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信念

賀辰左臂無力地垂下,右手持刀比着派瑞特,仿佛忘卻了所有的疼痛,嘴角微微上挑:“你敢殺我嗎?”

“你不敢。 ”賀辰平靜地陳述着事實,他站得筆直如同一尊雕像,看上去極為狼狽,但眼神卻毫無畏懼,注視派瑞特的眼神像在藐視一只蝼蟻,“對嗎?”

賀辰再次将軟刀高高舉起,對準他猛地劈下。

派瑞特下意識地用槍堪堪擋住,但柔軟的刀尖卻淩空折疊,深深地嵌入了他的肩!

但派瑞特宛如失去了痛覺般,竟徒手捏住了刀刃,繼而撲身上前,對準賀辰受傷的肩狠狠地砸了一拳。

“啊——”賀辰痛呼出聲,好不容易止住的血這次從他肩胛骨的窟窿裏噴濺而出,他跌跌撞撞地倒退幾步,還沒站穩,派瑞特的拳頭便又迎了上來!

這一拳打中了賀辰的下颌,後者只覺得腦袋裏“嗡”地一聲,眼前便陷入了黑暗,随即才傳來骨骼碎裂的劇痛。

派瑞特一躍而起,用膝蓋頂住了他的胸膛,将他壓倒在地,企圖再次開槍打穿他的右肩。

血沫緩緩從賀辰的嘴角淌出,他森然一笑,忽然伸出了沾滿了鮮血的手,扯住了派瑞特的耳朵,後者躲閃不及,竟硬生生被他撕了一個大口,頓時血肉模糊。

“操!”派瑞特罵道。

這時賀辰得以脫身,緊緊地将其抱住,讓他無法扣下扳機。

他随手一摸,拔出了派瑞特大腿上綁的軍匕,對準他的後腰就插了進去!

派瑞特發出了野獸般的嘶吼,仰起手肘砸向賀辰的脊柱,像巨人的鐵錘一次次錘在他單薄的後背,發出一聲聲沉悶的聲響。

“唔……”賀辰只感覺自己五髒六腑都要被砸碎,驀地嘔出了一口粘稠的鮮血,他捏緊刀又一次地将它深深地紮了進去!

他說過,他要做個大英雄,能保護所有人的大英雄。

他怎麽能在這個時候倒下?

他要為心愛之人戰鬥到直至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手中的刀,便是思遠活下去的唯一的希望,他不可以倒下。

這是他支撐着他的信念。

他要殺了派瑞特,保護思遠。

這是一場極為慘烈的搏鬥。

派瑞特不能對賀辰下死手,但對方卻拼了命地要治他于死地。

兩人的底線不同,讓原本實力懸殊的對決變得結果難料。

遠處傳來直升機的轟鳴,皇家警衛隊很快将倉庫層層包圍。

“你輸了,派瑞特……唔……”賀辰張口一說話,血就不受控制地從嘴角湧了出來,他忍着劇痛,伸手擦幹淨,冷笑道,“想讓我做你的人質?”

警衛隊站在四面八方,一把把槍對準了派瑞特,瞄準的激光紅點不斷地在他身上跳躍。

“放下武器。”警衛隊對派瑞特命令道。

派瑞特充耳不聞,他手肘勒住了賀辰的脖子,拿槍比在他的太陽穴上,狀态看上去比對方好不到哪裏,良久才開口說:“不。”

賀辰被他箍得呼吸困難,有些艱難地開口說:“你覺得你還能威脅到誰?你根本不敢殺我……”

“賀辰殿下,您知道嗎……我兩次失手都是因為您,上一次我可以不管,但這一次我必須得讓您付出一點兒代價,這才是我的風格……”派瑞特說着,轉頭看了不遠處的沈思遠一眼,醫護人員已經就位,正準備将他帶離現場。

賀辰注意他的動作,心中忽然隐隐不安。

“譬如說,您想要得到的東西,我便毀了他。”

“不——!”

派瑞特舉槍的手忽然轉向了沈思遠的方向,對準那裏轟出了一槍!他超乎常理的舉動幾乎讓所有人措手不及。

是幾乎,這所有人裏不包括賀辰。

槍聲響起之時,賀辰已然撲了出去!

