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同居之章（3）

沈暮的照片并不多。應該說，年少時多一些，到後來就逐漸少了起來，近幾年根本沒見到一張。最後一張更是大學畢業那年照的，他穿着學士服拿着畢業證，淡淡地站在鏡頭前，視線雖然看着鏡頭，卻又好像什麽都沒看。這樣的沈暮讓桑景瑜心頭猛地一滞。

那是沈暮已經被他傷了一次又一次之後，他那面對自己總是露出的笑容背後藏着的是怎樣一顆疲憊的心？桑景瑜不能想象，也不敢去想，而相冊中那些笑的最開心的沈暮，卻早在認識他之前。桑景瑜看着看着就有些憎恨起自己來，遇上自己之前，沈暮曾有過的暢懷恣意的大笑，在不經意之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一切，現在看來就好像是被自己奪走的一樣。

十六歲之後的沈暮，就算淡淡笑着都好像若有所思，而現在更是連微笑都少有，桑景瑜翻着翻着，胸口就悶地難受了起來。

桑景瑜垂着頭，忍不住輕撫着相片裏的沈暮。那是曾經年少的沈暮，笑得那麽張揚，那麽有朝氣，其實初遇時沈暮也是這樣的，他不僅朝氣蓬勃，還不怕死，說什麽自己是“英雄救美”……桑景瑜想到這裏，又不由怔忡起來，當時的沈暮，是當時的自己毫不在意的，可現在想起來，一顆心卻“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桑景瑜已經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苦笑，他不知道這是老天爺在捉弄沈暮還是在捉弄他，為什麽偏要到這種時候，他才會愛上，而不是更早以前？

翻着翻着，桑景瑜看見相冊裏有一張夾照片的地方似乎塞了兩張照片，他想着拿出來夾在後面空的地方，于是就抽了出來，可一瞬間桑景瑜就驚呆了，那居然是他和沈暮的一張合照，若不是看到照片他早就已經想不起來，那應該是在自己家門前被母親随手拍下的，照片裏的沈暮一臉笑意，視線看着自己的方向，被他看着的自己卻面無表情，嘴角都帶有一絲不耐，這真是當時他們最好的寫照。桑景瑜不知道這張照片怎麽會在沈暮的手裏，但顯然是被他珍藏了多年，最後都還舍不得扔掉，卻應該是不願再看見所以将它夾在了其他照片的後面。

桑景瑜怔怔地看着這張合照，終于明白失去的再也不可能回來，沈暮那如陽光般的笑容他恐怕再也不可能看到。

他的愛跟沈暮的愛，錯過了整整十三年之久，現在回過頭來看照片上的沈暮，他想這應該是老天爺給他的懲罰，他不知該如何才能挽回這一切，他甚至連難受的資格都沒有。桑景瑜垂着眼，他有些眷戀地看着這些讓他覺得既熟悉又有太多陌生的沈暮，想把所有他錯過的沈暮都記在心裏，可其實真正能記下得又太少。這本相冊看似厚，卻只記載了一小部分的沈暮在裏面，太多太多被他錯過的沈暮，已經随着時間的流逝而消失在了過去。

桑景瑜深深呼吸，他努力收拾起心中突然泛濫到難以自持的哀傷情緒，他自知現在的他根本就沒有這樣的立場，可情緒卻無法控制，從來都以為這世上沒有什麽事是難得倒自己的，可現在桑景瑜無力地發現，原來一切在死亡面前都是無力的，再多的愛，也敵不過所剩無幾的時間，愛來的太晚，可偏偏它就這樣毫無預警地來了，一下子沖進他的心裏，連一點餘地都不留，然後伴随着的就是很快又要失去……想到這裏，桑景瑜頓時合上相冊，他緊緊閉上眼睛，任痛苦蔓延侵襲，仿佛要将他淹沒，他卻毫無辦法，只能束手待斃。

好一會兒，桑景瑜才暗自籲出一口氣，他重新睜開眼睛，慢慢恢複平靜，他知道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陪在沈暮身邊，除此之外，他已經什麽都做不了，就連痛苦都必須好好地隐藏起來，不能被沈暮發現。

轉頭的時候，他見沈暮走出廚房，便将相冊遞給沈暮問：“伯父伯母他們要午睡嗎？”

“嗯，他們要小睡一會兒。”沈暮接過相冊，回答他道。

“那你也睡會兒。”桑景瑜看着他道。

“我剛剛睡過了，現在倒是不太困。”沈暮這樣道。

“那也還是去休息一下，等伯父伯母醒來，我泡茶給你們喝。”桑景瑜笑道。

“也好。”原本在家沈暮也要午睡，他走上樓，忽地轉頭看仍坐在沙發上的桑景瑜，桑景瑜像是發現了他的目光似的頓時擡頭沖他笑了笑道：“我用會兒手機。”他這樣說着，手機卻壓根不在他的手上，沈暮沒說什麽，只是道：“你要困的話，也睡會兒。”

“好。”桑景瑜看着沈暮上樓，這才又低下頭，剛才因看見那些照片而湧起的好多情緒一時之間還沒消化掉。桑景瑜在沙發上坐了良久，才想到自己說要看手機，然後發現手機不在身邊，一愣之下想起應是落在了樓上沈暮的房間裏，他本想上樓去拿，又覺得會被沈暮拆穿，但随後想到現在的沈暮應該不會注意這些，他苦笑一下，還是上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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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沈暮背對着房門躺在床上正睡着，手機就在床頭，恐怕沈暮早就看見了，桑景瑜拿了手機，站在床邊怔怔看了沈暮片刻，最終還是蹑足離開了。他怕多站片刻，就會忍不住想要走近沈暮，然後緊緊抱住他瘦削得令人心疼的脊背。但總歸，他沒有這樣的資格，只能離去。

沈暮并沒有睡着，他聽見了動靜，卻也沒有睜開眼睛。他知道桑景瑜正在看着他，可他并不想給桑景瑜什麽希望。他跟桑景瑜，這樣就好，剛才瞥見桑景瑜難受卻硬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他也做下了決定，不要給桑景瑜希望，免得到時候他真正離去之時，讓他的傷心加倍，至于自己，反正早就習慣，盡管桑景瑜現在用行動告訴自己他愛自己這件事令自己一時半刻還習慣不了，但沈暮知道若是一直持續這樣下去，那麽将來他會帶着這份遲來的愛離開人世。這樣也沒什麽不好，因為如此一來，他和桑景瑜就兩清了，最後的最後，誰也不欠誰，這樣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