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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葉欽的大腦有些遲鈍,但也不至于問出“去公安局幹什麽啊”這樣的蠢問題。
顯然,程非池想讓他接受法律的制裁。
說不慌是假的,證物自行車就在旁邊,可謂人贓并獲。葉欽覺得自己跑不掉了,他不想被抓起來拷問,只得另尋他法:“你這車多少錢啊?我賠你。”
程非池閉口不答。
葉欽以為他嫌少,加碼道:“我賠你雙倍的錢,不,三倍,夠你買三輛這樣的自行車。”
程非池還是不說話。
葉欽有點急,橫看豎看這破車也沒什麽特別的,嫌棄全世界的勁兒冒上來,又道:“你這車什麽牌子的啊?我把我那輛F國進口的公路自行車送你,比你這個強多了。”
程非池不為所動,悶頭走路。
口袋裏手機震動,葉欽用空着的手掏出來接聽,周封在那頭扯着嗓子喊:“欽哥你去哪兒了?我們找一圈沒看到你,那輛破自行車也不見了,媽的……”
葉欽不好意思說他正被破自行車的主人拖着走,偏過頭小聲道:“你們幾個跑哪兒去了?”
周封啐道:“那破車不知道什麽做的,座椅結實得很,我們找扳手去了,順便研究了下監控的位置,你猜怎麽着?那監控根本沒開,只是個擺設哈哈哈哈哈哈。”
葉欽無語,心想我都被抓了你個大傻子還笑得出來。
可他不好意思說,也沒臉向他們求救,只得裝作無事發生:“我等了半天沒見着你們人,就先回去了,你們也回去吧。”
當下的窘境一個字都沒講,可以說是十分的講哥們兒義氣了。
挂電話的時候,葉欽瞧見程非池回頭看了他一眼,這會兒天已經完全黑了,昏暗的路燈光讓他看不清程非池是不是又在笑。
不管臉上笑沒笑,這家夥準在心裏嘲笑他就對了。
六中離最近的派出所不過兩條街的距離,遠遠看到燈箱上的“公安”兩個字,葉欽就開始發慌,腦子裏掠過無數種逃脫法律制裁的方法,連賴在地上喊救命都想過了。
終究是敗給面子,責任是他主動站出來擔的,現在跑了像什麽話?一個學校擡頭不見低頭見,要是傳出去了,他以後在六中怎麽混?
垂着腦袋慢吞吞往前走,前面的程非池停下腳步,把車扶靠在牆邊,估摸着是到地方了。葉欽做足思想準備,沉下一口起,視死如歸地擡起頭,然後驚訝地發現眼前不是派出所,而是一個小而簡陋的修車鋪。
“老板,補胎。”程非池沖裏面道。
修車鋪門簾大開,頭發半白的老頭正在修理屋裏一輛倒着放的自行車,聞言擡頭道:“我這兒忙,東西都在門口,你自己弄吧。”
程非池應了聲“好”,便扛起自己的車,讓它側躺在地上,撸起袖子拆輪胎。
葉欽呆站在那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磨蹭着上前兩步,扭了扭被捏紅的手腕,又把出汗的手心在褲縫上蹭了蹭,居高臨下地看着程非池蹲在那兒擺弄自行車,瞧不起一切的傲氣又找回幾分,揚着下巴道:“這破車還修了幹嘛,買個新的呗。”
程非池沒理他,先把前後兩個輪子的氣放了,撬出內胎,拿起來按在盆中的清水裏。
葉欽沒見過修自行車,看着程非池把內胎一截一截地在水裏泡,好奇心發作:“你在幹什麽啊?輪胎還要洗?”
這回程非池沒有無視他,一邊動作一邊滿足他的求知欲:“看哪裏漏氣。”
水裏開始冒小泡泡,程非池找準位置,用手掐着做了個記號,接着便拿摩擦棒打磨。
葉欽又湊過去看,覺得這活兒也忒麻煩了,挺好看的一雙手弄得髒兮兮的,哪壺不開提哪壺地問:“你還會修車啊?”
