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節

那麽光亮卻獨有古樸，這是南疆的特産，墨将離一眼就認出來了。他将皮繩提起來，仔細端詳那個墜子，那是細細一抹彎月，中間縷空成植物的形狀，陽光透過，可見雕镂明晰，結構奇巧。

“此物巧奪天工，應是南疆舊物。”墨将離放下鏈子，擡眸看向尹殇：“将軍貼身帶着，想必也有淵源？”

“故人之物….”尹殇把玩着那銀墜，目光也渺遠起來：“一位….找了很多年都沒有下落的故人。”

“…..哦？”墨将離端起茶盞，一邊撇去浮沫，一邊輕笑道：“還有将軍找不到的人？”

尹殇嘆出一口氣來， 懇切的望着他：“據說南疆一脈有種蠱術能找到自己的族人， 将離能否幫我一試？”

“青蚨術？那是一種極為費神的高階秘術。”墨将離不置可否，低頭喝茶。

“只要你肯幫我，我願傾盡所有報答你。”尹殇急切道。

“呵…傾盡所有麽？”勾起的薄唇邊溢出一聲略帶諷刺的笑，墨将離意味深長的嘆道：“…..那将軍可要記得今日之諾，以後多看顧在下才是。”

墨将離說着，從腰間取下自己的挂墜來。

那是一個長約三寸的素銀管狀飾品，下面懸着兩個縷空的素銀小球，同尹殇的墜子一樣，雕工繁複精致異常。在那墜子的中心點一按，墨将離手上多了一支寒芒畢露的銀針。

尹殇好奇的看着他，本以為他口中那極為費神的高階秘術所需準備會麻煩而耗時，然墨将離卻一副已經開始的樣子。

右手捏針，插進左手中指尖，再一毫一毫的轉動推進。

這一系列動作墨将離做的不徐不疾，微風拂過發梢眉眼，他只是低垂着眼睛，不喜不悲的模樣。人說十指連心，那針尖入肉到骨，這堪比酷刑的疼痛在他身上，似是無覺到一絲表情都沒有。

尹殇看的心驚肉跳。

血過了好一會兒才引出來，凝在銀針末端鮮紅的一滴，将落未落。墨将離蒼白着一張臉，很輕很淺的出着氣，他将手垂在其中一個素銀小球上，任由血一滴一滴的滴落進去。那樣一個縷空的小球，竟然連一滴血都沒灑落到桌上，似是有生命般，連同表面的血跡也一縷一縷的被吸收進去。

大約有半柱香的時間， 墨将離輕聲道：“成了。”

他将針從手指扒出，又利落的拿起管狀墜子一拔一扭，一只銀笛成了型，墨将離揚了揚手，尹殇趕緊把自己的項鏈遞了過去。

項鏈挂在笛端，墨将離橫笛輕吹，清遠悠揚的笛聲霎時響起，那音節多變活潑，似在邀請着什麽，充滿喜悅。

不一會兒，兩只青色的小蟲一前一後從素銀小球裏擠了出來，春日陽光下，它們惬意的振翅，親密的在空中交頭打圈。

在笛聲的催促下，兩只小蟲一前一後的停在了笛端的項鏈上，那墜子太小，只得一面趴了一只，兩蟲觸須不停相互觸碰，不一會兒又換位而置。

笛聲慢慢高亢起來，其中一只青蟲似得到了鼓勵，慢慢飛起來，另一只有靈性的仰頭望着它，發出有節奏的嗡嗡聲。墨将離的手指靈巧地拂過音孔，一串詭異的樂音驚得那只飛蟲驀然騰高，樂音愈發急促，那飛蟲便似無法忍受般的盤旋起來。

然而不論怎麽飛，它都不願意飛離墨将離太遠，笛音愈發高亢，如鳳鳴九霄，行至最高處，終于戛然而止。

兩只飛蟲一前一後，墜地而僵，墨将離也脫力的頹坐下來，顫抖着手擡過茶盞來啜飲了一口。

尹殇凝神屏氣的看着他，一雙眼裏都是緊張。

“.…死了。”半響從顫抖的唇裏吐出兩個字，墨将離低喃道。

“你說什麽….”尹殇瞪大了眼睛，不甘心的再問。

“我說——”墨将離疲倦的看着他：“将軍你要找的人，已經死了。”

尹殇整個人愣住，眼裏的不可置信慢慢被憤怒淹沒。

“不可能….他有師父護着….”他喃喃道，腦子裏一幕幕從前往事，終于紅着眼睛低吼出來：“他不可能死的！”

“呵…..”墨将離緩過來，終于有力氣笑了。他的唇頰都蒼白的泛青，聲音不大，卻十分清晰：“九年前南疆之禍是将軍帶兵鎮壓的….那時候死了多少人，将軍應該比我還清楚。南疆九部滅其八，慘烈至此。将軍此物，一看便是南疆人所有，醫術也好蠱術也罷，将軍之故人就算身負絕學，又怎敵得過千萬大梁鐵騎。”墨将離頓了頓，接着說：“何況以将軍現在的身份，若找回的是一個南疆餘孽，豈不是又落人口實。”

墨将離嘆息一般的笑起來：“所以…還是死了的好….”