那枚子彈毫無懸念地擊穿了他的身體,直接将他轟至幾米開外。

同時待命的狙擊手立刻扣下了扳機,子彈瞬間打進了派瑞特的肩胛骨裏,把他擊倒在地。

我要死了嗎?賀辰眼前越來越黑,視線也越來越模糊,他清晰地感覺到溫熱的血液從身體裏汩汩湧出,他的生命随着時間一分一秒地從傷口裏流逝。

依稀間,他似乎看見有人把沈思遠擡上了擔架。

大概是安全了……賀辰心想。

随即他也被人慢慢地扛了起來,賀辰看到所有人都穿着白衣服,他身上那麽多血,會不會弄髒他們的外套,會很難洗的吧……賀辰的意識變得越來越模糊,眼皮越來越重。

好困啊……然而他剛閉上了眼睛,立刻就有人在拍打他的臉,命令他別睡過去。

為什麽不讓他睡?賀辰又疼又困,正想發脾氣,忽然一個無比熟悉的人闖進了他的視線。

他目光立刻亮了起來,條件反射似的張嘴,無聲地喊了一句——

“媽媽……”你別擔心,我沒有事。

但後面那一句,他已經沒有力氣說出來了。

“辰辰,辰辰……”徐林楓看見躺在擔架上奄奄一息的賀辰,眼淚當時就下來了,膝蓋一軟差點跪在地上,賀遠征趕緊上前扶着他站穩。

“會沒事的,會沒事的……你別哭,親愛的……”賀遠征抱着他,不斷地拍打他的肩,但他自己的聲音卻哽咽了起來,“辰辰會沒事的,別太擔心,他運氣一向那麽好,這次也一定不會有事的……”

賀辰一路被擡上了救護車,地上全是他留下的血,他身上的衣物已經分辨不出原本的顏色,醫生忙上忙下不停地拍打着他的臉,強迫他保持清醒。

“止血鉗、繃帶……”

“心率多少?”

“多巴胺。”

徐林楓不願相信,早晨還蹦蹦跳跳和他說再見的小兒子,竟變成了這副模樣。他手足無措地抱住賀遠征,心中一遍遍地祈禱,祈求他從不信仰的天神,讓他的孩子能幸免于難。

搶救室外的走廊一片死寂。

皇帝一家三口地在外面等待結果,賀翌緩緩在門口踱步,手指不停地動作洩露了他心中的焦慮。

“林楓,十八年前,我和賀翌也是在這裏等你和辰辰出來。賀翌一直蹲在我旁邊哭,他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我就這麽坐在這裏,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我從來都沒想過,有一天失去你會怎麽樣。”賀遠征忽然開口說道。

他的話一下子把徐林楓帶回了那最為動蕩的一年,出車禍後的記憶已有些模糊不清,他在車上就已經失去了意識,再次醒來已是三天之後,他躺在病房,身邊多了個嬰兒保溫箱。

“那時候的情況比現在危險得多,我跟你說過的……”賀遠征似乎不願再提徐林楓心跳一度停止的事情,含糊了過去,“醫生說他沒有傷到脾髒,他生命力也很頑強,這次不會比那次更糟糕,辰辰他不會有事的。”

“嗯,我知道……”

沈思遠醒來時,映入眼簾的是醫院特有的純白色。

他有些驚慌地坐起身,半晌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脫離了危險。

他腦袋仍有些鈍痛,清晰的記憶還停留在他接到賀辰的信息,獨自前往洗手間,卻在路上被人用濕毛巾捂住了臉,然後就……

不,中途他醒來過幾次。

他似乎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被一群人綁架,有人還踢了他。

所有的畫面頃刻在他腦海中回籠,他看見了賀辰,是賀辰救了他!

但是賀辰現在在哪裏?

沈思遠忍着不适,掀開被子跑下去,推開門,把守在門外的警衛隊成員吓了一跳。

“沈先生?”

沈思遠焦急道:“賀辰呢?”

