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羅修貓着腰,拎着裙子踩着那雙高跟長靴跟上了這只穿着馬甲的鴿子先生,此時此刻黑發年輕人已經完完全全将禮堂中的那些人抛在了腦後——羅修認為,這并沒有什麽問題,畢竟如果這是他的夢境的話,他就可以為所欲為。
那只滑稽的鴿子先生大概是現場唯一一位不會跟他再提起什麽“那位大人”的事情的生物,在看見黑發年輕人跟上來之後,它看上去像是等待多時似的立刻轉身邁開步子在前面跑了起來,它完全不顧在他身後的黑發年輕人到底有沒有跟上他,只是自顧自地一邊跑着,一邊看着手中的懷表,并且還不停地在口中念念有詞:“啊,太遲了,太遲了!啊,太慢了,太慢了——要來不及了,還有十五分鐘,從走廊到花園,從花園到巢穴——太慢了太慢了,太遲了太遲了——就要趕不上了——”
“真奇怪,我遇見了一只會說話的鴿子。”
當時在遇見了會說話的鴿子之後,在夢境中再遇見一只會說話的鴿子這種事兒已經沒什麽好值得驚訝的了。所以在黑發年輕人随意地嘟囔了一聲後,他幾乎是不受控制就邁開步伐跟在了鴿子的屁股後面,因為腳上的鞋子實在不太合适,所以他跑的并不那麽快,并且有些跌跌撞撞的——在經過一個華美的走廊時,他甚至來不及分神好好看看周圍的裝飾,他只能夠一心一意地邁着難看的步伐,一邊小心不要讓自己摔倒,一邊努力地跟上它——
然而,那只鴿子卻注定了不知道什麽叫做貼心,當羅修好不容易拉近和它的距離時,它卻跑得更快了,這讓羅修覺得有些惱火——他不認為自己到了夢境裏,就必須淪落到被一只鴿子欺負的程度,于是在匆匆跑了幾步後,他猛地提起了自己的裙子,站在原地,中氣十足地吼了聲:“等等,鴿子!”
在前面狂奔的那只鴿子果然停了下來。
它回過頭,用那雙通紅的眼睛瞪着羅修:“什麽鴿子,真沒禮貌,你見過穿着燕尾服的紳士鴿子嗎?你肯定沒見過——我叫邦尼!你可以叫我哈尼!”
羅修:“……”
“你怎麽停下來啦,愛麗斯,難道你還沒有到達那個世界就已經沾染上了奇怪的毛病了嗎?”名叫“邦尼”的鴿子先生看上去很生氣地說,“我們就要來不及了,已經太慢了,是的,‘太慢了’,再不加快步伐,就要變成‘太遲了’——”
“我們這是要哪兒?”
鴿子瞪着羅修。
“我們這是要去哪,鴿子?”
鴿子依然瞪着羅修。
“好吧,我們這是要去哪,邦尼先生?”
鴿子終于不瞪着羅修了,盡管它嘴巴裏在不幹不淨地碎碎念着什麽“沒禮貌”之類的話,但是好在它看上去終于肯好好地回答羅修的問題了:“我們要到你該到的世界去——好了,愛麗斯,我沒那麽多時間回答你的問題,所以現在輪到你來回答我的問題,回答完之後,就閉上嘴,跟我走——現在問題開始:你告訴我,你是選擇跟我走,還是回到那個了無生趣、每個人都像是瘋子似的禮堂裏,對那個人唱着贊歌不吃不喝像邪教組織似的跪上幾天?”
“那個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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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修發現自己又被鴿子瞪着了,于是他嘆了口氣,老老實實地重複了一邊自己的問題——并且沒忘記加上敬語:“請問您說的‘那個人’指的是誰,邦尼先生?”
“那個人是‘無可奉告先生’,愛麗斯,如果你真的那麽好奇,大可以現在就回到回到那個裝滿了瘋子的禮堂裏去,那個人大概才剛剛到,你這時候走進去,他大概會慷慨地對你說‘沒關系寶兒’一邊伸出自己的腳讓你親吻他的腳背。”鴿子說着發出了嘎嘎嘎的難聽笑聲,就好像它完全被自己的話給娛樂到了似的,然後掏出自己的懷表看了一眼,毛茸茸的臉上這才變臉似的又露出了個不耐煩的表情,“你到底要不要跟我走?”
