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廷辯
蘇岑覺得自己可能是這天底下最悠閑的朝廷命官了。
可能是見識到了他的闖禍功力,先把朝中兩大權臣得罪透了,走到哪兒哪兒有暗殺,随便一查就能牽扯出幾十年前的舊案子,張君只能将這位爺當成祖宗供着,案子從來不敢讓他接手,打着他新官上任熟悉業務為由,一摞一摞案檔往這兒送,力求把蘇岑圈禁在書房裏。
蘇岑倒是樂得清閑,平日裏幫宋建成養養花遛遛鳥,借着機會惡補一通官場規則。這件案子辦到現在之所有束手束腳,有李釋的強加幹涉,卻也有他幾分橫沖直撞不知通權達變的原因。心裏明白張君不可能一直圈着他,這件案子牽涉廣泛,等他真正能放開手腳查的時候,勢必要對律法游刃有餘,最好還能找出可鑽的空子,讓人再也挑不出把柄拿捏他。
大理寺的日子過的還算輕松惬意,就有一點,他如今官居從五品,需得初一十五入朝參加朝會,雖說以他的級別只需要、也只能跟在後面看看熱鬧,但好在總有人不甘寂寞,願意出來給大家逗逗樂子。
蘇岑點着瞌睡躲在人群後頭聽吏部侍郎推舉湖州刺史的人選,心下了然,一會又有好戲看了。
這湖州是什麽地方,天下人道“蘇湖熟,天下足”,這湖指的就是湖州,素有天下糧倉之盛譽,不用說也知道是個肥差,自古為朋黨必争之地。
本來之前的湖州刺史幹的好好的,奈何太湖上鬧水匪,刺史帶人剿匪途中竟不慎落水死了,震驚朝野,連蘇岑這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也有所耳聞。後來朝廷派兵圍剿,水匪沒了,只是這刺史人選又起了風波。
畢竟誰占了湖州就等同于搶占了一座小金庫,愛財之心人皆有之,楚太後就一直想着把自己侄子送過去,只是奈何這前面還有一座大山擋着,那位寧親王也不是吃素的主兒,凡事都要橫插一杠子。
蘇岑聽着吏部侍郎在那長篇大論、極近阿谀奉承之能事,大力吹捧楚太後那位侄子,目光慢慢游離,不自覺地就落到了那人背影上。
那位寧親王看樣子倒是并不在意這跳梁小醜一般的行徑,随意靠着椅背,一手輕輕搭在扶手上,不經意摩挲着手上的墨玉扳指。
這人好像與生俱來一種鮮明的氣度,英英玉立,一眼就能與衆人區分開。
果不其然,等吏部侍郎奏報完,李釋不說是,也不說不是,扳指輕輕在扶手上叩了一下,這邊立即有人站出來:“臣有異議。”
發話的是兵部尚書,直接道:“湖州之地,水患橫行,派一個養尊處優的少爺過去只怕剿不了匪,還是得喂了太湖裏的水鬼。臣保舉魏州司馬康簏,身經百戰,可保湖州太平。”
立馬就有人出來反駁,“豈有此理,我大周何曾有武将擔任過刺史一職!”
兵部尚書冷冷一笑,“非常之地當取非常之法,你忘了上一任湖州刺史是怎麽死的了嗎?”
下面吵得熱火朝天,為難的還是庭上的小天子,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瞥一眼柳珵,又看一眼李釋,小腦袋轉的像個撥浪鼓,就是拿不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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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的太監趁着庭下吵得激烈,悄悄探上去在小天子耳邊耳語幾句,不幾時果見小天子眉心一展,還沒等發話,只聽一聲輕咳。
朝堂上一瞬寂靜,只見李釋擡了擡手,指着那個太監一點,“拖出去,杖斃。”
“皇叔?”小天子怔愣擡頭,難以置信地又問了一遍:“皇叔你說什麽?”
“宦官幹政,禍亂皇權,罪無可恕。”
那太監一愣,登時跪地叩首,“皇上饒命,王爺饒命,奴才……奴才沒有……奴才只是奉命行事,王爺饒命啊!”
