷狄王的細心貼切甚至遠遠超脫了女子,哪怕是粗略回想起來,他每一處都不曾遺忘過。
而這樣獨一份的細致寵愛,全傾注在了桑汀身上。
從前桑汀說一句想要過中秋,從不過節的夷狄王開始叫人去準備燃到天明的橘子燈;桑汀體弱,在東辰殿被凍得感了風寒,次日東辰殿便加了羊毛毯和火爐;
數不清了,誰也數不清夷狄王到底做了多少叫人不敢置信的事,若有史官記載,想必已換了幾沓冊子。
燭火搖曳,暖意氤氲,大雄還立在屏風外頭。
桑汀張了張嘴,一時不該說些什麽,只覺眼眶酸澀,那股子不舍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要來得洶湧,她從來沒有這麽不想離開稽晟的時候,卻也從來沒有這樣理智的時候。
“發什麽愣?”稽晟已穿戴齊整,兩步走過來,揉了揉她柔軟的臉頰,“早些歇息,不必等我。”
桑汀下意識搖頭,又很快地點頭,溫聲細語掩飾不了心事:“我們別發脾氣,也別動怒,有事好好處理了,我,我等……”
“等什麽等?去睡。”稽晟沉着聲音說話時,顯得格外兇狠,可說過重話後,又忍不下心。
話音甫一落下,他便緩和了語氣,哄着說:“乖,聽話,我去去就回。”
“……嗯。”桑汀拼命咽下哽咽,送稽晟出了坤寧宮,眼兒才慢慢湧出淚花來。
多日未見的其阿婆站在她身旁,拿帕子仔細抹了那些個金豆豆,寬慰說:“娘娘,您別擔心,将近年關,加之六部返都,淮原來訪,帝後大婚也近了,等忙過了這陣便好了,您與皇上啊,長長久久的。”
桑汀忍不住抽泣一聲,抱住了其阿婆:“阿婆,我就是好不放心,好怕忽然一下再出事,好怕他一轉身就……我不敢想,可是,恨自己做不了更多的,或許,我是他的累贅、軟肋,有一日會被拿捏,我不知道應該做什麽……”
她哭成了個淚人兒,哽咽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到後來,反反複複念着的只剩了這麽一句:“我就是想他了,可我知道不能太想。”
其阿婆不由得濕了眼,又心疼又不忍,輕輕拍着桑汀的後背寬慰,手上帕子被眼淚侵得濕透。
還記得幾月前,娘娘躲在被子裏,畏懼得身子顫抖,不敢見皇上。
如今,若是皇上親眼看見這一幕,該有多欣悅啊?
然而此刻,東啓帝已經在東辰殿裏了。
大雄連夜往返渡口與大牢,得了線索便急忙趕回宮裏通報,六部首領得知後也齊齊聚在了東辰殿。
大雄道:“水中賊人皆已服毒自盡,屬下盤查所服毒.藥,确定與先前江|賊一黨不是一種,觀其樣貌特征,與淮原人士并無關聯,驗屍時發現亡侍身上有标記,在舌下,極其隐秘,如今唯一能确認的,這夥人極有可能來自民間流傳甚廣,卻不曾真正露過面的陰陽閣。”
陰陽閣,無非是人命.買賣的勾當。
稽晟從前斷然不會分心于此,然眼下既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雇來謀害他性命,這沙子便揉都不得了。
男人驟然狠厲下來的眸光掃過底下幾人,卻有意頓了頓,不語。
六部首領中稽荥罵道:“什麽陰陽閣,我瞧是狗膽包天不要命了!此事定然和淮原小百裏脫不了幹系,六部按例歸都,他一犄角旮旯的竟眼巴巴的觍着臉過來!”
坐在稽荥左手邊,年紀稍長的稽八爺捋了胡須,面色沉重地開口:“當年夷狄淮原定下百年契,如今才過了十年不到,小百裏忽然造訪,只怕心思不軌。”
餘下四人點頭附和,左右低語幾句,拿了主意來:“皇上南下巡查遭了險,實為臣等大意疏忽,理應按規矩自罰,幕後狼子野心之人既耐不住性子,想必還有下一回,露了馬腳,怎能輕易再脫身?”