他用的是“還”,仿佛默認程非池會很多技能。而且這話怎麽聽都像在攀談,葉欽卻渾然不覺,眨巴着眼睛等程非池回答。
程非池看了他一眼,拿起一塊抹布扔過去:“擦車。”
葉欽嫌那抹布髒,手伸了幾次都不忍心拿。他想出一個好辦法,撚着抹布的一角,試探着跟程非池打商量:“我擦車,你就別……別帶我去公安局了,怎麽樣?”
平時再怎麽牛、再怎麽天不怕地不怕,到底還是個沒滿18歲的少年,派出所裏頭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想到要被關進去,說不定還會戴上手铐,葉欽就怵得不行。
不過這份恐怖似乎沒比被程非池盯着看好到哪裏去。
程非池有一雙琥珀色的瞳孔,沒有表情的時候就從裏頭透出一股淩冽的冷氣,葉欽被他看得發毛,剛想說“我擦還不行嗎”,程非池忽然把視線調轉回輪胎上,道:“擦完再說。”
葉小少爺一身懶骨頭,在家油瓶倒了都懶得伸手扶,自己的車最多也就用的時候拎出來拍拍灰,面對眼前車座椅上紅黃藍紫的顏色,他蹲着抹了兩下就嫌髒,看着斑駁的抹布惡心得想吐。
然而他又愛幹淨,擦一下就跑到水池邊把抹布搓了又搓,如此反複幾次,修車老頭看不下去,沖他道:“随便擦擦得了,水費上個月又漲啦。”
通常每年到了這種天氣,葉欽不管是洗臉還是洗手都開始用溫水了。他怕冷得厲害,碰了幾下自來水,指尖都凍僵了,聽到老頭的話頓時不爽,沒好氣道:“多少錢,我給你。”說着擡下巴指在補胎的程非池,“他修車的錢,我一起結了。”
老頭幹完手頭上的活兒,叼着一根煙,嘿嘿哈哈地笑,也不說多少錢。
葉欽被他笑得心煩,摸口袋掏出幾張紅票子拍桌上:“夠不夠?”
老頭笑得更大聲了,沖程非池道:“小程你這朋友哪兒交的,出手這麽闊氣。”
一直專注修車的程非池出聲道:“不是朋友。”
老頭疑惑:“那是……?”
程非池貌似心情尚可,語調微微上揚:“路上撿的。”
葉欽臊得臉頰發燙,搓着手上的髒抹布,咬牙不說話。沒有朋友、沒有家人護着的自己原來這麽不堪一擊,這讓他既羞慚又莫名覺得委屈。
這委屈在接到媽媽的電話時飙升到了頂峰,聽到羅秋绫在那頭問他怎麽還沒回來,葉欽張嘴就連打三個噴嚏,眼淚都擠出來了,忙轉過去背對程非池,啞着嗓子說:“在外面玩,等會兒就回去。”
“着涼啦?快找個暖和的地方待着,我讓司機去接你。”羅秋绫擔心道。
“不用,我自己打車回去。”葉欽吸吸鼻子,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與平時無異,“爸呢,回家了嗎?”
“沒呢,你爸說今天有應酬,不回來吃。”
葉欽下意識回頭瞥了程非池一眼,後者正在往輪胎上抹膠水,專心致志,心無旁骛。
想到父親說不定根本不是應酬,而是去看他流落在外的小三和兒子,葉欽對着電話忿忿道:“讓他應酬去吧,明天別回來,以後也別回來了。”
修完車,葉欽冷得手都不像是自己的了,縮頭縮腦地跟在程非池後面,剛拐到路上,又狠狠打了兩個噴嚏。
前面就是派出所,葉欽埋頭苦思該如何跟警察叔叔交代犯罪經過,以最大限度獲得減刑的機會,想得太投入,腦袋猛地撞上一堵人牆。
程非穩穩當當地站着,從口袋裏掏出一包面紙,葉欽愣在那兒不接,他只好指了指自己的臉:“髒了。”
葉欽掏出手機一照,何止是髒了,嘴角、眼下、還有鼻子上都沾了斑駁的顏料,應該是剛才擦眼淚的時候不小心抹上去的。
擦了半天才弄幹淨,擦完臉又擦手,周封不知從哪兒弄來的顏料,難擦得要命,還散發着一股刺鼻的怪味。
一整包紙不知不覺就見了底,最後一張被葉欽拿來擤鼻涕,鼻尖擦得通紅,邊擦邊皺着眉表達對粗糙紙張的嫌棄。
擦完從口袋裏掏出一百塊錢:“喏,紙錢。”
恢複白淨的葉欽搖身一變,又成了高傲狂妄的小少爺。
程非池沒看他手上的錢,而是轉身跨坐到自行車上。
葉欽有點懵:“不去公安局嗎?”