“我不準你這樣說——”尹殇一把拽住他的衣領，又頹然的放開。

一雙眼死灰般的寂靜，唇邊卻勾出笑來：“我用了無數種方法，找了他很多年….這次不過又失望一次而已。他一定還活着，我一定會找到他，護他周全。”

墨将離垂了眼喝茶，淡淡喃道：“…..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半響，又蹙了眉輕嘆：“倒是可惜了我一雙青蚨。”

話說完，他将杯中茶飲盡，站起身來，朝小樓走去。

第伍章

尹殇陰沉着臉走了，墨将離如願以償得了一下午清靜。

他閱讀速度飛快，不多久便将樓中文書看了大半。

此處文書多是戰役的複盤，大小戰役記錄堆起來滿了半座樓，一冊一冊泛黃的本子，安安靜靜落着灰，沒幾分重量，卻字字是三千裏河山的喋血。

幾十年來，梁國的以戰養國在這裏得到了最詳實的記載。

而記載與記載也是不同的，當朝來看，幾場小戰文書簡略，平鋪直敘一個流水，不過依托結果的概述。而像鹿原、祁水、龍倚山等幾處大戰，又從時間、地點、天氣、兵力、策略、事後看到的疏漏上有詳細的描述和分析，看着這樣的記錄，一場大戰哪怕未曾身臨其境也已躍然眼前了。

墨将離将字跡稍作比對，很快想清楚了其中的區別。

看來一直所傳的，梁國二皇子過目不忘的天賦及其文才武略确無虛言，有他掌管軍事策略這塊，所謂的司軍真的是一個閑職了。

既是閑職，便也別指望能在此處看到十分有價值的東西，墨将離稍作收拾，趁着天光将暗未暗，打道回府。

日沉天暮，街上的人漸漸多了，小販還在擺攤，叫賣愈發賣力，酒樓的紅燈籠亮起，開始叮叮當當熱鬧起來，百色樓的姑娘們化了流行的梅花妝，倚欄笑語嫣然，露出白耦似的手臂，回城的人們手裏提了要帶回家的東西，腳步匆忙，臉上卻是閑适的，偶爾遇上了熟人便停下來談笑幾句。

墨将離走在人群裏，紅色的頭發與額上的刺青，依然是格格不入引人注目。人們看他，他也看這陌生的煙火繁華。不是沒有過少年心性，光怪陸離的大千世界，也曾被亂花迷了眼，直至攢夠足夠的絕望，到如今紅塵入眼，心卻是死水一潭。

轉角有頂小轎晃悠着過來了，墨将離認出轎頂的花色，側了一步将自己隐在小販身後，再看看轎子來時的方向，心下了然。

不多會兒轎子過了，一擡頭那小販卻看着他，草靶子上孤零零一串糖葫蘆，有幾分可憐的意味。

墨将離從袖子裏掏出幾個銅板遞過去，将那糖葫蘆買了，捏在手裏走了一段，終于歪頭咬了一顆。

甜蜜的糖衣下面，苦的無以複加。

墨将離咀嚼幾下，慢慢咽下。

糖葫蘆…..可就是不是苦的麽。

他的唇邊自嘲的勾出笑來。

回到将軍府，尹殇果然是不在的。

下人已準備了飯菜，應是尹殇囑咐過，晚間的菜色沒了辣，倒是清歡。

墨将離不是個多事的人，吃完飯也不用人繼續伺候，回了自個兒院子。

年糕和阿音在做女紅，阿音不會說話，多是年糕在問些什麽，在阿音的指指點點下又恍然大悟的自己回答。墨将離走近一看，原來是阿音翻出了南疆的刺繡，正在與年糕做一個南疆風格的香囊。

眼看主人回來了，年糕趕忙斂了笑起身請安，墨将離略點了點頭，只說自己不用伺候，讓她們早點休息。

阿音照例是煮好了茶，眼帶關切的望着墨将離，又比劃了幾個手勢。墨将離笑笑，說：“都還好。”

年糕垂手立在一旁也沒有想要退下的模樣，墨将離也就不再提，自己找了棋盤，放在窗前榻上下起棋來。

燭火幽微，晚風微涼，院內紫藤正是荼蘼，就算不去看也聞得到缥缈的花香，墨将離凝了眉眼，白子和黑子厮殺成一片，似是完全沉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