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對于葉欽來說,沒有什麽情緒是通過睡覺消化不了的。于是他回到家就安心洗洗睡了,頂着亂哄哄快要爆炸的腦袋,等待夢裏自我修複。
誰知做了一晚上颠三倒四的怪夢不說,醒來時還是覺得又熱又悶,對着鏡子照了照,臉頰還有點紅。
他懷疑昨天喝的酒有問題,吃早餐時給自己灌了幾大杯水,企圖中和身體裏殘餘的酒精和熱度。羅秋绫以為他發燒了,拿來體溫計要給他量,葉欽站起來就跑,邊跑邊說晚上不回來吃飯了,湯說不定也趕不上喝。
這回約在另一家新開的商業廣場,葉欽先到,在一樓溜達一圈,買了兩杯星冰樂坐着等,程非池到的時候他那杯都快變成常溫的了。
“快喝快喝,化完了就不好喝了。”葉欽催促他,見他額頭上有汗,問道,“你不會是騎車來的吧?”
程非池點頭:“這邊沒有直達的公交,地鐵也不方便,我怕堵車。”
掐指一算從玉林小區到這裏至少十幾裏路,葉欽簡直服了他,心想我的對象出門穿身破衣服騎個破車,連打車的錢都舍不得掏,說出去像什麽話?
然後就拖着程非池進了一間男裝店,挑挑揀揀選了件适合這個天氣穿的棒球衫,趁他沒注意在他身上比劃了下,尺碼也沒看,就喊店員結賬。
出門左手邊是某運動品牌店,葉欽進去挑了兩雙跑鞋,自己試一雙,還一雙讓程非池幫他試,理由很充分:“換鞋好麻煩啊,穿你腳上我就知道好不好看了。”
程非池雖然覺得奇怪,還是依言做模特幫他試穿了一下。穿上後葉欽讓他站起來在屋裏走兩圈,問他舒不舒服,程非池說挺舒服的,葉欽又二話不說結賬去了。
男裝區逛了半圈,程非池手上已經大包小包,再多一件都拿不下了。葉欽還沒有結束的意思,拉着他進了一家牛仔褲店,看中一件水洗藍,不同尺碼各拿一條,把程非池往試衣間裏推的時候,順便把棒球衫和跑鞋也一并塞他懷裏:“都換上,我看看整體效果。”
到這個份上,再看不出來這小家夥在給自己買衣服,那就真遲鈍得沒救了。
程非池擡手頂住即将關上的更衣室的門:“我有衣服穿。”
葉欽被識破也不慌,從門縫裏看着他,撲閃着大眼睛:“你衣服昨天不是淋濕了嗎?”
程非池愣了下,說:“淋濕沒關系,洗洗還能穿。”
葉欽搖頭:“那不行,你為了等我淋的雨,我得賠你一套新的。”
程非池知道他想補償,他認為沒有必要,推着門就要出來:“吊牌沒拆應該還能退,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葉欽整個人趴在門板上,死死抵着不讓他開:“買了哪還有退的道理,多丢人啊。讓你穿你就穿呗,我想我對象穿得漂漂亮……哦不潇潇灑灑的,行不行?”
程非池推門的動作頓了下。
總算把人按進去,葉欽松了勁,手撐着牆大喘幾口氣,隔着門板道:“還有,每次在一塊兒都是你花錢,你你你是不是沒把我當男人啊?”
新衣服到底還是穿上了。
程非池個子高,身材比例也好,麻袋一樣的校服都能被他穿得帥氣挺拔,名牌衣服更不在話下。從試衣間裏走出來,兩個女店員都盯着他挪不開眼,誇自家褲子穿在他身上簡直完美的同時,還不忘誇葉欽眼光好、會搭配。
葉欽尾巴快翹到天上,纡尊降貴地幫程非池理了理衣服下擺,順勢比劃了下身高,皺着鼻子道:“怎麽比我高這麽多……”
碎碎念一字不落地被程非池聽了進去,他溫聲安撫:“你這個身高剛剛好。”
女店員看他們倆狀态親密,大膽猜測道:“你們倆是兄弟吧?感情可真好。”
程非池笑了笑,剛要回答,葉欽臉倏地一拉,扔下一句“不是兄弟”,然後扭頭就走。
吃午飯的時候葉欽還是垮着臉不大高興,看都沒看一眼程非池給他夾的糯米排骨,捧着杯果汁猛喝。
程非池以為他還在為先前自己不肯接受他買的衣服使小性子,把餐廳後因為熱脫掉的外套又穿回身上,用行動表示自己很喜歡。
葉欽用餘光瞥他,接着放下杯子,終于說話了:“你幹嘛,不熱嗎?”
