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地牢
曲伶兒跟了祁林三日,深深發現這人真是塊木頭,還是幹木柴,再也發不了芽的那種。
每日卯時起戌時休,起床之後在院子裏練一個時辰劍,早飯後巡查一遍興慶宮防衛,等他家主子起床後便形影不離地跟着。
不逛窯子不喝酒,不玩女人更不玩男人,曲伶兒實在想不明白這人活着的樂趣何在。
等到了第三日夜裏,曲伶兒眼看着祁林房裏的燈又熄了,本想着又是無功而返的一天,剛待往回走,只聽房門輕響,緊接着一個高大身影從房裏出來,左右察看了一下,向門外走去。
總算有動作了,曲伶兒輕輕一笑,起身跟了上去。
世人皆道這興慶宮內風光卓絕,亭臺林立,萬沒想到最陰詭恐怖的地牢就建在這些花紅柳綠之下。
曲伶兒眼看着祁林沿着臺階下去,猶豫再三才跟了上去。
竟然沒有看守?虛掩着的一道鐵門像是刻意為他留的。
曲伶兒輕輕推門進去,一條幽暗長廊連接着更深的暗處,祁林不見了身影,哪裏有微弱的嘀嗒聲敲擊着青石磚,不知是水還是血。寒意從地底一點點冒出來,曲伶兒每往下走一步便覺得寒氣更盛一分,及至下到牢底,寒意已然浸透了單薄的衣衫。
這地牢深入地下已達三丈有餘,應該是建在龍池底下。寒氣自生,夏日裏應該是個納涼避暑的好去處,只是這種地方應該沒人願意主動進來。
曲伶兒下到底只見一處平臺,絞架長鞭各式各樣的刑具,應該是個施刑拷問的地方。中間有處水池,正上方還有密布的鐵鏈,是個水刑牢。
再往裏就是一排排的牢房,不知道祁林把人關在什麽地方了,曲伶兒皺了皺眉,只能一間間去找。
剎那之間曲伶兒猛地折身一翻,刀鋒擦着頭皮而過,幾根頭發還沒落地,曲伶兒已滑出去數丈,祁林緊随其上,劍鋒裹着濕寒的氣流直襲曲伶兒胸口。
好在曲伶兒身上的傷已好的差不多了,不退反進,貼近刀口的剎那身形一閃,竟像是擦着祁林懷裏閃到人身後。
好不容易掙出一口喘氣的機會,曲伶兒急道:“你先聽我說……”
然而祁林也不是等閑身手,劍鋒在空中劃了半個圈,穩穩落到左手裏,緊接着向後猛地一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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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伶兒暗道一聲糟了,幾次交手他算看出來了,祁林右手使劍左手使刀,劍一旦換到左手裏那就是起了殺心。
在心裏暗把蘇岑罵了一萬遍,什麽主人不發令祁林不會對他怎麽樣,可能對蘇岑是如此,而殺他就跟殺一條貓一只狗一樣,根本不必過問主人!
曲伶兒急急後退,同時兩枚袖箭咻地一聲而出,祁林不得不暫停下來避開兩枚致命攻擊,曲伶兒借機飛身而起,一手拉住水池上方的鐵鏈,另一手夾着兩枚蝴蝶镖以作防備。
“能不能好好說話了?”曲伶兒邊喘邊道,“那人怎麽說是蘇哥哥引出來的,又是我倆一起抓的,我又不是要跟你搶功勞,就過來問幾個問題,你用得着這麽步步緊逼嗎?”
祁林冷冷掃了他一眼,劍柄輕輕往石壁上一磕。
房頂鐵鏈嘩啦一聲墜地,曲伶兒反應不及,跟着數根大鐵鏈砸進池子裏。
曲伶兒在池子裏猛嗆了幾口水,撲騰了好半天才站穩身子,當即就不淡定了,“聽不懂人話是不是?!狼崽子逮誰咬誰,你咬人前問過你主子了嗎?!”
祁林淺淡的眸光一寒,剛待提劍上去,曲伶兒立時服軟,“我錯了祁哥哥!我是狼崽子,我是狼崽子行不行?人我不見了,你就當我沒來過行嗎?”
看着祁林沒了動作,曲伶兒才小心翼翼從池子裏爬上來,裝作抖抖自己濕透了的衣衫,卻猛地從腰間抽出兩枚暗器擲出去。
祁林像是早有防備,不慌不忙躲開兩枚暗器,又在一旁的牆上輕輕一敲。
咔噠一聲,一座一人高的鐵籠從房頂墜下!
眼看着躲閃不及,曲伶兒抄出方才斷掉的一截鐵鏈向前一甩,正纏上祁林腰間,本意是借力滑出去,不料祁林竟主動上前一步。
轟隆一聲,鐵籠落地,曲伶兒看着眼前高他一個頭的祁林:“……”
他寧願祁林把他關在裏頭!
兔子跟狼共處一室,三尺見方的小籠子裏他躲都沒地方躲!
曲伶兒後背緊貼着籠壁,迅速掏出孔雀翎護在身前:“你別過來!這裏面有一百零八根銀針,到時候咱倆都得完蛋!”
見祁林果然沒了動作,曲伶兒才怯生生道:“祁哥哥,你聽我解釋,我當時真就是随手那麽一扔,沒過腦子,你看我們也合作過幾次了,說不上朋友但也算不上敵人吧?”
