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對戲

對《白夜追兇》的劇本有一丁點熟悉的人就會發現埃伯特·道森表演演的是多莫和哈普晚餐時的一段情節，哈普決定向來調查他的內務組投降，這可以為他争取到緩刑，而多莫卻完全不贊同他的觀點。

兩個人之間的矛盾在這幕戲中漸漸顯露出來，盡管劇本設定後來在白霧中多莫失手打死了哈普，可真相究竟如何，又有誰知道呢？

“我們得談談。”埃伯特開口道，他的身體調整到了非常舒适的角度，似乎想借餐廳寧靜的氛圍和不存在的多莫展開一段交流——這個動作足以體現出他的專業程度了，在幾位面試官看來，他對場景的設定非常合适，動作也與劇情一致。

從阿爾·帕西諾這種專業人士的角度看，埃伯特在動作上的表現合格還遠遠不夠，他們更關注的，是埃伯特投入表演時的表情。

埃伯特剛出現在他們面前時，他的臉就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選角導演馬茲甚至驚嘆他曾經面試過那麽多的演員，可比埃伯特長得出色的根本就不存在，他的容貌很容易讓人回想起好萊塢黃金時代的加裏·格蘭特或者保羅·紐曼，而他周身有股難言的優雅氣質，似乎經過專業的禮儀培訓，那幾乎是如今在好萊塢發展的以英倫紳士聞名的裘·德洛都比不上的。

可臉龐的帥氣往往會讓觀衆大部分的注意力投注到演員的臉蛋而忽略表演，或是忽略電影本身的劇情，因此帥哥可不一定會被導演們喜歡，除非是那種只要求俊男靓女搭配的校園青春片。

許多演員都會遇上這樣的問題，尤其在老派的電影人看來，長得好看幾乎是沒有演技的代名詞，無論是80年代以來紅透整個美國的湯姆·克魯斯還是好萊塢的當紅辣子雞萊昂納多·迪卡普裏奧，他們有新作上映，觀衆也許會在票房方面給予他們豐厚的回饋，但影評人們的評價能多毒辣就多毒辣，毫不留情。

機智的演員們開辟了新的路徑，他們選擇通過扮醜來展現自己的演技。

在這種方式上，女演員顯然比男演員更在行，在各類獎項的評委們眼中，願意扮醜的女演員犧牲更大，所以後來的大美女妮可·基德曼、查理茲·塞隆等人都憑此拿到了影後，而萊昂納多卻要在多年沖奧不勝之後才憑借一部場景情節讓人崩潰的《荒野獵人》獲得了自己的第一座影帝獎杯。

究其原因，一方面是男演員部門的競争本就更加激烈，男演員演繹生涯長，60年代70年代的演員們如今還能在各類影片中扮演男主角，阿爾·帕西諾、達斯亭霍夫曼等人的新作總讓他們在影帝提名中占據一席之地，另一方面則是男演員本身的劣勢，在評委們看來，男人扮醜不是應該的麽，那些總有一個陽光燦爛引起少女尖叫的男主角的電影可無法登上大雅之堂！

埃伯特·道森在他們眼中就是一個僅憑臉蛋就能獲得關注的演員，他們對他的演技并不抱有期待。但是此刻，埃伯特·道森坐在那裏對着一團空氣陳述臺詞時，他們卻驚訝地發現，埃伯特的表情變了！

他低着頭，活靈活現地演出了哈普這個角色！根據劇本的描述，對于接下來的談話，哈普是懷有很大期待的，因而埃伯特眼中有一種思索過後的想要表達自己心情的情緒，他鼓足勇氣想要将自己釋放，想要把自己從那種苦悶的、藏着秘密的、痛不欲生的壓力中解放出來，但多莫卻沒有給哈普這個機會。

埃伯特·道森的表現已經完全讓他們忽略了他讨喜的臉蛋兒，相反，他像是施展了什麽魔術一樣地把自己的容貌完全隐藏起來了，就連他那件和哈普這個角色完全不搭的襯衫這一刻都變得讨喜起來。

阿爾·帕西諾微微坐直了身子，下一刻，他便主動開口說出多莫的臺詞，讓埃伯特的這場試鏡能夠更完整充分。

然而在場的所有人都很清楚，阿爾·帕西諾的加入對于埃伯特而言更像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阿爾·帕西諾的演技需要被證明麽？上世紀七十年代的《教父》三步曲奠定了他在美國影壇的地位，九十年代的《聞香識女人》更是将他的演藝事業推向了頂峰，在現今仍活躍的男演員中，阿爾的年紀不是最大的，但他的實力絕對是最不容置疑的。