葉欽知道自己這股火來得很不講道理,尤其是對程非池來說,應該更是沒頭沒腦。可他還學不會完全掩藏情緒,聽到“兄弟”二字,第一反應就是就是覺得難堪,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臉上火辣辣的疼。
程非池理了理衣襟,說:“不熱。”想了想補充道,“好看。”
葉欽“嘁”了一聲,心說能不好看嗎,也不看看多少錢買的。轉念又想到自己刷的是葉錦祥的卡,程非池也是葉錦祥的兒子,刷他的卡天經地義,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幸災樂禍還是該繼續堵心。
這段小情緒只維持到吃完午餐,程非池給他買了支牛奶味的冰淇淋。葉欽舔了一口就眯起眼睛,心滿意足之後又悄悄嘀咕,以前來這兒也自己買來吃過啊,怎麽沒覺得這麽好吃呢?
今天沒有好看的電影,吃完冰淇淋,葉欽拉着程非池走進電玩城,兌了三百個幣,打算在這裏消磨一下午。
抱着裝滿游戲幣的籃子在人群中穿梭,冷不丁在投籃機旁遇到熟人。
周封把臂彎裏夾着的大玩偶塞旁邊的廖逸方懷裏,張開雙臂撲向葉欽:“是什麽樣的緣分讓我們在這裏相遇!”
葉欽一閃身,讓他撲了個空。
廖逸方從大熊身後探出腦袋,驚喜道:“葉同學!程同學你也在啊!”
二人行變成四人行。
葉欽和周封玩了會兒跳舞機,回頭聽到兩個學霸在讨論什麽導線、光電傳感器,廖逸方怕他們搭不上話,通俗地解釋說:“弄懂這個原理,就可以自己在家造一臺跟這個差不多的跳舞機了。”
周封誓要保住學渣的面子,不屑道:“這東西玩兒的就是一個氣氛,在家一個人傻跳有什麽意思。”
葉欽沒發表意見,接過程非池遞來的水,咕嘟咕嘟喝了幾口。周封喊他去玩籃球機,他擺擺手道:“玩不動了。”接着推了程非池一把,“你去幫我贏回來。”
程非池就去了。反倒是周封有點尴尬,興許是想到去年便利店的事心虛,給程非池講操作方法和規則的時候一點少爺架子沒擺,慫得要命。
廖逸方坐到葉欽身邊唯一的空座上,把那只大熊像抱孩子一樣擱在腿上,艱難地扭頭跟葉欽說話:“葉同學和周同學經常來玩嗎?”
他瘦小的身板被熊擋得嚴嚴實實,葉欽看不下去,伸手把熊腦袋推開:“嗯啊,你們倆怎麽在一塊兒?”
廖逸方“啊”了一聲,表情有點羞澀,舔了下嘴唇說:“今天原本在家休息,他突然打電話讓我到這兒來陪他看電影。”
“他約你?”
“嗯。”
“這熊哪來的,扛着不累嗎?”
廖逸方更不好意思了,扭捏道:“他抓的,送給我了,沒地方放,這邊的儲物櫃不夠大。”
葉欽覺得哪裏不對勁,又不知道該怎樣問下去,幹脆扭頭繼續看那邊在投籃的兩個人。
廖逸方順着他的視線看那邊程非池,又轉回來看看他,把藏在心頭許久的疑惑問了出來:“葉同學,你和程同學是在……戀愛嗎?”
葉欽差點從座位上跳起來,做了幾個深呼吸,勉強穩住心神,正色道:“沒有的事,交朋友而已。”
廖逸方不僅是班長,還是學生會紀律部部長,成天套着紅袖章拿個小本本在學校裏幫教導主任抓違紀,保不齊哪天就能為了湊業績把他們倆供出去。
“葉同學你不要緊張,我不會告訴老師的。”廖逸方似乎看出他的擔心,尚能動彈的那只胳膊繞過熊脖子,把滑到鼻梁下的眼鏡往上推了推,“就算談戀愛也沒關系的,你陽光開朗,他成績優異,你們在一起一定可以取長補短,共同進步,從而和對方一起成為更好的人。”
葉欽:“……”原來談戀愛是如此正能量的一件事。
晚上四人一起吃火鍋,葉欽趁廖逸方和周封去調醬,跟程非池透個底:“那個什麽,周封先前針對你是因為他喜歡的姑娘喜歡你,現在那姑娘又不喜歡你了,所以……哎呀,反正他就是幼稚,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程非池本也沒把這事放心上,幾個小孩不懂事小打小鬧而已,況且都過去那麽久了。他點頭表示不介意,随後忽然想到什麽,問:“那你當時針對我,是為了幫他報仇還是?”
一箭戳中要害,葉欽心裏七上八下咚咚作響,咬着筷子支吾道:“嗯……也不全是為了給他報仇吧。”
程非池願聞其詳:“那還為了……?”
