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章節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梁祁瑞,臉色慘白若紙,眼眶燒得通紅,偏生裏面是幹涸的,一滴淚都沒有,他像被生生抽了靈魂,只剩一個有悲傷表情的精致傀儡,空茫的絕望一絲絲從他的皮膚他的手指散發出來,滲透在空氣裏消失不見。

“…你沒錯,”梁緒寧莫名的心慌起來,又斬釘截鐵道:“我也沒有錯。”

梁祁瑞卻不再看他了,他撐着酸軟的身子爬起來,有粘稠液體順着腿滑落,某個不可言說的部位撕裂般的刺痛,他甚至站立不穩的晃了幾下。

即使如此,他臉上也再也沒有過別的表情,似對自己的狼狽卻無知無覺,他游魂般的撿起衣裳一件件穿上,踉跄着朝門口走去。

“兄長…”梁緒寧喉頭幾滾,淚已漫上眼睫,他伸出手想要挽留,卻不知為何不敢上前,最後的掙紮徒留一句哀求,他哽咽道:“萬裏江山千丈紅塵,緒寧只求得你一人心…”

梁祁瑞聞言頓了頓,卻依舊頭也不回,阖上門出去了。

天已蒙蒙亮了,清晨街道上清寥薄霧騰起,梁祁瑞失魂落魄的走着,并不清楚自己要去哪裏。

他到今日方才明白,原來有些痛苦是流不出淚的,因為害怕情緒有了宣洩的出口,會聲嘶力竭到将魂魄都撕裂。

路上三兩行人時不時側目,他在河邊停了下來,恍恍惚惚的低頭去看,倒影中人衣冠潦草面色破敗,可不就像無家可歸的醉鬼麽。

他本以為這世上好歹還剩一個親人的。

“…看來殿下已有答案。”

有清峻嗓音随風而至,梁祁瑞循聲望去,石拱橋上立了一人,白衣紅發,笑意疏離。

“墨将離…”梁祁瑞茫茫然喚了一聲,繼而想起離開時所見的,血泊中春未暖慘白僵硬的臉。

“你也是沒有心的麽…既是朋友,送她去死?”他明明在憤怒着,卻渾身上下空落落的無甚力氣,連質問的話也氣若游絲,風一過便碎了。

墨将離微微一愕,淡然道:“我不認識她,只知道她是天香閣的頭牌罷了,”他似嘆息,笑裏染了悲意:“不過殿下有一點說的對,在下的确無心。”

懶得去分辨那是解釋還是自嘲,梁祁瑞看着河裏支離破碎的自己,慘然一笑。

這世間便是如此了,蒼天不仁以萬物為刍狗,權貴不仁視人命如草芥,有能者不仁,将無能者玩弄于鼓掌之中,偏偏他還以為自己不一樣,梁緒寧也會不一樣。

私自出宮,傾訴打鬧,市井游歷,相擁而眠….

他曾以為這樣很好,平民的兄弟平民的生活便是這般,感同身受了便能愛民如子。

是他讓緒寧見識太多世俗的溫暖,他們相處的方式從來不像天家兄弟。

可是到底哪裏錯了?

他自以為是的通向帝王之愛的道,何時幻化成了肮髒私欲掙紮的執。

他從小疼愛到大的弟弟深陷其中,不惜拉着他,拉着天下一道覆滅。

“天朗風清,殿下切莫想不通,污了這一波碧水。”

墨将離的聲音又幽幽傳來,梁祁瑞心頭湧上一陣悲意,是了,外人分得明的心思他看不清,外人算得到的事情他想不明…此刻這外人看着他,覺着他是一個要投水自盡的廢物。

梁祁瑞轉過身去,一雙眼睛空洞洞的看向墨将離:“…你當我是什麽人?”

他語調麻木,沒有半絲生氣,墨将離聞言卻勾起了唇。

那帶着得逞的,自負又涼薄的笑意讓梁祁瑞忍不住心生厭惡,但他還是微躬了身拱了手,恭聲道:“請先生教我。”

“殿下本性聰穎,無須在下多言。”墨将離微微搖頭,意味深長看着他,他将手中桂花酥遞了過去:“今日立秋,宜登高望遠從長計議。”

第貳拾玖章

梁祁瑞回到瑞王府便發起了高燒。

太醫來診,說是身心俱疲加心脈郁結讓風寒侵了體,得知瑞王一宿未歸,他心中那些疑惑便不好多問了,方子開了抓來藥,囑咐下人好生養着便告了辭。

倒是驚動了寧王殿下,又是風急火燎的趕來,抓着由頭發了一頓火,他幹脆斥退了衆人自己衣不解帶的照顧着。

這場風寒來的格外迅猛,梁祁瑞幾乎日日陷在低燒的夢魇裏,睡不踏實,也醒不過來,隐約中知道有人以唇舌渡了苦澀的湯藥過來,他心裏知這是好的,也忍着一口一口吞了。

直至第五日,他才悠悠轉醒,費力的支起還有些酸沉的眼睫,便見自己的貼身侍女正趴在桌上打着瞌睡。

“…元青。”他喚道,甫一開口便吓了自己一跳,那聲音粗粝的如同被砂紙磨過一般。

聲音不大,侍女元青還是機警的醒了,心中小小懊惱,都怪寧王這幾日不要他們伺候,日間一清閑起來便養成了這個時辰打瞌睡的習慣,不過這懊惱很快被喜悅沖散了,主子醒了,她只覺日日懸着的心歸了位。

