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刺客

辭別了三人蘇岑徑直回了大理寺,從小孫那裏要來名冊,趁着午飯的功夫又急匆匆趕赴東市。

東市四面各開兩門,市門随城門宮門一樣,都是随街鼓起閉有時,過了時辰還在街上閑逛的,被街使抓住皆以犯夜論處。城門郎管每日城門起閉,鑰匙卻是由門吏掌管,城門鑰匙統一存放在城門東廊下,由每日值夜的門吏領下去,到了時辰再送到城門郎手上。

蘇岑來到東市西北門的庭廊下,叫上一個門吏讓人拿着名冊把人挨個兒叫了過來。

大晌午的被叫過來這些人顯然也不樂意,再看蘇岑的官服不過一個從七品的小官,又是一副文文弱弱少年人的皮相,一個個更加有恃無恐,站沒站相,或倚或靠,零零散散站在庭廊裏。

蘇岑擡頭掃了一眼,擡起下巴朝邊上一個瘦的跟猴子精似的人身上努了努,“從你開始,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四月初八當晚在哪一門值守,期間可有人出入?”

猴子精擡了擡眼皮,咧出一口黃牙笑道:“大人,這都過去好幾天了,誰還能記得呀?要不您先跟我們唠會兒,讓我們也有時間想一想。大人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啊?讓咱們也知道知道什麽地方能将養出大人這樣的人物?”

蘇岑眉頭微微一蹙,盯着人看了一會兒,點點頭,信手阖上名冊,起身往外走。

“呦,這就走了,大人不問了?”猴子精在身後打趣,庭廊裏瞬時笑成一片。

臨到門口蘇岑停一停步子,“我勸諸位也不必回去了,在這等着吧,一會兒大理寺過來提人也能方便些。既然不想站着回答,那便去公堂上跪着說吧。”

庭廊裏一衆人瞬時噤聲,他們說起來不過是讨口飯吃的平民小戶,平日裏嘴官司打的利索,真要被送上衙門那就是頂了天的事兒。眼看着蘇岑就要走了,猴子精急忙上前拽住蘇岑衣袖:“大人,大人好說,我們都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蘇岑睨了那人一眼,猴子精立時話像豆子一般往外蹦:“小的叫侯平,蝦蟆嶺人,初八夜裏在東南門當值,閉門後就沒人出入了。”

一衆人紛紛湧上前介紹自己的情況。

忙了大半個中午,人員總算核實了個遍,卻唯有一人沒對上。

“吳德水呢?”蘇岑盯着名冊問。

“他呀――”不知是誰小聲切了一聲,随着蘇岑擡頭看過去又沒了聲響。

“你,”蘇岑指了指猴子精,“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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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這……”侯平欲言又止,忸怩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蘇岑沒發話,只一雙冰淩般的眼睛一眯,衆人就在炎炎烈日裏感覺到了冰霜襲面之感。

侯平小心上前:“大人,這吳德水吧,別的不行,就是命好,有個貌美如花的妹妹嫁給了京中的大人物做妾,我們都不敢得罪他。人從鄉下過來領了這麽個差事,嚣張得很,十天裏有八天你是見不着他人的,不是在酒缸裏,就是在女人裙子底下。”

蘇岑皺眉:“這麽說,當日到他當值他人卻不在。”

值的還是離平康坊最近的西北門。

“那天他倒是來了,”有人在人群裏小聲嘀咕,“取了城門的鑰匙就走了,不過寅時開城門時人就不在了,好在鑰匙放在庭廊桌上,險些就誤了開門的時辰。”

“他平日裏這麽幹過?”

“經常的事,”侯平撇撇嘴,“酒瘾上來了子時自己打開城門去砸酒坊的門他都幹過。”

蘇岑眉頭一蹙:“他那個大人物是什麽人?”

能如此玩忽職守還沒被趕回老家足見這位大人物權勢滔天。

一衆門吏面面相觑了一會兒,有人在人群中小聲回了一句:“柳相。”

蘇岑當即一愣,這倒真算是大人物,別說這些門吏們惹不起,就是他見了人也得低着頭走。

那這鑰匙是什麽時候放在桌上的?期間有沒有人用它開過城門?到底是無意為之還是刻意而為?

“吳德水家住何處?”蘇岑問。

“就住在歸義坊,”侯平回道,“到那一打聽吳老賴就知道了。”

從東市回來蘇岑才感到饑腸辘辘,一邊在大理寺後院配置的小廚房吃一碗清水面條一邊後悔為什麽沒在東市吃一碗珍珠翡翠湯圓,順便再來一份小豆涼糕打包帶走抄案例的時候吃,如今卻只能與清水面條面面相觑,執筷子相看淚眼。

吃到一半只聽天邊陰雷滾滾,天色霎時暗了下來。

蘇岑卻沒由來松了一口氣。

過了沒一會兒果然天降大雨,這一下就沒再停下來。

放衙時蘇岑從大理寺出來看見來人不由一愣,曲伶兒穿着一身他平日裏的常服撐着一把羅絹傘站在門外,見他出來幾步上前,把人完好無損的接到了傘下。

“阿福呢?”