只有兩人在的時候,葉欽的膽子要大得多,心一橫謊話信口拈來:“看你長得帥,對你感興趣,行了吧?”
說完葉欽心虛地想,也不算撒謊吧,至少前半句是實話。
“行。”
程非池笑着給葉欽接了杯果汁。
葉欽沒敢看他的表情,把果汁一飲而盡,摸了下自己的臉,燙得簡直能煎雞蛋。
或許是在學校外面心情放松的原因,這頓晚飯吃得十分和諧融洽。
到最後,喝了幾杯啤酒的周封開始跟程非池稱兄道弟,說他們那兒就缺他這樣的全能學霸,讓他下次務必來參加他們的聚會。
回去的路上,葉欽跨坐在程非池的車後座,顧不上感受這專屬座駕的新鮮,絮絮叨叨跟他強調周封那家夥喝多了盡說胡話,實際上這個人別提多幼稚了,弄不好還記着奪愛之仇呢,總之千萬別信他的話,離他遠一點。
葉欽不想程非池跟他那幫狐朋狗友有牽扯,具體理由說不上來,就是下意識的不願意。
程非池一一應了,一句“為什麽”都沒問。
葉欽又莫名覺得不爽。自行車拐到小路上放慢速度,他在後面拽了拽程非池的衣服:“喂,是不是有很多女生喜歡你啊?”
程非池:“沒有。”
葉欽“切”了一聲:“你騙鬼呢,我知道的就好幾個。”
話音剛落,照相機的咔嚓聲傳來,扭頭一看,路邊兩個舉着手機的姑娘你推我搡地往後躲,整個一個偷拍忘記靜音被抓包現場。
拍的顯然不是坐在車後座臉都被擋得看不見的葉同學。
葉欽好氣,氣得想讓程非池把他買的衣服脫下來,看他還怎麽到處招惹小姑娘。
雖然衣服只是錦上添花而已,關鍵還是在于他那張臉。
葉欽發現自己一見到程非池就有生不完的氣,可每到分別的時候,還是會生出一種類似不舍的情緒。
到小區門口,葉欽垂着腦袋踢開腳下的石子:“那明天……我可以不用回家吃午飯吧?”
程非池反應了會兒,弄明白這小家夥在拐着彎提醒他記得做兩人份的飯,微笑着說:“嗯,想吃什麽?”
葉欽的臉皮還沒厚到好意思點菜的地步:“都、都行吧。”說完等了會兒,見程非池沒什麽要說的,轉身道,“那我先走了啊,你騎車小心。”
“等一下。”程非池喊住他。
葉欽飛快轉回來:“什麽事?”
程非池盯着他看了半晌,像在醞釀什麽,幾秒後還是緩緩呼出一口氣:“沒事,你進去吧。”
葉欽一頭霧水地進去了。在家裏泡澡時,思緒在水蒸氣中天馬行空,突然捕捉到一種可能性,那誰不會是在等我親他吧?
起初這個認知讓葉欽有點慌亂,慌完便沾沾自喜,仿佛自己的魅力得到了某種權威認證。
于是第二天晚上小區門口,葉欽就大大方方地再給了程非池一個臉頰親。
這次親得有點着急,程非池大概也沒料到他會突然襲擊,偏頭躲了下,導致葉欽親歪了,嘴巴堪堪擦過程非池幹燥溫熱的下唇。
一時間兩人都像被施了定身術,立在那兒一動不動。
葉欽腦袋裏閃過無數個念頭,每個都叫他潇灑坦蕩一點,不要露怯,最好能邪魅一笑,勾着程非池的脖子說:“寶貝兒,你的嘴好甜。”
可是他做不到,他還是選了下下策——拔腿就跑。
次日,葉欽裝作若無其事地在上課時間給程非池發消息,只字未提昨天的事:【你想好沒有,想聽我管你叫什麽?】
那頭沒有正面回答:【我想好叫你什麽了】
葉欽連忙追問,程非池賣關子不肯說,葉欽拿“你不說我就不跟你玩了”威脅也沒能套出答案。
就這麽拖了幾天,又到周一,葉欽學聰明了,把程非池趕去熱飯,趁機偷翻了他的手機。他的手機沒設密碼,通訊錄裏存的都是規矩保守的原名,包括葉欽自己。
……不對,不是葉欽。
葉欽把手機舉到眼前,貼着屏幕仔仔細細确認三遍,程非池居然把“欽”字打成了“軟”?
基于學霸不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的原則,葉欽覺得他絕壁是故意的。
葉軟……軟……到底哪裏軟?
葉欽支着下巴陷入沉思,腦中突然一道電光閃過,他瞪大眼睛,手腕一松,額頭“砰”地砸到桌上。
我肯定是被周封那個滿嘴流氓話的變态帶壞了,葉欽咬牙切齒地想,不然怎麽會覺得 “軟”指的是我的嘴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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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