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

在進行過再也不能更加簡單的報到之後,修女帶着羅修離開了那個令人窒息到想掀翻桌子的辦公室——當然了,如果光光是站在裏面什麽都不做就能表達羅修對于自己“獲得新名字”這件事情的不滿的話,他可以在那張該死的、毫無亮點的辦公桌旁站到天荒地老。

哪怕是賴地打滾也沒問題——如果這麽做他們不會讓他接受電療的話。

但是羅修知道反抗是沒有用的,理由很簡單——再說一遍,瘋子沒人權。

而此時此刻。

他們終于又回到了那鋪着柔軟地毯的走廊上,瑪利亞修女還是如同她進入辦公室前看上去一樣和藹可親,她輕輕地掩上辦公室的門,随即轉過身對獲得了一個全新名稱的羅修溫柔地說:“現在是午休時間,愛麗斯,我想你可以到處去看看你未來的新家——當然并不僅僅限制于在這座建築之內,外面陽光正好,你為什麽不到外面去走走呢?”

“我剛剛從外面進來。”羅修指了指窗戶外面。

瑪利亞露出了一個可愛的笑容:“曬陽光的時間永遠不嫌多,愛麗斯。”

“好吧,我知道了。”

看着面前的漂亮青年答應了自己,瑪利亞的笑容變得更加燦爛了一些。

羅修頓了頓,總覺得對于“出去走走”這件事上來說,面前的修女看上去除了“體貼”之外似乎還多了一絲奇怪的期待……大概是錯覺?他比瑪利亞高上半個頭,這就導致如果他想對視上這個修女的眼睛好好說話的話,他就必須稍稍低下頭——而他現在這麽做了,因為他必須讓自己看上去很認真,黑發年輕人緩緩地說:“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你叫我‘羅修’。”

“為什麽?”修女歪了歪腦袋,“你已經獲得了神聖的新名字,那是神賜予你的純潔。”

“…………就像你名字‘瑪利亞’?”

“就像是我的名字‘瑪利亞’。”

修女笑了,露出了潔白的牙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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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面前這幾乎有些晃眼的燦爛笑容,羅修妥協了,因為他知道自己大概永遠也不能說服一個覺得自己永遠活在聖經之中的少女——他知道,如果再跟她繼續就“愛麗斯是個女人使用的名字”這件事争論下去,面前的可愛少女只會告訴他,聖經上說,天使沒有性別。

和瑪利亞告別之後,羅修順着樓梯回到了主建築的二層,黑發年輕人還記得剛剛在這裏他短暫地參觀了一下病人們的休息室,雖然此時此刻黑發年輕人并不想到建築外面去曬太陽,但是很顯然的,他也并不想加入到那一群真正的精神病患者之中去——于是這個剛剛加入了浮屠羅門的年輕人,就這樣在二樓的走廊上走走停停,拖拖拉拉……

二樓休息室外面的走廊牆壁上挂着很多畫。

大多數都是聖經故事中的插圖,很多天使,美好的天堂總是用金色和白色等暖色系構成畫面——偶爾也會在兩幅描繪天堂美好的生活圖之後穿插一張路西法堕落之後的地獄的畫——那些畫統一都是油畫——黑色的懸崖峭壁之上正在修建的半成品建築,生長在冥河兩岸的曼殊沙華,船只,奴隸,長着羚羊角的惡魔和擁有黑色翅膀的堕落天使……

很逼真。

就好像這些畫作的作者真的曾經到過天堂生活,也曾經去過地獄旅行似的。

這些畫作的逼真程度已經足夠到讓羅修有些在意……他在每一幅挂在牆上的畫前駐足,看得仔仔細細,直到他在每一幅畫裏都找到那麽一兩個作者沒處理好的細節小瑕疵,這才滿意地走向下一幅藝術品。

黑發年輕人漫無目的地按照修女的意思“參觀”着浮屠羅門院,直到他來到二樓走廊的盡頭——

走廊盡頭的頂端有一扇巨大的窗戶,陽光從那裏照射進來,可以看見塵埃在溫暖的陽光中翻滾起舞。在那窗子的下面,一眼就可以看得到那裏似乎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畫,華麗的邊框,精致的金屬鑄造工藝比之前任何一幅畫作更加奪人眼目……

然而奇怪的是,這仿佛是壓軸戲一般本該隆重登場的畫卻被人用厚厚的簾子給遮蓋了起來。

“……”

這厚厚的簾子上面對于羅修來說,簡直是寫滿了“來把我掀開”五個大字。

好吧。

簾子,我跟你說……

你不要那麽賤。

……被好奇心逼瘋了的天蠍座可是很可怕的生物!

——你不會想知道我們有多可怕的!

向着四周望了望,在确定了身後沒有人靠近之後,黑發年輕人放輕了腳步,悄悄地走上前——當他一只手輕輕觸摸到那簾子的一角時,黑發年輕人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防止母親發現自己在偷吃糖果的小屁孩,他聽見自己的心髒在撲通撲通地跳動,他稍稍捏緊了那簾子,正準備用力将它拉開——

“嗨,你在這裏做什麽?”