在和阿爾·帕西諾的對戲中，埃伯特是一如既往地保持他的好運氣呢，還是會在不知不覺中被阿爾的情緒帶動，成為他牽引着的木偶呢？

盡管這樣對這個年輕人并不公平，但考慮到哈普這個角色在整部電影中都與阿爾扮演的多莫息息相關，無論是誰得到這個角色，他都得面對阿爾，他們只是把未來可能發生的事情提前了而已，這應該也不算是一種刁難。

“就這麽坐着嗎？”埃伯特聳了聳肩，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

“什麽都沒變。”

“什麽都沒變嗎？你以為我們來比目魚垂釣之都是來幹什麽的？”聽到阿爾漫不經心的回答，埃伯特怒極反笑，這完全不是他期待的答案，但他尊重阿爾，因為他是一位正直的警察，他不應該被攻讦。

埃伯特很好地诠釋了哈普又驚又怒又無奈的神情。

“他比我想象的好多了，我是說，好了很多倍，我甚至覺得他在和阿爾的戰鬥中絲毫不落下風，考慮到他的年紀，這真的非常難得。”看到埃伯特的表演，艾瑪·亞當斯立刻改變了此前她對埃伯特的看法，她甚至用上了battle這個單詞。

選角導演馬茲·裏洛夫不能更贊同地點頭：“他确實比我們想象的優秀多了。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樣的演技居然會拿金酸莓最佳男演員，他那時候難道是被石頭砸中了腦袋才會想不開演那種片？”

“只能把它歸結為經紀人的失誤。”在場的面試官無一不是身經百戰，以他們成熟的眼光看，埃伯特·道森的演技在他的同齡人中都算是頂尖的，加上他那出色的臉蛋，未來他未必不能成為湯姆·克魯斯那樣的頂尖人物。

幾個人附耳低語的期間，埃伯特與阿爾·帕西諾的對戲仍在繼續。

“沃菲爾德昨天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三個鐘頭，去他媽的三個鐘頭！”似乎是不甘心自己淪落到這樣的結局，埃伯特将哈普臉上的那種不甘表現得淋漓盡致，他非常希望能夠從多莫身上得到些許安慰，但他并不清楚，多莫自身也不是那麽幹淨。

“他想讓你自亂陣腳，兄弟，就是這樣。”阿爾·帕西諾摘下眼鏡，用一種肯定的語氣那麽說道。他并沒有刻意壓制自己的演技，因而在此刻的埃伯特眼裏，坐在他對面的那個人就是多莫。

他用一種冷靜到深邃的眼神默默盯着阿爾·帕西諾，沒有絲毫的閃躲和避退，就仿佛他此刻真的是哈普的化身。兩個人之間漸漸彌漫着一股很難言說的氣氛，或者用一個更加具體的詞語，這兩個人在對峙。

就好像一場分不出勝負的無聲角鬥，兩者勢均力敵，卻都在等待一個勝利的結果。

阿爾·帕西諾臉上忽然露出一個笑容，他的眼睛看着比普通的老人更大，臉上滿是褶皺，他的笑容看起來并不十分和善。可在座的其他人都很清楚，這是阿爾對埃伯特·道森非常滿意的體現。

埃伯特只看到這位個子不高的老人緩慢站起身來，盯着他看了一眼，随後就告訴他：“小子，我這關你算是過了。”

埃伯特于是便将目光看向其他人。這次試鏡出現的面試官一共有5位，除了主演阿爾·帕西諾、制片人艾瑪·托馬斯、選角導演馬茲·裏洛夫之外還有編劇希拉裏·塞茨和副導演大衛·阿諾德，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阿爾·帕西諾和希拉裏·塞茨的意見，艾瑪·托馬斯的建議也會發揮一定作用，因為她代表了她的丈夫克裏斯托弗·諾蘭。

希拉裏·塞茨合上筆記本，給出了他的意見：“他的年紀并不是太符合，但表演非常專業。”

這時候唯一沒有發表意見的艾瑪·托馬斯微微一笑，露出好萊塢制片人的職業笑容：“埃伯特，關于你究竟是否出演這個角色，我們還需要再讨論一下，過幾天我們會給你結果。”

“謝謝您，托馬斯女士，各位先生們。”

埃伯特慢慢轉身離開，走的時候也沒有忘記替劇組的工作人員關上房門。

五位面試官立刻讨論開了，阿爾·帕西諾和希拉裏·塞茨的意見一致，他們同意讓埃伯特出演這個角色，艾瑪·托馬斯則在考慮埃伯特·道森原本的名聲是否會給電影帶來不太好的影響，她的想法遭到了另外兩人的駁斥。

“只要讓觀衆看到他的表演，一切疑慮都可以打消了。”阿爾·帕西諾微微一笑，“他畢竟不是主角，不可能影響到整部電影，我們該給這個年輕人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