元請用青瓷杯子端了溫水過去,扶着人稍稍喂了幾口,見他臉上多了些血氣,終于放心的嘆出一口氣來。

“殿下可想吃些東西?”元青心疼的看着他消瘦了不少的臉頰,柔聲問道。

梁祁瑞潤了嗓子,昏沉的腦袋終于清明了些許,他搖搖頭,問道:“我睡了幾日?”

“整整五日了,可吓死奴婢們了。”元青含嗔帶憂道。

“…那麽久麽?”梁祁瑞微愕,又有些羞澀的笑了笑:“實在辛苦你們了…”

元青心頭一暖,低低的笑了起來:“我們不辛苦…倒是寧王殿下辛苦了。”

梁祁瑞一向待下親厚異常,貼身的侍女在他面前更有幾分随意,絲毫沒注意到床上人剎然而變的臉色,元青自顧自贊着:“寧王殿下對主子可真真極好,每日煮湯奉藥親力親為的,晚上便在偏堂歇息,奴婢開始還不放心,誰知每次過來,他起的比奴婢還早,早在您床邊守着了,要不是今早宮裏的公公來召他,此時您便能見着他了呢。”

“...你是說,這幾日,緒寧一直在這兒..”抓着綢被的手無意識的收緊,好在聲音啞粝,聽不出來顫抖。

元青眉飛色舞:“可不是呢,兩位王爺兄友弟恭,真是大梁之福。”

“…夠了!”梁祁瑞用盡全身力氣低呵道。

元青一愣,便聽門口腳步聲響,梁緒寧已經站那兒了,他朝服未換,顯然是匆匆趕來。

梁祁瑞的神色有一瞬驚怒交加,然後梁緒寧淡淡開了口:“你下去吧。”

元青福了福身,頭都不敢擡的快步退出了屋子,跟随梁祁瑞那麽多年,她頭一次感受到自己主子身上散發出這樣冷厲的寒意,也是頭一次見着兩兄弟如此劍拔弩張。

屋子裏安靜的可怕。

梁緒寧聽說人醒了便是一路小跑,氣息不穩的站在他面前,此時卻是胸口窒得發疼。

好半響,那人才擡起眸子看他。

平日裏的靈動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心如死灰的一片寂靜。

“你還敢來?”他啞着嗓子,恨意咬在唇齒間,冰冷又清晰。

梁緒寧忽而笑了,“我還有什麽不敢的。”他故作輕松的說着,眼底被淚水灼得發燙。

梁祁瑞冷眼瞧着他,突然記起來了,他是皇後娘娘嫡出的小皇子,身份也好天賦也罷,歷來都是強于他的,他說的沒錯,天之驕子的确沒有什麽不敢的。

無力一擺手,梁祁瑞啞啞喃道:“你走吧。”他歪了頭想了想,又說:“以後也不必來了。”

梁緒寧聞言卻朝前疾走了幾步,臉上也顯出幾分慌亂來,他扶着床沿,對上那人眸裏可怕的寂靜,忽然就沒了主意。

“兄長…我..”焦躁着開了口,卻言不達意,他眼中又是慣有的委屈,如同每次做錯了事求他原諒一般。

梁祁瑞緩緩擡起手來,他以為他要打,認命的閉上了眼,然而臉頰上溫熱傳來,卻是輕輕柔柔,一如平日的撫摸。

梁祁瑞臉上一片雲淡風輕,是絕望後的平靜。

他說:“我不想在聽你叫我兄長了。”

眸底有狂喜一閃而過,卻在梁祁瑞冰冷的注視下一點點熄滅下去,梁緒寧心中鈍鈍的,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那是疼痛。

終是不如他所求。

他直起身子,退兩步,垂了眼,半響讷讷道:“多事之秋,兄長保重。”

話說完,他不忍再看,風一樣的轉身離去了。

的确是多事之秋,安陽城裏流民來了一批又一批,破廟橋下,随處可見衣衫褴褛之人悲苦的相擁取暖,幸而安陽富足之地,許多有錢人開棚散粥行善,雖說秩序不被影響,空氣裏緊張的氣息,卻一日強過一日了。

然而再怎樣多事的秋天,月色總是美的。

墨将離執了盞燈籠,不緊不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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