從腳下傳來的空靈女聲打斷了黑發年輕人的動作。

羅修一愣,整個人僵住停留在了原地,他瞪大了眼,簡直不敢相信這兒居然還有其他人而他剛剛居然一點沒有發現——

幸運的是,在這個本該空無一人的走廊盡頭,羅修發現無聊至極地在這棟建築裏晃來晃去的人不止他一個,他又遇見了“趴在地毯上數跳蚤”的女人——這是他給名叫艾麗嘉的女人取得外號……

不幸的是,艾麗嘉也看見了他。

“你好。”艾麗嘉從地毯上爬了起來。

也就是此時,羅修才注意到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年輕的女人她的皮膚究竟有多麽蒼白,在她身後窗子照射進來的陽光中,那皮膚幾乎要變得透明……羅修怕自己再吓着她,于是這一次,他沒有做出任何的動作,只是站在原地,和她保持着她大概喜歡的安全距離,沖着她微笑。

不知道是不是陽光效應問題,當羅修這麽做的時候,他注意到這個女人蒼白的面頰之上,除了還是很深的法令紋之外,居然露出了一絲紅暈——

“我記得你,”艾麗嘉擡起手撥弄了下自己垂落到眼前的額發,垂下眼不看羅修輕輕地說,“你是那個新來的,瑪利亞修女帶你進來——你已經報道完了嗎?”

“是的,然後瑪利亞修女讓我到處參觀一下。”

——難以置信,羅修心想,我正在跟一名相信跳蚤的牙齒會膈腳的女人發生無比正常的日常對話。

“哦,她肯定不是讓你在室內走來走去,”艾麗嘉皺皺眉,剛才遇見她時她那副驚恐的得如同小麻雀似的模樣就好像完全是羅修的幻覺,她看上去甚至有着充滿了理智的不耐煩,“那個淫蕩的小婊子,她肯定讓你到屋外去了。”

羅修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什麽?”

羅修只覺得自己面前的女人像是換了一個人,是的,這種感覺如此直觀,盡管他和她一點兒也不熟。

“你到屋外去,就一定會走到後花園,這樣她就能借用找你的理由光明正大地進入那個地方,”艾麗嘉說,“在我忙着替大家清理地毯上的牙齒的時候,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卻在費盡心思地勾引烏茲羅克大人。”

羅修:“……”

“別去後花園,那裏有很多鴿子,它們會傳染奇怪的病狀給你。”艾麗嘉說,“不過跳蚤的牙齒會是護身符,如果你帶上它們,鴿子就不會傳染那些病狀給你了。”

羅修:“……”

收回前面的話,除了變得更加惡毒刻薄,這女人還是那個瘋婆子,應該沒錯。

“——你有了新的名字嗎?我記得那些人永遠樂衷于替新人取名來着。”

就在羅修拼命地腹诽時,站在他面前的艾麗嘉忽然換了個話題,而謝天謝地,這個話題是羅修能搭得上話的。

“是的。”

“是什麽?”

“……”羅修發現自己很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你得告訴我。”

在黑發年輕人猝不及防的情況下,艾麗嘉湊近了羅修,那雀斑一下子在眼中放大,這讓黑發年輕人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并且脫口而出——

“愛麗斯。”

“………………………………”

仿佛長達一個世紀那麽久的死寂。

羅修看着自己面前的女人露出了一個古怪的表情,類似于嘲諷、恐懼,或者別的其他什麽各式各樣的情緒摻雜在一起時混合反應才會産生的奇怪模樣,這讓黑發年輕人微微地、十分輕微地、産生了一種詭異的抵觸心理——

他當然讨厭這個被強行冠在他腦袋上的名字。

但是打從心眼裏的,他卻不認為這個名字有什麽值得可笑的。

“如果你想笑,就可以大聲地笑出來。”羅修聽見自己用幹巴巴的嗓音說,“不要做出這副要笑不笑的模樣,很不禮貌——這讓我覺得自己被冒犯了。”

“可笑的尊嚴,是的,和她一樣……但是我沒有想笑。”近乎是一統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語之後,艾麗嘉放輕了聲音,她将自己那張一旦湊近就讓人不由自主地感覺到窒息的臉縮了回去,她揉了下自己那頭亂糟糟的,絲毫沒有光澤的卷發,就仿佛是要跟面前的人确認一般,又問了一遍,“你說他們給你的名字是‘愛麗斯’?”

“是。”羅修皺皺眉,“因為已經沒有男性的名字可以給我用了。”

“這不是重點。”艾麗嘉說。

“這就是重點。”羅修說。

“我說,這不是重點。”艾麗嘉忽然伸出手,抓住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黑發年輕人的手腕——

從手腕之上傳來的忽如其來的冰涼讓黑發年輕人猛地顫抖了下,他想甩開她,但是意外地,他卻發現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蒼白女人的手力十分巨大,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手腕被對方抓了起來,并且她還試圖将他握成拳頭的手舒展開!

羅修不想這麽做,但是當對方尖銳的指甲幾乎陷入他的手指,他痛呼一聲,妥協地松開了自己緊緊握住的拳頭——然而令他驚訝的是,對方卻什麽也沒做,她只是以手掌貼着手掌的方式,将一個什麽東西放進了羅修的手心——

事實上那只是一個類似的手勢,有那麽一刻,空蕩蕩的手心甚至讓羅修覺得自己被耍了。

“并不是誰都能獲得這個最初的禮物,就如同并不是誰都能獲得屬于你的名字——跳蚤的牙齒,作為你回歸的禮物。”艾麗嘉輕快地說,“歡迎回來,愛麗斯。”

羅修攤開手心。

在他的手心,隐隐約約可以看見一枚白色的、和米粒一般大小的卵狀物。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真正的攻和炮灰攻一塊兒登場——也就是說,那個國字臉的、給羅修取名字的神父就是個路人而已!!!!!!!!!!!以為他是攻的姑娘快醒醒!!!!!!!!!!!!!!!!!我家的攻怎麽可能不酷炫狂霸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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