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太傷自尊了

挂掉電話之後,關澤盯着手機看了一會兒,有點兒犯愁,他答應過林耀去吃飯的事,不過他沒想這麽早,他是想拖一段時間,讓林耀自己能反應過來,沒成想這孩子腦子就一根筋,這麽長時間居然沒有一點兒覺察。

真不知道他是傻呢還是太單純。

關澤無法預測林耀跟他見面的場面,以林耀的性格,也許會說你大爺?或者什麽也不說就那麽忍着?

還是會沖過來跟他打一架?

關澤搖搖頭,算了,到時見招拆招吧。

他去洗了個澡,打開冰箱開始找可以吃的東西,沒翻兩下,聽到手機在響。

這個機器貓的鈴聲屬于寧娟,他沒有專門設置,那天寧娟拿着他手機玩了一會兒,還給他的時候鈴聲就變成了這個。

“想在你生活裏有些只屬于我的東西,哪怕只是一個鈴聲呢。”寧娟說這話的時候笑得很開心,不過眼神裏還是有些說不上來的東西。

那個眼神讓關澤覺得壓抑。

他拿了塊餅幹,過去接起了電話:“娟兒啊。”

“嗯,我在你樓下,是我上去還是你下來啊?”寧娟還跟以前一樣,不會問他的意見,只會給他限定答案的選擇題。

“我下去。”關澤沒再多問,他知道寧娟肯定是要跟他出去吃飯。

其實寧娟更希望的是在他家給他做一頓,寧娟的廚藝相當高,說實話,關澤很喜歡吃她做的菜。

但是,在他的家裏,寧娟在廚房裏像個主人一樣地忙碌着,這種場景會讓他不自在。

他不是個孤僻的人,但這麽多年的經歷讓他不習慣自己的空間裏再有別的人,無論是誰,都會讓他有不安全的感覺。

“去吃大排檔吧,”寧娟站在樓下的花壇邊,看到他出來,很自然地走過來跟他并排往停車位走,“怎麽穿這麽正式。”

關澤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下班剛到家,沒換呢,要我回去換麽?”

“挺好的,我喜歡看你穿襯衣,”寧娟笑了笑,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以前你穿T恤牛仔褲的時候我總在想,如果穿上襯衣西服什麽的是什麽樣,一定很帥。”

關澤笑了笑沒說話。

以前?寧娟懷念着的過去,卻是他再也不願意回想的。

跟寧娟吃飯很累,她話并不多,但那種很自然的親昵讓關澤有些吃不消。

也許是因為之前兩人在一起像兄妹一樣生活了很多年,讓寧娟的這些小動作已經成為了習慣,對于關澤來說,這一切現在都是壓力。

“那個小朋友,現在上小學了吧?”寧娟吃着烤串問了一句。

“嗯,一年級,”關澤挽着襯衣袖子拿着一個雞翅,“挺淘氣的。”

“周末我們帶他去游樂場吧,”寧娟說得很自然,“原來一直聽你說,現在回來了,就想見見。”

“再說吧。”關澤沒有正面回答,周末他的确是打算帶陸騰出去玩,但沒想過和寧娟一塊兒,他也很清楚寧娟并不是真的想見陸騰。

“關澤,這些年你一直一個人嗎?”

“嗯。”

“之前問你,你說沒有,還以為你騙我呢。”寧娟拿過可樂罐子晃了晃。

關澤站起來去小攤的冰櫃裏又給她拿了一罐:“這有什麽好騙的。”

“為什麽不找一個?”

