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月明
蘇岑洩了身之後幾乎是立時就昏睡了過去,滿園春色入夢,幾日來難得睡得踏實。
約莫睡了一個時辰,再睜眼時天光已然大亮,蘇岑眯着眼打量了一圈,床上沒看見人,但窗前逆着光站了個人影,正由下人伺候着更衣。可能是他躺着那人站着的緣故,看着尤顯高峻挺拔。
見人醒了,李釋過來在床前站定,揮揮手讓侍女退下,靠床邊坐下捏了捏蘇岑下巴,“昨晚累着了,再睡會。”
蘇岑耳朵尖騰的一下就紅了,心道自己為什麽累着了這人心裏沒點數嗎?任誰在那種狀态下再被折騰半個時辰不得累着?
蘇岑把被子拉上來蓋住半張臉,眯着眼又把人打量了一遍,看到人身上的朝服不由問道:“你要去上朝?”
李釋随意整理了一下袖口,道:“處理完了外患,就該關上門處理一下內憂了。”
蘇岑不禁皺了皺眉:“你身上的傷能行嗎?”
李釋挑眉一笑,“我行不行你不知道?”
蘇岑直接把被子拉過頭頂。
李釋笑了兩聲,從頭頂給人扒拉了條縫出來,笑道:“別憋壞了。我的人受了委屈,我總得給你讨回來。”
這一說蘇岑想起來了,從被窩裏探了半個頭出來:“怎麽就算‘你的人’?”
當日李釋那話一開口他就想問,奈何當時那種情形實在不适合開口,如今再說起來他就想分門別類圈一下,怎麽就算“他的人”?
李釋不答反問:“你說呢?”
蘇岑笑問:“那我說了算嗎?要是這入過興慶宮的都算王爺的人,那我估計得說上個十天半個月的。”
“不用。”李釋道,“從你開始,你算第一個。”
蘇岑咂麽了片刻,不禁笑了,“那也保不準後面還有第二個,第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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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釋笑道:“子煦那麽厲害,我哪有功夫再應付第二個,第三個?”
蘇岑氣急,這人嘴裏就吐不出象牙來!
見人臨走,蘇岑輕輕拉了拉李釋衣袖:“說正經的,你也別總跟那些老古板們嗆,那些人你罵他一場打他一頓他們反倒引以為傲,你傷還沒好,氣壞了身子反倒不值。”
李釋眼睛微微一眯:“單是怕我氣壞了身子?”
蘇岑無奈看了人一眼,就知道自己那點小心思肯定瞞不過去,轉而眉眼溫和下來,似是帶了一點笑意,道:“那……早點回來,我等你,行不行?”
李釋開懷大笑,站起來振了振衣袖,“好,聽你的。”
再睡也睡不着了,昨晚折騰了一夜,如今只覺得饑腸辘辘,蘇岑索性也不在床上耗着了,自己穿衣出門找地方去蹭點吃的。
之前在這住的那段日子早已經把興慶宮摸得一清二楚,蘇岑輕車熟路找到後廚,當日被他折騰的呼天搶地的那個廚子竟然還在,不僅記得他還升了司膳,之後興慶宮後廚裏流傳出一種說法,會做蘇菜的就會高升,一時之間興起了一陣蘇菜熱潮,人人都得有兩樣拿的出手的蘇菜。
蘇岑看着一群摩拳擦掌的廚子哭笑不得,自己當初真是任性了,看把這幫北方廚子都逼成什麽樣了。
蘇岑随便點下兩樣交待他們送到湖心亭之後拔腿就跑,趕在一幫廚子拿刀打起來之前逃離了案發現場。
距離飯做好還得一段時間,蘇岑便從後廚往湖心亭方向閑逛。一邊走一邊暗嘆,這興慶宮真是好大的排面,昨夜還是那副樣子,今日卻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血跡自然早都沖洗幹淨了,園裏的盆栽花草皆都換了新的,廊柱上的刀痕破損能修則修,不能修的全部都用與之前一樣材質一樣粗細的柱子換上,若找不到一樣的,就只能拆了重建了。
蘇岑找到一個給柱子補漆的小吏,湊上前去跟人套近乎,那小吏也是個話多的,不消一會兒就跟蘇岑把家底都交代了。
蘇岑言歸正傳:“昨夜打起來的時候你看見了嗎?”
那小吏憨憨一笑:“那都是真刀實槍地幹仗,我一個将作監的人家也不帶我啊。”
看蘇岑有些意興闌珊了,小吏又急忙道:“我雖然沒看見,但我可聽見了啊,腥風血雨的,那刀劍砍的噼啪作響,跟打鐵鋪子似的,還有那些刺客,哎呦喂,你都不知道,那鬼哭狼嚎的,跟到了陰間似的。其實想想也知道,那麽多血,龍池都給染紅了,你說那得死了多少人?”
蘇岑一陣反胃,不該讓把飯送到湖心亭的。
蘇岑接着問:“知道來了多少人嗎?”
小吏搖搖頭,“這我可不知道――但我聽昨夜參戰的侍衛說,來的一個也沒走的了。”
“一個都沒走成?”蘇岑問:“有這麽厲害?”
“那可不,昨晚那聲炮響聽見了吧?那還不算,管軍仗庫房的人說昨天夜裏光箭矢就用了一千多支,就是只麻雀也給你射成刺猬了,更不用說人了。還有在門外鎮守的,你知道是誰?”