“阿福幫隔壁老張家那丫頭收衣裳呢。”

蘇岑睨了曲伶兒一眼:“這雨從未時就開始下了,收了一個時辰了還沒收完?”

“這你都知道?”曲伶兒一張臉耷拉下來,“我就是在家裏太悶了,借着下雨出來透口氣,青天白日的我又不敢出來。”

“透氣透到大理寺來,你這可一點也不像不敢出來的。”

“我這不是順路過來熟悉熟悉地方嘛,”曲伶兒咧嘴一笑,“萬一哪天真被你送進來了,我也好想辦法脫身。”

蘇岑回了一個白眼,“你來不了這裏,大理寺掌刑獄案件審理,你這樣的直接送到刑部大牢等着秋後問斬就行了。”

“蘇哥哥你好狠的心啊,”曲伶兒拉袖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淚,轉頭又嘻嘻一笑,回頭對着大理寺的大門倒退着走,饒有興趣地點評一番:“這大理寺還真是挺氣派的,都說‘八字衙門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你們大理寺該不會也這樣吧?”

轉而又搖搖頭喃喃自語道:“肯定不會,畢竟你在裏頭呢。”

蘇岑不禁笑了:“我在裏頭這大理寺也不是我家開的,我可管不着別人。”

“但你肯定會為那些平民百姓主持公道的,”曲伶兒一臉篤定,“再者說你也不缺錢呀,送個美人什麽的還差不多。”

蘇岑:“……”

沒等蘇岑奚落曲伶兒回過頭來沖人一笑,“你不知道像我們這種平頭百姓最怕來這種地方了,官商相護,錢能生理,就門口那倆石獅子都能逮人一口血,但我相信你不是這樣的人。”

“哦?”蘇岑一腔風涼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問道:“那我是什麽人?”

“你是個好人,”曲伶兒沖人一笑,“蘇哥哥,你是個好人。”

何謂好人?蘇岑不由苦笑,惡人灑脫,壞人自由,好人卻得循着世間禮法抽絲剝繭地尋求那一點真相,這世上最難當的就是好人。

拐進了坊間巷子裏雨勢更大了些,噼啪打在傘面上,雨幕如簾從傘骨間滑落,周遭景物都像蒙了一層薄煙看不真切。

曲伶兒突然停下步子拉了拉蘇岑的袖子。

“怎麽了?”蘇岑問,卻見曲伶兒正皺眉直視前方。

蘇岑跟着看過去,只見一人從雨霧深處過來,也不打傘,一身黑衣濕了個通透,臨至近前,曲伶兒突然把傘往蘇岑手裏一遞,把人往後一推:“快走!”

下一瞬寒光畢現。

蘇岑被推了一個趔趄,剛穩住步子就見曲伶兒向後一仰,堪堪躲過淩空劃過的匕首,緊接着身形陰詭地向後一翻,滑到蘇岑身旁拉了蘇岑一把,“還愣着幹嘛,快跑!”

蘇岑被拽的手裏的傘骨險些吹折了,一想這玩意拿着也費勁,在人追上來之際手一松,傘順着風力砸了那人滿面。

趁着喘口氣的功夫蘇岑邊跑邊問:“這人什麽來路?”

“我怎麽知道?!”曲伶兒按了按腰上的傷,剛才那一翻腰上的傷口又裂了,滲出縷縷殘紅來,每跑一步都抽抽着疼。

他們這一個傷一個弱很明顯不是那人對手,黑衣人一個空翻穩穩落到前面。

曲伶兒急忙剎住步子,把蘇岑護在身後,暗道:“一會我拖住他,你別回頭能跑多遠跑多遠。”

“你行不行?”蘇岑皺了皺眉。

“別廢話,走!”

曲伶兒一個發力飛身而上,蘇岑咬咬牙,扭頭跑。

剛跑出去沒兩步,只聽咚的一聲,曲伶兒以一種詭異的姿勢越過他砸在正前面的牆上,牆瞬間坍塌了一半,曲伶兒一身骨肉被淩厲的磚瓦棱角硌的七葷八素,一口氣沒上來倒是先咯了一口血。

蘇岑:“……”

急忙上前把人扶起來,“你不是很厲害嗎?你的平沙落雁踏雪無痕呢?”

曲伶兒靠着蘇岑的攙扶才勉強起來,用盡最後力氣翻了個白眼,“蘇哥哥,我就兩樣絕活,暗器和輕功,殺了人就跑。暗器被你收了,我要是跑了你怎麽辦?”

“行吧,”眼看着黑衣人一步步逼上來,蘇岑随手抄了一塊磚頭側身擋在曲伶兒身前,“蘇哥哥來護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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