“等你找了吧。”關澤有些心不在焉,順嘴說了一句。

不過說完他就後悔了,寧娟臉上的表情有些凝固。

關澤知道她的反應不只是因為這句話表明了自己不願意跟她在一起,更是戳在了她的痛處上。

她是個瘸子,一個快三十歲的瘸子。

“對不起。”關澤放下手裏的雞翅,在她手上握了握。

“對不起什麽啊,”寧娟很快換上了笑臉,“快吃,我叫了這麽多呢,打包回去就不好吃了。”

吃完這頓大排檔,寧娟心情明顯沒有之前好,也沒再像以往那樣要求散散步,關澤說送她回去的時候,她點了點頭。

關澤回到家立刻把身上的衣服全脫了,洗完澡之後光着在陽臺站了很長時間,打了三個噴嚏之後才回到了屋裏。

這頓飯吃的太辛苦了,他閉上眼睛,他都不明白這樣微妙的累人關系,寧娟為什麽就是不肯放棄。

手機上有一條短信,林耀半小時之前發來的,問他臉上被大蒜泥燒破皮兒的地方有沒有什麽特效方法能緩解。

關澤想到今天林耀的花斑臉和他那個口罩就忍不住又想笑,這倒黴孩子是怎麽長大的?

他回了一條信息:不用管,過幾天就好了的。

我剛又照了一下鏡子,按這恢複的速度,請你吃飯的時候肯定還是花的,我怕吓着你。林耀很快又回了過來。

關澤忍着笑又回了一條,沒事兒,我不吓着你就不錯了。

林耀不知道橫刀這條短信是什麽意思,也沒多想,老爸告訴他臉上的傷可以塗點蘆荟,他興沖沖地去陽臺上切了兩片蘆荟葉子剖成兩半貼在了臉上。

然後就那麽側躺着睡着了。

早上醒過來的時候蘆荟葉子都貼在床單上被他壓成了小薄片兒。

臉似乎是在好轉了,不過相比臉上的傷來說,牙疼已經很明顯地減輕,這讓林耀覺得全身上下都充滿了力量,不用給敵人畫地圖當叛徒了,這種感覺真美好。

林耀對着鏡子擺了個POSE,樂滋滋地喊了一聲:“賜予我力量吧!”

這兩天林耀上班時間除了琢磨那個玩具廣告的設計,就是對着鏡子把破了皮兒的地方翹起來的小白皮小心地撕掉。

撕了兩天,收成還不錯,臉上基本都被他收割光了,剩下的是紅斑上鑲嵌着美麗的白色不規則小圈圈。

這個樣子應該不會吓到橫刀了,雖說他只介意自己在關澤面前的形象,但因為對橫刀的印象很好,尤其是橫刀的聲音,經常能讓他浮想聯翩,怎麽着請橫刀吃飯也不能太殘破了。

定包廂之前林耀給橫刀打了個電話,确定了下班時間,橫刀下班時間跟他一樣,這挺好,不用湊時間了。

不過林耀下班的時候被江一飛拖着幫忙弄圖,耽誤了一小會兒功夫,等他開車出去的時候,發現有點堵車。

一路憑借着小夏利個頭小的優勢,他愣是靠鑽車縫超了不少車,到飯店的時候比他跟橫刀約的時間晚了十分鐘。

他一邊在停車場找車位,一邊給橫刀打了個電話:“到了沒大俠。”

“剛到,在包廂了。”橫刀聽聲音正在喝茶。

“不好意思,我剛出來晚了有點堵,在停車場了,我馬上……”林耀話說到一半,突然在停車場的芸芸衆車中看到了關澤444的那輛切諾基,“我靠!”

“怎麽了?”

“我看到我們總監的車了!”林耀盯着車牌又看了一眼,“真的,444,切諾基!靠怎麽這麽巧!”

“緣分。”橫刀笑笑。

“嗯!”林耀用力點了點頭,可惜切諾基邊兒上沒有空着的車位了,他只能繼續往前,“那你等我兩分鐘,我馬上上去。”

林耀小跑着到包廂門口要推門的時候,突然想起來到現在他都還沒問過橫刀的名字,打電話也就算了,這見了面兒倆人一點頭,刀大俠,一笑姐……

“太傻了,”林耀忍不住嘿嘿樂了兩聲,伸手把包廂門給推開了,沒顧得上細看裏面,先一連串地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

包廂裏坐着的人站了起來,沖他笑了笑:“沒事兒。”

林耀還保持着伸手推門的姿勢,愣在門口整個人都愣住了。

關澤?