這太監自小天子繼位以來就奉楚太後之命侍奉天子左右,天子近侍又有楚太後撐腰,平日裏在宮裏都是橫着走,這才敢當庭為小天子拿主意。本想着太子為難之際傳達一下太後的想法,日後說不定還能邀功請賞,只是沒想到怎麽就礙了寧親王的眼,無端被扣了這麽大一頂帽子。
柳珵終于忍無可忍,上前一步,“王爺,打狗也要看主人!”
李釋挑了挑眉:“你是說這宦官亂政是有什麽人授意的?”
“你!”柳珵無言以對。
李釋接着對着小天子道:“我如今把決策權交到你手上,是為了讓你明斷是非,有自己的主見,而不是受他人左右,任人擺布。若是日後你親政了,也由着一個太監在朝上指手畫腳嗎?”
“皇叔,我……”小天子被當庭呵斥,兩顆金豆子在眼裏搖搖欲墜,又記起皇叔訓誡他的不能随意表露情緒,憋了好一會兒才把眼淚憋回去,委屈地垂下頭,“皇叔,我記住了。”
“是‘朕’。”
“朕,朕記住了。”
天子被訓的不敢擡頭,堂上的人更是大氣都不敢出。蘇岑不由暗嘆,難怪那些人要把李釋列為朝中不能得罪之人的榜首,天子尚且不留情面,誰還敢頂風作案。
蘇岑不由摸了摸自己脖子,如今還沒人頭落地,倒真算是福大命大了。
李釋道:“你自己下旨。”
小天子看了看跪在地上涕淚橫流的太監,又看一眼端坐的李釋,一邊是自小陪着自己的近侍,一邊是聲色并厲的皇叔,心裏明白這人今日肯定是保不住了,但要讓他親自下旨把人處死,糾結再三就是下不去口。
柳珵适時冷笑一聲,“要說擺布朝堂,只怕王爺才是天下無出其右吧。”
一道清脆之聲自李釋身後響起,“王爺教陛下決策,這是教陛下斷事識理,難不成看着陛下受奸人蒙蔽而置之不理?王爺權衡朝堂,是為了大周江山,不像某些人只為了自己的私利!”
蘇岑循着聲音看過去,不由挑了挑眉,這李釋真是好大能耐,上朝還把小寵兒帶在身邊,這說話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位蕭遠辰蕭世子。
其實這話說的在理,只是這柳珵不知何時也學會了李釋那套,對低自己一等的全都不買賬,直接一句“你算什麽東西”把蕭遠辰怼的啞口無言。
蘇岑心裏啧啧兩聲,眼看着蕭遠辰臉色立即變得難看至極。
這話正戳在了人心口上,這蕭遠辰是何許人也,其祖上曾跟着太|祖皇帝南征北戰,打下了大周天下,後受封于涼州,封北涼王,世代世襲。他躲過了漠北風沙,躲過了自己老爹後院的明争暗鬥,好不容易熬到成年剛登上世子位,一紙皇卷就把他從涼州送到了長安城。這一來,不是例行朝奉,不是封爵領賞,只因某位不知哪裏抽筋的禦史非說自己老爹擁兵自重,意欲私通突厥謀反,他這是被逼着當質子來了。
在涼州,雖風沙肆虐,但他怎麽說都是北涼王府的小世子,跺一跺腳也能抖下二兩沙來。轉眼到了長安城,公爵王孫遍地,而他一個沒名沒權的世子舉目無親,孤苦伶仃,可以說是任人欺淩。更何況朝廷招他過來本就有幽禁之意,一舉一動都有人監視,打個噴嚏尚且有人密告他蔑視皇威,實在過的憋屈至極。
所以他要找一人為他正名,給他撐腰,有了當朝第一權臣做靠山,非但是他,就連北涼王府以後也沒人敢妄加揣摩。
被柳珵當庭鄙視,蕭遠辰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偷摸看了眼李釋,見人也沒有要替他做主的意思,憤恨地咬咬牙,不作聲了。
“既然陛下拿不定主意,公平起見,不妨聽聽中立之人的意思。”柳珵挑唇一笑。
蘇岑暗道一聲糟了。
果不其然,柳珵目光冷冷掃過來,“大理寺正蘇大人意下如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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