程非池道:“車修好了。”
葉欽愣了片刻,突然意識到什麽,怒道:“你耍我?”
程非池扭頭,看着路邊兩個小學生模樣的小孩不小心把零食包裝扔到垃圾桶外面,又返回去撿起來扔進垃圾桶。葉欽不明所以,愣愣地跟着看。
等兩個小孩走遠了,程非池慢悠悠道:“為自己做過的事負責,小學生都知道。”
自打那天從修車行回去,葉欽氣得幾天沒能睡好覺,偏偏他又怕丢人,一肚子怨氣無處訴說。
後來他仔仔細細回想一遍,學校後門停車處的監控是壞的,水果刀也落在“案發現場”沒帶走,把他帶到公安局有什麽用?
分明就是為了吓唬他,故意編排的一場戲。
葉欽出離憤怒了,每天等着周封出主意找程非池的麻煩。他這邊剛燃起熱情,周封那邊卻熄火了,做了幾次有始無終的計劃之後,單方面宣告與一班的程非池停戰。
“他一個有對象的人,怡然都快對他死心了,我還盯着他幹嘛。”周封的仇恨來去如風,豁達道,“他談他的,我追我的,只要他不惹我,咱們就互不相幹。”
這回輪到葉欽憋屈了,想到那天程非池把他哭唧唧的慫樣看光了,他就心裏直突突,生怕他哪天一個不高興把這事兒捅出去,讓他在六中上下顏面無存。
轉眼到孫怡然的生日,放學後一幫人刷臉進了劉揚帆家的會所,找了最大的包廂坐下,瓜果飲料流水一樣地往屋裏端。
孫怡然小姐妹多,光是隔壁幾個班就來了十多個,衆星拱月地捧着她,緊着她先選歌,讓她做今晚的公主。
孫怡然還沒能從情傷中走出來,點了一打悲傷情歌,邊唱邊抹眼淚,切蛋糕的時候還在吸鼻子,有人問她許了什麽願,她把手上的刀子一扔,嚎啕大哭:“我哪裏不好,他為什麽不喜歡我啊?”
幾個隔壁班的姑娘把她帶到吧臺邊,又是哄又是勸,周封也跟着去耍寶逗趣活躍氣氛。過了一會兒,不知聽了誰的話,孫怡然終于破涕為笑,接過話筒,嘶吼着唱了一首《失戀無罪》。
葉欽一個人坐在角落的沙發裏,蔫巴巴地歪着腦袋,有種自己已經融不進這群中二少年中的錯覺。
周封給孫怡然捧完場,抱着幾瓶啤酒颠颠兒地跑到葉欽這兒,開了一瓶舉到他跟前:“來,咱哥倆走一個。”
葉欽推開他的胳膊,擡屁股往裏挪了挪。
“阿欽怎麽了?”趙躍走過來問。
葉欽看到他就沒好氣,馊主意都是他出的,報應卻自己身上,他跟個沒事人一樣,真欠抽。
“诶诶诶,大好的日子,開心一點嘛。”周封眉飛色舞道,“我剛聽說一件有趣的事兒,想不想聽?”
葉欽嫌他吵,巴不得他趕緊走:“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周封心裏藏不住事,趁那邊的同學都在瘋玩,沒人注意這邊的動靜,把幾個人圈在一塊兒,頭挨着頭,神秘兮兮又興奮異常地說:“隔壁班那個學霸……他喜歡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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