直到包廂門在他身後緩緩關上,發出喀的一聲,他才像是被吓了一跳似地說了一句:“不好意思,關總,我……進錯包廂了?”

沒等關澤說話,他轉身就往包廂外面跑,想要看看外面門上的名字,跑得太急,拉開門的時候還在自己腦門兒上磕了一下,他捂着腦門顧不上揉,盯着包廂門上的字就僵住了。

沒錯,訂的就是這間。

這是怎麽回事兒!關澤進錯包廂了?

林耀覺得也許是因為牙疼讓他智力有些短缺,站在門外無論如何也轉不過勁兒來了。

關澤走到了門口,拉着他胳膊把他拽進了包廂,接着對外面的服務員說了一句:“上菜的時候再叫你。”

“好的。”服務員彎了彎腰。

關澤把包廂門關上了,拉着林耀到桌子邊兒:“坐。”

林耀覺得腿是僵的,不能打彎兒,杵在桌子旁邊半天也沒坐下去,看着關澤給他倒了杯茶,他才很艱難地開了口,嗓子都有點兒啞了:“怎麽回事?”

“你不是請我吃飯麽。”關澤也沒坐下,拿着茶杯喝了一口茶。

林耀瞪着他看了很長時間,摸出了手機,找到橫刀的電話拔了過去,關澤身上發出了嗡嗡的震動聲,他拿出手機接了,林耀還有些不信,沖着電話喂了一聲,聽筒裏傳來了他自己的聲音。

“操,”他小聲罵了一句,擡起頭看着關澤,“你丫倆手機啊?”

“嗯,”關澤點點頭,“這個是私人的,公司那個是工作用的號碼。”

林耀無法形容自己的感覺,他覺得自己的手有些發抖,這就好像自己站在臺子上無比歡快地跳舞,臺下的人還給他叫好,結果美滋滋地跳了好半天之後才他媽發現自己沒穿衣服!臺下的人全都看見了,卻沒有一個人提醒他你光着屁股呢!

他現在甚至不敢去回想自己在電話裏跟橫刀說過的那些話,一種強烈地被狠狠耍了一把的感覺迅速淹沒了他。

他天天晚上像傻子一樣對着橫刀說關澤這這,關澤那那,結果對面就他媽是正主!這算什麽事兒!天底下還有比這更操蛋更讓人無地自容的事兒嗎!

他瞪着關澤看了一眼,沒再說別的,轉身就往門口走。

“林耀,”關澤兩步跨過來拉住了他,“幹嘛?”

“幹嘛?我還能幹嘛!”林耀扭過頭,“我找個鑽井機鑽個洞進去呆着!”

“先吃飯。”關澤的語氣還挺平靜,不過抓着他胳膊沒松手。

“吃個屁啊吃!合算您白看一場戲,逗人玩了他媽一個月您食欲大開是吧!”林耀狠狠地甩了一下胳膊。

“那天說了誰不吃完飯就走誰牙疼一個月。”關澤笑了笑。

“一個月就一個月!”林耀這會也顧不上關澤是他上司了,心裏憋屈得就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呆着,大哭一場的心都有了,“你丫有種讓我疼一年呗!”

關澤手心有點兒冒汗,他沒想到林耀會是這樣的反應,他甚至看到了林耀眼眶有點兒發紅。

“你先坐下聽我解釋行麽?”關澤走到門邊站着,林耀要真打算破門而入得先撞他身上。

“解釋什麽?”林耀看着他,“解釋什麽?你早知道是我了吧!啊?天天聽着我跟傻逼似的說怎麽喜歡你,您是不是特別滿足?我當了這麽久傻逼,我還聽個屁解釋啊!你還有個屁好解釋啊!屁啊!屁!”

