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現實

葉水川終究對神經病不太放心,冷眼觀察一陣,直将他看的渾身發毛,顫顫巍巍向旁邊縮了縮才終于作罷,他打量祈樂:“小遠,你好點了麽?想起多少?”

“還是什麽都想不起來,”祈樂活動一下身體,“頭已經不疼了,就是身上有點難受,可能睡得時間太長。”

“不,”葉水川涼涼的開口,“那是寧逍打的。”

祈樂默默消化一秒鐘,怒了:“他敢打我?什麽時候的事?在我打完他暈倒之後嗎?”

“不是,這是之前的傷,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只有你們在場的三人知道,不過你都能被打進醫院,我猜你身上應該多少帶點傷,”葉水川一頓,感興趣的問,“你要找他們算賬嗎?”

祈樂慢慢冷靜,心想原主人回去時寧逍正和娃娃臉上床,那種情況下被打斷是男人就會冒火,會動手很正常,娃娃臉肯定沒什麽戰鬥力,所以原主人會變成這樣多半是寧逍造成的,但他見這人表情淡定,似乎見怪不怪,不禁想到一個可能性:“怎麽,他經常打我?”

葉水川撇嘴:“嗯,動不動就拳打腳踢。”

祈樂不可思議:“那我呢?任他打?”

提起這點葉水川就痛心疾首:“你對他千依百順,怎麽打都打不走,打完後還強顏歡笑。”

一旁的壯士不禁感慨:“此乃真賤也……”

葉水川斜眼看過去,後者立刻費力的翻身,繼續氣若游絲的哼唧。

是挺賤。祈樂心想,忽然有些明白寧逍走之前的眼神了,敢情那人是聽到醫生的話覺得他早晚要恢複記憶,所以不屑和自己理論,那意思就仿佛在說:你今天牛叉轟轟的趕我走,以後還不是要痛哭流涕的跪倒在我面前,一邊叫大爺一邊忏悔。

“你現在這樣挺好,我就怕你恢複記憶後又變回去,小遠,我可醜話說在前面,”葉水川逼視他,“你要是還那麽賤,老子這次真的抽死你!”

祈樂抽抽嘴角:“我以前是不是幹過很多蠢事?”

“反正不少。”

祈樂嘆氣,就目前來說好消息是寧逍短時間內應該不會主動來找他,壞消息是這些明明都與他無關,他卻不得不披着原主人的皮面對現在乃至将來會發生的各種問題,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若自己的靈魂一直在這裏,那寧逍到死的那一天,都不會等到他想要的結果。

葉水川看看時間:“餓麽?我去給你買點吃的。”

祈樂連續昏迷兩天,清醒片刻又昏睡半天,并沒有胃口,但他覺得如果現在不吃,到晚上就餓了,便應了聲,看向旁邊:“壯士,你吃了沒?”

“吃完了。”

葉水川便起身出去,臨行前又忍不住看看某位精神病患者,後者眨眨眼,無辜的和他對視。祈樂見狀急忙說:“你就放心吧,他已經喝完益母草了。”

葉水川只得收回視線,扭頭離開。

祈樂跑到旁邊的床位:“剛才說到哪兒了?哦,你相信我說的話了嗎?我真的和你一樣。”

壯士将他們的對話聽得一字不差,早已信了大半,他可有可無的嗯了聲,想起這人害他灌藥,非常想掐死這個王八蛋,但他此刻還很虛弱,只能動嘴:“小兔崽子……”話音未落房門又開了,他登時一抖,下意識覺得是葉水川,擡頭一看不禁松氣。

護士推着小車過來,對了對上面的字:“222的2床,鄭小遠。”

祈樂一怔,這才知原主人的名字,點頭:“我是。”

“2號床鄭小遠。”護士又對了一遍,得到确認後便把藥遞給他,接着低頭:“222的3床,易航。”

壯士呆呆的望着她:“……吃藥?”尼瑪如果早來一會兒,老子何至于喝那袋益母草啊?!

“對,你是易……你怎麽了?”

“沒事,”易航回神,看一眼她的表情,急忙伸手,“好高興啊,又吃藥了……”

護士:“……”

易航默默把藥吃完,見她要走,忍不住叫她:“我有個問題。”

小護士回頭:“什麽?”

易航一臉純潔:“我聽到有位醫生說總發生這種事,可見我不是第一位這樣的病人,請問你們真的覺得這些都是巧合嗎?”

那小護士推着車向外走,故作鎮定:“當然了。”

“其實我感覺當時被某種東西操縱了,完全不像我自己,等我清醒後之前的記憶就全沒了,”易航的聲音很輕,帶着少許陰森,“這裏是醫院,死人很多,你說會不會是鬼……”

小護士的臉瞬間白了,急忙出去,到門口時還不小心踉跄了一下,顯然吓到了。易航盯着被關上的門,高興的哼唧:“敢讓我不爽,我吓死你們。”

祈樂笑了:“虧你想得出來,你就不怕再去一次精神科?”