稽晟不動聲色,将衆人神色盡收眼底,起身以茶代酒,道:“諸位言之有理,朕便等這一出甕中捉鼈的好戲。”
言罷,他飲盡茶水,英俊眉眼浮起慣有的懶散戲谑來:“不知如今夷狄草原上的牛羊如何了?是胖是瘦,是多是少?”
聽了這話,幾人紛紛應答,過了一會子,先前談正經事不怎麽出聲的稽亥問:“皇上怕不是念那口烤全羊馬奶酒了吧?我等都帶了!盡存在禦膳房,只等皇上回來!”
“好!”稽晟大笑幾聲,“正月封後大典,開盛宴,不醉不歸。”
封後大典,帝後大婚,乃是大吉。
六部首領中或有面色不一者,但服從于王是夷狄不變的規矩,對東啓帝皆是率先行大禮,齊聲道:“恭賀皇上大喜!”
因着夜深,不過多時,這一召見便遣散了去。
待人走幹淨了,稽晟冷聲吩咐大雄:“陰陽閣交給趙逸全處理,朕要他秘而不宣,取而代之。”
“屬下明白。”大雄垂首應答。
常言道民不與官鬥,更不敢與皇權鬥,任有千金百兩為誘,也不會有人敢輕易接下謀害帝王這差事。
唯一可能的,便是這陰陽閣,是那狼子野心的在背後操縱。
東啓帝之所以不當着六部跟前吩咐,必是心中起了疑。
人心善變,沒什麽是不會變的,只是變好與變壞的區別。
稽晟的眉頭蹙得緊,轉身問:“小百裏是怎麽回事?怎麽無人傳信過來給朕?”
大雄道:“據祝大人交代,大王子是午後才到的,您天黑也到了,派去渡口的人因水賊一事也來不及說了,倒是大王子現身渡口,如今大王子安置在城東驿站,明日早朝許是要進宮拜見。”
不料稽晟冷嗤一聲:“明日不早朝。”
大雄驚愕擡頭,觸及東啓帝寒沉的眼神又飛快垂下。
“沒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許放那狗東西進宮,都給朕晾着。”
東啓帝涼薄說罷便闊步回了坤寧宮,心裏記挂着那個嬌嬌,奈何不會分|身之術。
稽晟慣是知道桑汀的,等他踏着寒風夜色進到寝屋,果真見那一雙杏眸彎成了月牙兒,嬌顏酡紅,含着羞怯,蘊着歡喜,只是紅腫了一雙眼。
這回,他才将肅了一張臉,還沒來得及問,桑汀便張開雙臂抱住了他,捂在被子裏暖融融的身子且嬌且軟,偏還要軟聲軟氣地道:“你再不回來,我等得眼睛都快腫得睜不開了。”
嗯,東啓帝那一聲“哭什麽”問不出口了,怪他回得遲。
莫說明日不早朝,這朝,後日也不上了。
時值深夜,遠在驿站的百裏荊平白打了好幾個噴嚏,一下子睡意全無,他習慣性去撫額上那疤痕,因而想到了今夜在渡口見的那女人。
容貌倒也不比他的姬妾美多少,勝在清婉姝麗。精致的小美人兒,只瞧一眼,竟像是見了月光雲朵,三月春風,十分稀奇的叫人想到了從前美好。
可是百裏荊更因此憶起今夜,夷狄王拿劍指着他叫狗東西的可惡臉色,登時翻身而起,大罵一句:“什麽卑賤東西也敢對本王傲慢無禮?”
他額上的疤痕因憤怒而變得猙獰,“瞎了眼的女人,定是不知曉那厮爬到今日都幹了什麽卑劣陰險勾當,本王受此冷落,他稽晟也休想好過,本王偏要叫他嘗嘗衆叛親離的滋味!”
當夜裏,百裏荊一刻不停歇,執筆寫了整整五大冊子,盡是夷狄王“惡行”,天一亮便快馬趕往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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