蘇岑做出一臉好奇表情配合那小吏賣關子,哄得人滿意了才道:“是咱們祁大人,據說他跟一個身手詭異的姑娘配合,那叫一個天衣無縫,那些刺客們寧肯從站滿了弓箭手的高牆上突圍也不敢從大門出去,那些着急去找閻王報道的才從門口走呢。”
蘇岑汗顏,曲伶兒那身段在夜裏被人認成姑娘也不奇怪,不過他何時跟祁林配合得這麽默契了?
如此看來就是李釋設下埋伏單方面的圍殺,也是可憐了那群刺客,惹誰不好偏偏惹上李釋,這有仇報仇有冤報冤的性子,那些人傷了他一箭,他定要用十箭百箭來償。
告別了小吏蘇岑慢慢往湖心亭溜達,看見那一泓泛着幽藍的湖水蘇岑總算松了口氣。
什麽龍池水都給染成紅的了,淨是危言聳聽。
不過再一想,照李釋那性子,當晚再換一池水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不管怎麽說,一池清水如碧玉,映着粼粼波光,秋殺已至,蓮蓬擎頭,倒頗有一番“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殘荷聽雨聲”的韻致。
蘇岑沿湖信步走着,新荷有新荷的風姿,殘荷有殘荷的風韻,欣榮一夏,終以碩果滿枝收尾,不可謂不是一種圓滿。
一擡頭,湖心亭已在眼前,一抹俊挺背影已然入座,衣角翩跹,随風而動。
蘇岑快走幾步,不禁笑道:“讓你早些回來,你當真是回來的早,這個時辰早朝散了嗎?”
李釋夾了一筷子菜心,漫不經心道:“你不說讓我早些過來,我去告了個假就回來了,不知道這個時辰他們吵完了沒?”
“……”蘇岑一股不好的念頭浮上心頭,“你告什麽假?”
李釋指了指自己胸口:“傷假。”
早就聽說寧親王負了傷這段日子中書門下省內堆積的各地奏章都快沖破房頂了,就等着他傷好了去裁決,結果這人可倒好,第一天上朝就去告假,那些等着他拿主意的滿朝文武們估計拿奏章把他埋了的心都有了。
蘇岑尚還覺得難以置信,“小天子準了?”
李釋道:“我有攝政權,我給自己準了。”
蘇岑:“……”
李釋拿起一塊帕子擦了擦嘴:“王俨不是想讓小天子親政嗎?那便給他個機會親政,涼州還未平,揚州鹽商暴動,西南屯的田也不知道屯成什麽樣了,我正好也頭疼,讓他自己去處理吧。”
蘇岑無力望天,他現在已經可以想象到小天子對着一堆奏章哭鼻子的樣子。
李釋笑了,沖他招招手,“不是餓了,來,吃飯。”
這些朝堂上的事也不是他能左右的,寧親王為大周操勞了這麽多年,借此機會休息一下也挺好。蘇岑回以一笑,乖乖過去坐好,拿起筷子認真吃飯。
不得不說這興慶宮裏的廚子技藝确實提高了不少,這蘇菜做的有模有樣,比之前那四不像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慢些吃。”李釋嗔怪。
“我餓了,”蘇岑擡頭瞪了人一眼,埋下頭去繼續吃,邊吃邊道:“你這些廚子都得好好打賞,這廚藝進步的也太快了。”
李釋意味深長地一笑,“聽你的,都賞。”
那便賞他們不必再每天一碗醋半碗糖地吃下去了。
吃到一半蘇岑突然想起來,擡頭問:“蕭炎的處決下來了嗎?怎麽處理的?”
李釋一眼就看出了蘇岑那點小心思,沉聲道:“這件事你不必管了。”
蘇岑心裏慢慢涼下去,其實也知道,蕭炎犯的是謀逆的大罪,非但如此,還通敵叛國,私放敵軍入關,不管有什麽理由,只怕都難逃一死了。
“我知道了,”蘇岑又問:“那蕭遠辰呢?”
“屍首送回北涼,以北涼世子規格厚葬。”
蘇岑點點頭,埋下頭默默吃飯。
難怪昨夜李釋要痛下殺手,只怕就是要用那些人的血給蕭氏父子鋪路。想蕭炎一生縱橫沙場,殺敵無數,也算是一世英豪,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不禁令人唏噓。
說起蕭遠辰,李釋不禁要問:“大理寺裏當真有那什麽血鞋印?”
蘇岑擡頭沖人一笑,“我騙他的,我那日光忙着救你了,哪有功夫回大理寺?”
“那個黑袍軍師綁我時有意選在東市市門,靠近興慶宮,又有那麽多人目睹,就是為了引你上鈎。他綁了我之後,又故意封住我口,以防我說出什麽動搖蕭炎的話來。足以見得這人心思缜密,擅長操控全局。所以殺蕭遠辰這件事,是整個事件的開端,關系到整個計劃的成敗,我猜想他一定會自己動手,并且一定會親眼看着蕭遠辰斷氣。至于血腳印,只是個誘供幌子,有還是沒有,人都是他們殺的,這點毋庸置疑。”
李釋笑笑,夾了個蝦仁送到人碗裏,“還是子煦更勝一籌。”
“你其實早就看出來了吧,”蘇岑照收不誤把蝦仁吃掉,“你讓謝舂去驗不就是為了以防萬一鞋上沒有血也能偷偷從他盔甲上那些未幹的血上給他補一道。”
“這倒不是,”李釋認真道,“我只是單純覺得祁林不願意幹給人脫鞋這活。”
蘇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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