“殿下他在那邊的重症監護室。”他指向走廊的盡頭。

重症監護室?!沈思遠不知道那是什麽病房,但按字面理解絕對不是很好兆頭。

賀辰難道很嚴重嗎?沈思遠頓時慌了手腳,他什麽都顧不得了,立刻像陣風似的沖了出去。

重症監護室設在走廊到盡頭。

外面有一扇透明的鋼化玻璃,随時可以看到裏面的動向。

徐林楓剛巧從裏面出來,眼睑還是浮腫的,眼角微微發紅。他見沈思遠過來,對着他點點了頭:“你醒了?”

“嗯……”沈思遠注意到他滿臉疲憊,随即目光移到房間裏——

賀辰整張臉都腫了起來,幾乎分辨不出原本英俊的五官。他皮膚毫無血色,嘴唇蒼白如紙,被繩索割破的地方已經結了痂。全身插着無數根管子,連接着各式各樣的儀器,受傷的地方纏了厚厚繃帶。他就靜靜地躺在那裏,似乎睡得很香。

沈思遠難以置信地捂住了嘴,一時間竟無法開口說話,淚水頃刻間打濕了眼眶。

幸好他還活着,幸虧他還活着……

沒有什麽是比生命更美好的事情了。

徐林楓望着熟睡的賀辰,緩緩道:“等他醒過來就能探視了,醫生說已經脫離了危險,沒有致命的傷口,搶救得也很及時,不幸中的萬幸。”

徐林楓幾乎一夜沒合眼,直到現在也毫無睡意,或許只有等到賀辰再次醒來,他才能放得下心。

為人父母,他幾乎在孩子身上傾注了所有的心血,這一生最大的心願便是讓他們能平安健康地長大。

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差點擊潰了他。

還好沒事……

“他……”沈思遠的聲音卡在了喉嚨裏,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繼續道,“賀辰他大概什麽時候會醒?”

“應該快了。”徐林楓說。

“我在這兒等他醒來。”

“我還有些事,待會兒才能過來,回見。”徐林楓勉強微笑了一下,拍了拍沈思遠的肩,繼而揉了揉眉心,疲态盡顯地轉身離開了。

沈思遠深呼吸一口氣,額頭輕輕地抵在玻璃上,安靜地看着賀辰。

他平穩而緩慢的心跳在旁邊的監測儀上顯示了出來,沈思遠看着波峰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屏幕上,慢慢地放緩了自己的呼吸,以求與賀辰達到同一頻率。

仿佛這樣可以拉近他們彼此的距離。

每一次他遭遇危險,賀辰都宛如神祗般出現在他面前。

明明他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卻始終執拗地說要保護他,一遍遍地強調讓他別害怕。

他感動過,感謝過,卻唯獨沒有動心過。

賀辰說,我叫賀威龍,我是來拯救你的hero。

賀辰說,我覺得我們是朋友,所以我願意幫你。

賀辰說,我會在這一年裏,成長成為你喜歡的模樣。

賀辰說,我會像一個真正的男人那樣,站在你身後保護你。

賀辰說,你別擔心,我會帶你出去。

賀辰說,思遠,我喜歡你……

賀辰曾答應過他的,每一條都做到了。

他在這短短的一年內,從男孩蛻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他沒有說這一年他到底吃了多少苦,他只會告訴他,高原有多神秘,雨林有多刺激,極光有多絢麗。

少年人的愛情簡單而熾熱,像是盛開的玫瑰花,熱烈地綻放。

一開始在他眼中,賀辰只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活在父母與皇室的雙重保護之下。

但這種感情卻在不知不覺間悄然發生了變化,像一只只細小的白蟻,默默蠶食着他心中的那堵高牆,直到今天轟然倒塌。

他終于意識到,他不願讓賀辰離去。

這個曾經的孩子早已走進了他的內心,占據一隅,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沈思遠的手掌隔着玻璃,慢慢地用指尖覆上了賀辰的手臂,似乎穿透了那一層透明的阻隔。

他竭力控制住聲音中的顫抖,小聲說:“賀辰,你快些醒來,帶我去看極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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