曲伶兒偷摸瞥了人一眼,“祁哥哥,你看這樣好不好,你再找一下那個機關,把咱倆都放出去,我可以把我的暗器都交到你手上,絕對不會再偷襲你,咱倆就當今晚什麽都沒發生過,你不必彙報你主子,我也不告訴蘇哥哥……行不行?”
“沒有機關。”祁林席地而坐,閉目養神起來。
“什麽沒有機關?”曲伶兒一愣,轉而大驚,“沒有上去的機關?有下來的機關怎麽能沒有上去的機關呢?”
眼看祁林又不搭理他了,曲伶兒小心在人肩頭上戳了戳,“那怎麽辦啊?”
祁林睜眼看了看他,“等明日巡防的人過來。”
“明日?”曲伶兒心頭一跳,那他豈不是得跟這個人待上好幾個時辰?
試着推了推,這大鐵籠子果然不是人力所能及,無奈只能跟着蹲下,蘸着衣服上的濕水在地上畫了道線:“那這樣,我知道你也看不上我,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一人一半地方,和睦相處到明日早晨行不行?”
祁林沒再回話,曲伶兒就當他答應了,靠着鐵籠子坐下來,一開始還緊握着孔雀翎恐生意外,後來見祁林确實沒有搭理他的意思,才把東西收了起來。
一時間四下寂寥,寒意一點點漫上來。
這地牢裏是陰暗潮濕,常人尚且覺得冷,曲伶兒一聲衣裳濕了個通透,凍的直哆嗦。唯一的火光離着他們幾丈遠,指着自身把衣裳烘幹……曲伶兒覺得衣服沒幹前他就得凍死在這兒。
祁林閉着眼周身氣脈剛運行了一周天,只覺一副冰冷的身軀從一旁小心翼翼貼了上來。
“祁……祁哥哥……”曲伶兒上下牙直打架,“真不是……有意冒犯……我真的是……快,快凍死了……”
見人沒動作,曲伶兒又大着膽子上前了幾分,“你抱抱我……行不行……”
本想着這人定當裝作沒聽見,自己這樣已經算得寸進尺了,祁林沒把他推開已經算是萬幸。只覺那人輕輕動了動,一臂攬在他肩上,把人帶到了懷裏。
“嗯?”曲伶兒微微一愣,轉瞬就被從周邊湧來的溫暖包裹了。
不得不說,祁林這人體火炭在這種時候當真好使。
祁林看了一眼懷裏的人,不禁怔愣,方才那具顫抖着的軀體靠上來的時候他在想什麽?
記起來了,是那個孩子,也是這麽顫抖着靠近他,他把人護在懷裏,說:“以後我來護着你。”
可他當時連自己都顧不了。
等他跟那些拿着鞭子的大人們纏鬥了一天,換回了半塊幹馍馍拿回去時,那個孩子的屍體已經,任他抱了一天一夜也沒能再暖起來。
那時候他就知道,承諾是個可怕的東西,能讓人喪失咬着牙的動力。
“哎,這漫漫長夜,閑着也是閑着,說會兒話呗。”曲伶兒一點一點暖和起來,也有了繼續作妖的力氣。
祁林難得好脾氣,問道:“說什麽?”
“你問我,或者我問你,就随便說點什麽,”想了想又搖了搖頭,“指着你問我肯定今天晚上就沒的聊了,還是我問你吧。”
曲伶兒想了想:“你去過最遠的地方是哪裏?”
“捕魚兒海。”
曲伶兒一愣,随即明白。
捕魚兒海雖然叫海,卻是一片沙漠湖泊,隐藏在沙漠腹地,即便是熟悉沙漠的人騎着駱駝也得走上幾天。
當初祁林所在的圖朵三衛便是在沒有駱駝,沒有引路人的條件下負锱前行,頂着灼皮驕陽在沙漠裏走了數十天才找到捕魚兒海,屠阿史那殘部,一戰成名。
即便那不是他去過的最遠的地方,在他心裏那十幾天的路程只怕任何地方都難以企及。
“你真的殺了你的族人?”曲伶兒在人懷裏瑟縮了一下。
換來的是長久的沉默。想來這人再冷血無情,一顆人心也是肉長的,曲伶兒換了個問題,“沙漠長什麽樣?當真都是沙子嗎?那麽多沙子是哪兒來的?”
“有沙子,還有星星。”祁林輕聲道,“有多少沙子,就有多少顆星星。”
“當真?”
“當真。”
“那我日後一定要去看看,”曲伶兒笑了,“我小時候也愛看星星,但我住的那個地方看不到星星,所以每次跟師父出來我都特別高興……雖然師父是去殺人的,每次都帶一身血回來……”
曲伶兒搖了搖頭,“說好我問你的,那你當時進沙漠的時候怕不怕?就沒想過能不能活着回來?”
……
直到感覺到身前的人身子一點點變得柔軟,聲音一點點小下去,祁林低頭看了人一眼,睫毛溫順地垂下去,被遠處的火光拉出長長的陰影,随着輕柔的呼吸上下浮動。
這人睡着了倒是比醒着讨人喜歡。
祁林換了個姿勢,讓人躺的更舒服些,始才跟着閉眼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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