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石出

已然入秋,天氣慢慢轉涼,日頭不那麽烈了,蘇岑閑來無事就搬張椅子日日在院子裏看雲卷雲舒。

倒不是大理寺最近沒事,而是自那日從城郊回來後他就被勒令交卸職務,于家中暫時監|禁以待候審。

門外來了兩個侍衛日日守着,等了幾天,倒也沒人來提審他。

院門一響,看見曲伶兒進來,蘇岑立即直起身子問道:“怎麽樣?”

曲伶兒淡淡搖頭,“興慶宮守備太嚴了,我繞着轉了一圈,都沒找到能鑽的空子。”

蘇岑黯然垂下眼眸,“那他呢……怎麽樣了?”

曲伶兒忿忿咬牙,“祁林那個硬石頭,一句話也不肯多說,我沒問出來。”

看着蘇岑一臉傷情的表情,又急道:“但看興慶宮那副緊張兮兮的樣子,人應該……還沒死……”

不說還好,說完只見人靠着躺椅阖了眼,連眼底的情緒都不願表露了。

曲伶兒默默嘆了口氣,徑自回了房。

眼底下是一片猩紅,伴随着呼嘯而來的風聲。

那一箭本可以躲開的,若不是顧及身後是他,又怎麽會中箭?

他只記得祁林把人帶走後,他跪坐在地,指間都是血,粘稠,鮮紅,又一點點變得冰冷,觸摸不及,挽留不住。

他說過回來要賞他,結果卻是空宅一座,心傷幾許。

曲伶兒去而複返,端了一套茶具出來,跟着蘇岑熏陶了這麽久,煮茶洗茶倒也做得有幾分神似。

沏好茶遞給蘇岑一杯,輕聲道:“蘇哥哥,嘗嘗我的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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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岑接過來,緊接着就要往嘴裏送,被曲伶兒急急攔下來,“蘇哥哥,燙。”

蘇岑收了手,握着茶杯開始發呆。

曲伶兒皺了皺眉,心知這麽下去不是辦法,得給點事情刺激一下,糾結再三才道:“蘇哥哥,我跟你說個事兒,說了你可別急――那個黑袍人應該是暗門的人,當日太混亂我沒注意,後來又去了一趟,找到了那支偷襲我們的暗箭,是出自我們傷門的暗器。他們既然埋伏在軍中,應該是死門的人。”

說完了小心地看着蘇岑,只見人輕輕點了點頭,“他認出你了嗎?你用不用出去躲躲?”

曲伶兒暗自嘆了口氣,原本還怕事情說了人會接受不了,結果卻連暗門都提不起興趣了。

蘇岑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曲伶兒腆着笑臉湊上去,“怎麽樣?”

“嗯?”蘇岑微微一愣,又看了眼杯子,才道:“是茶啊。”

曲伶兒:“……”

“什麽茶?”

曲伶兒急忙笑着道:“就是賣了我也買不起的那個,還剩個底我就給泡了,味道怎麽樣?有沒有繼承你的真傳?”

“嗯。”蘇岑沖人笑了笑,站起來把茶杯送到曲伶兒手上,“我也喝不出好壞,你喝了吧。”

說罷慢慢溜達着回了房。

曲伶兒欲哭無淚,這年頭做個人怎麽就這麽難啊?

又過了兩日,鄭旸來過一次,這次蘇岑倒是不看雲了,改換了練字,翻來覆去就傘上那兩行詩,用的狂草,主筆重,次筆輕,使轉如環,沒日沒夜地寫。

“蘇兄啊,”鄭旸從地上撿起幾張才找到下腳的地方,端摩了片刻,嘆道:“字是好字,但咱們能不能換兩句吉利的寫?”

蘇岑點點頭,寫下一句:人生得意須盡歡。

鄭旸剛待點頭稱贊,只見人提筆寫下下一句:過得一天少一天。

鄭旸:“……”

蘇岑擱了筆,擡頭問道:“你怎麽來了?”

鄭旸道:“自打上次從宮裏出來就再沒見過你,這不是怕你出什麽事嘛。”

“我沒事。”蘇岑沖人笑了笑,緊接着斂了笑問道:“興慶宮……你能進去嗎?”

鄭旸輕輕嘆了口氣,“除了太醫誰都不讓進,連我都攔着,難道我還能進去刺殺我小舅舅不成?不過你也別擔心了,小舅舅要是出了什麽事,整個太醫院都得跟着人頭落地,他們不敢怠慢。”

蘇岑皺眉,進進出出都是太醫,那也就是還沒脫險嗎?

“有功夫操心他,你還是操心操心自己吧,”鄭旸找地兒坐下來,自己給自己斟了杯涼茶,邊喝邊道:“小舅舅不在,你又得罪了楚太後,如今他們一口咬定小舅舅負傷是你造成的,想着法兒要對付你呢。你也別日日在房間裏悶着了,沒事兒的時候想想對策,到時候真要開審了也不能就由着他們去說。”

蘇岑垂下眉目,心道事情可不就是他一手造成的,若李釋真有什麽事,把他千刀萬剮了也難辭其咎。

鄭旸接着道:“還有好些個人,一看小舅舅出了事就趁機鑽空子,竟然已經有人提出讓陛下親政了。他才九歲啊,親哪門子的政,字都還沒認全呢,能看得懂奏章嗎?他們就想趁亂分割小舅舅的勢力,陰險至極。”

蘇岑輕輕嘆了口氣,“落井下石,兔死狗烹,在鄉野村間都是常态,更不必說本就爾虞我詐的朝堂上,你們辛苦了。”

鄭旸呷了口涼茶,“我倒還好,我一個翰林侍诏,說了也沒人搭理我,不過你知道你這個事誰反應最激烈嗎?”

“嗯?”蘇岑擡了擡頭。

“你那頂頭上司,大理少卿張君。”鄭旸啧啧兩聲,“那個小老頭平日裏最懂得明哲保身,常挂在嘴邊的就是‘活人的事兒別來找我’,如今竟然為了你跟柳珵當堂嗆起來了,常人見慣了他那副打太極的樣子,這一強硬起來連柳珵都吓了一跳,”

“哦?”蘇岑微微一愣,這他倒是真沒想到。他自認為自己這副性子不會讨張君喜歡,張君應該巴不得把他送出大理寺才對,竟然還會為他說話?

“還有,崔皓當初不是主張救小舅舅嘛,被柳珵知道了,這幾天天天挑他的刺兒。前幾天不是下了幾場秋雨嘛,崔皓戴了頂鬥笠去上朝,被柳珵看見罵了一頓粗俗庸鄙。第二天崔皓長了記性換了傘,柳珵又罵他沽名釣譽。第三天崔皓直接是淋着雨過去的,你猜怎麽着——柳珵問他腦子是不是進水了,有傘不打留着生蘑菇嗎?你沒看見,崔皓那副委屈的樣子,我看着都可憐,哈哈。”

蘇岑無力看天,心道你這哪是可憐啊,分明就是幸災樂禍。

鄭旸走的時候出于禮節蘇岑還是将人送到門口,看着門外站着的兩個侍衛就在門內駐了足,拱一拱手,“恕不遠送。”

“蘇兄,”鄭旸欲言又止,最後只能無奈在人肩上拍了拍,“就這幾天了,再忍忍。”

沒等蘇岑反應過來,人已經上了馬車。

蘇岑倚門而靠,什麽叫“就這幾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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