易航一呆:“……不至于吧?”

祈樂覺得這人有點二,他挑眉:“你是怎麽被放回來的?”

易航傷心的問:“我能不說嘛?”

祈樂不答,悠悠的說:“我能随時告訴護士你又犯病了。”

“……”易航說,“算你狠!”

他默默回憶:“鎮定劑的藥性過後我已經被拉進精神科的病房了,我當然要反抗,醫生護士又進來了,可我那群家屬裏面忽然多出一個男人,一看就是那種事業有為的精英男,說白了就是高富帥,他拿着醫用托盤,一臉平靜對那些醫生說我頭部受傷加上又沒睡醒,再拍一下應該就清醒了。”

祈樂暗中點頭,估摸這人被他一吓,便識時務的認命了,他正要開口,卻聽這人傷心欲絕的說:“然後他就真的給我來了一下,他媽的簡直疼死了,再然後我就老實了。”

祈樂:“……”

祈樂安慰:“沒事,你看你這不是出來了嘛。”

易航虛弱的指指床鋪:“搖下來,我想睡覺。”

祈樂應了聲,慢慢将床鋪放平,轉到正事上:“你做的什麽手術?有風險嗎?你覺得……你還有可能活着嗎?”

易航沉默,半晌才開口:“我也不知道,我出了車禍,被拉進這家醫院搶救,迷迷糊糊聽見醫生說患者需要手術,然後我就被推進手術室了,等再睜眼就這樣了,你呢?”

“心髒手術,成功率不高,”祈樂頓了頓,“我之前的病房……就在這裏的六樓。”

易航微微一震,卻沒開口,他們遇到的都是生死難辨的情況,他們确實想知道結果如何,卻又……不敢面對那個現實。

祈樂覺得有些沉悶,随手拿起病服一披:“你睡吧,我去廁所。”

他簡單解決生理問題,去洗手,接着一怔,透過鏡子看着那張陌生的臉,原主人很年輕,應該和自己的年齡差不多,長相算是上乘,清秀帥氣,只是眼角有些上挑,他扒拉兩下,微微皺眉,或許是他的錯覺,又或許他在潛意識裏把gay這個詞帶入了,他總覺得這樣斜眼看人透着股妖氣,不禁來回看了又看,直到掃見旁邊的人怪異的眼神才作罷。

他默默安慰自己氣質最重要,轉身回去,在快要到達病房時卻不禁停住,掙紮的盯着前方電梯,接着考慮到葉水川可能要回來,只得進屋。易航已經睡着了,他沒有吵醒他,安靜的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很快便見葉水川拎着飯菜進來了。

葉水川還有事,沒法在這裏陪宿,便打開包:“這是你的手機和錢包,裏面有我的號碼,有事給我打電話,我明天不知道幾點能來,你如果餓了自己去食堂買飯。”

祈樂捏着兩樣東西,頓時踏實:“知道了。”

“那我這就走了,”葉水川看一眼熟睡中的易航,不放心的交代,“床頭有按鈕,他如果發病你就按一下,把護士叫來。”

“嗯,我能照顧自己,”祈樂起床送他,餘光不經意間掃到弄髒的病服,加上一句,“你明天給我拿幾件衣服。”

葉水川點點頭,讓他回去休息,離開了。

祈樂在安靜的病房站了一會兒,最後深吸一口氣,開門出去,乘電梯上六樓。

他看着熟悉的走廊,一步步向前,很快在606號病房前停下。他只覺心髒跳得很快,手指冰涼,放在門把上久久沒動,他閉了閉眼,連做幾個深呼吸,接着用力擰開門,這是間單人房,夕陽的餘晖從窗戶打進來,将床單染成漂亮的橘紅色,只見那上面空空如也,并沒有住人。他張了張口,發不出一點聲音。

“請問你找誰?”小護士恰好路過,不禁上前。

祈樂回頭,努力控制自己的聲音:“這裏是不是住着一個叫祈樂的人?他現在……在哪?”

“哦他啊,他的手術失敗,去世了,”小護士說着見他臉色太難看,臨走時随口安慰,“你別太難過。”

祈樂根本沒聽見後面的話,“去世”二字撞進耳裏,胸口仿佛被人狠狠砸了一下,一瞬間的窒息感讓他似乎真切的感受了一遍死亡,他一動不動的站着,久久沉默,直到身體都有些僵硬才稍微動了動,斜靠在門框上。

他死了,煙消雲散,這世上再也沒有那個人,他過往的一切物品,他的衣服、他的畫、他的電腦都将變成一個符號,無一不提醒着別人他已死的事實。他現在是鄭小遠,他将不得不拖着這具身體開始全新的生活,而祈樂這個人包括人們對他的所有回憶,都将永遠停留在陳舊的歲月裏。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抖着手拿出手機,下意識按下一串號碼,那邊過了很久才接通,接着響起發小顧柏的聲音,低沉中帶着沙啞,顯然狀态并不好:“……喂,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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