林耀喊完這句話之後覺得自己牙又開始疼了,幹脆蹲到了地上,把臉埋到自己胳膊裏。

關澤堵着門,他出不去,他不想跟關澤幹仗,關澤比他高,還有不錯的肌肉,還他媽有紋身,自己沒準會被揍……

他什麽都可以不在乎,他也不在乎關澤是不是橫刀,他只在乎自己一直藏着的想法就那麽一點沒有遮掩地被曬在了關澤面前。

這樣的事實瞬間把他的自尊心都拍成了小碎片兒,撒了一地,撿都撿不起來,撿起來了也他媽不一定還能粘好了。

“林耀,”關澤在他跟前兒也蹲下了,伸手在他腦袋上摸了摸,“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一直不說的。”

“閉嘴。”林耀還是埋着頭,悶悶地回說了一句,聲音裏已經有了鼻音。

關澤實在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場面,他知道林耀并不想讓他知道他喜歡自己的事,但也的确沒想到會這麽嚴重。

真沒法收場了。

“哭了?”關澤沒有安慰人的經驗,從小到大,他沒安慰過誰,也沒覺得誰能安慰自己,現在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哭你大爺,”林耀被他這麽一問,本來憋着的眼淚一下再也控制不住,全湧了出來,聲音都哆嗦了,“你快走吧,明兒我就上公司辭職去!”

“至于麽,”關澤蹲得腿麻,想了想,直接坐到了地上,“其實那天在訓練營的時候就想跟你說來着,可是你見了我總那麽緊張的樣子,我怕說了你不自在……”

“是!現在我他媽就自在了是吧!您多體貼啊關總監!”林耀抱着腦袋在自己褲子上蹭了蹭臉上的眼淚,繼續趴在胳膊裏不擡頭。

“我也沒想到後來能變成這樣,”關澤嘆了口氣,伸手在他腦袋上捏了一小撮頭發揪了揪,“要不你說吧,怎麽能讓你不生氣?”

“我現在不是生氣,”林耀拍開他的手,終于擡起了頭,眼眶還有點兒紅,“是丢人你懂麽?你有沒有過在大街上一通狂奔完事到家了發現自己沒穿衣服?”

“沒有。”關澤如實回答。

“靠,難道我有麽!”林耀真想站起對着關澤拳打腳踢一通,“這叫比喻!你沒上過學啊大俠!”

“上得不太多,”關澤笑了笑,“別郁悶了,你喜歡我這事兒很丢人嗎?”

林耀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你喜歡我”這種話被關澤如此直白地說了出來,讓他恨不得現在就沖出去淹死在外面的鮑魚池子裏。

“我沒想讓你知道。”林耀按了按眼睛。

“嗯,我裝不知道就行了。”

“別說廢話行麽?”林耀皺了皺眉,“我就覺得每天你都看着我跟那兒出洋相,你什麽感覺啊?好玩麽?”

“沒覺得你出洋相了,就覺得你挺好玩的,”關澤想了想,“就覺得這小孩兒挺逗。”

“不傻逼麽?”林耀腿也蹲麻了,于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不覺得。”

林耀沒再說話,抱着膝蓋沉默了很久,剛這一通發洩完,他平靜了不少,心裏如同海嘯般地各種咆哮也慢慢退了下去。

“餓嗎?”關澤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邊吃邊說吧。”

林耀猶豫了一小會兒,站起來坐到了椅子上,抓過菜單開始慢慢翻。

翻了沒幾頁,電話響了,他很不耐煩地摸出來看了一眼,是連軍。

“幹嘛,我這兒正煩着呢,沒事兒快挂!”他沖着電話喊了一嗓子。

“耀耀過來吃飯,哥給你解悶兒!”那邊有人笑着回了一句。

林耀愣了愣,把手機拿到眼前看了看,是連軍的號,但聲音卻不是連軍的:“你丫誰啊?”

“你齊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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