在羅修點頭的那一刻,這只自己很沒禮貌卻要求別人對他很禮貌的鴿子已經轉頭繼續撒丫子狂奔了起來,它一旦狂奔起來,那優雅的模樣就仿佛變成了一只發瘋的母雞……羅修沒有辦法,只能拎起那礙手礙腳的裙子跟在它後面一路狂奔,其實剛才他想讓鴿子等他一會兒讓他把腳上的高跟鞋脫下的,但是對方完全沒有給他多說一句話的時間——
并且看着那鴿子那副被火燒屁股的模樣,說不定哪怕羅修提出了“脫鞋子”的請求,對方也會毫不留情地拒絕他。
這只鴿子真是比那天那只巨大的鴿子更加讨厭……羅修心想。
黑發年輕人跟着鴿子穿越過走廊,走過華美的庭院,羅修一邊抽空眼花缭亂地看着那些天使的雕像,一邊匆匆地趕着路——
奇怪的是這麽偌大的建築之內卻空無一人,除了那只鴿子和羅修,其他的人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似的——羅修想起這件事,他認為自己應該對此感到奇怪的,但是這會兒的功夫,他卻發現自己一點兒也沒有覺得這有什麽不自然,他只是努力地跟在那只鴿子後面,跟它穿過整個庭院,最後在踩着走過堪稱“高跟鞋殺手”的鵝卵石道路上,羅修兩腿發酸,顫抖着腿,看着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那長長的階梯——
那往下的階梯像是用漢白玉雕刻而成的,朦朦胧胧的、不知道從哪兒泛起的煙霧與光芒之下,它蜿蜒向下,一點兒也看不見盡頭。
鴿子邦尼一個跨步往下蹦跶了兩三階,然後它回過頭來,不耐煩地看着羅修——就好像在它的眼裏,世界上所有的生物都能像它這樣蹦跶着跳下來似的。
“我們這是要去哪兒,邦尼先生?”
“你為什麽不叫我‘哈尼’,”鴿子捏着懷表一臉天真地問,“我說過你可以這麽叫我。”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英語不好就不要亂給自己起英文名。
最可恥的是這家夥還非要一臉天真地叫人家這麽叫他。
“我覺得‘邦尼’這名字真不錯,”羅修顧左右而言他,“說起來,我們這到底是要去哪兒?”
“去你該去的地方,不過到達那個地方,必須從這個臺階走下去,那個地方在最底層,接近伊甸——噢噢噢噢呸呸呸該死——接近一個花園的地方,你不能展開自己的翅膀,否則用飛的其實會更快——噢噢噢噢,呸呸呸,該死!”鴿子碎碎念着,他仿佛意識到自己似乎說到了什麽不可說的東西,它看上去十分惱火地猛地閉上了自己的嘴,在眼前的黑發年輕人發覺什麽不對之前,它重新換上了不耐煩的語氣——
“你到底要不要來?”
“來。”
羅修刷刷兩下利落地脫下了自己腳上的高跟長靴。
“這可真粗魯,愛麗斯。”鴿子先生嘲笑道,“被他們看見你這幅模樣,那些人會被吓得暈倒過去的。”
“用不着你管。”
羅修翻了個白眼,一點兒也不在乎鴿子口中說的“那些人”是誰——如果答案是那些站在禮堂裏盛裝打扮的人,羅修會慶幸自己問都沒問。
黑發年輕人猶豫了下還是将那雙靴子拎在了手上,他赤着腳踩在這白色的階梯之上,那冰涼的感覺讓他覺得很舒服,當雙腳平平地接觸地面,他就覺得自己終于回到了人類世界似的那麽愉快,他學着鴿子之前的模樣往下靈活地蹦跶了幾個臺階,然後在比鴿子更加下方的地方停下,回過頭,有些得意地挑眉看着那只矮小的、身材卻十分不錯鴿子。
“還不賴。”
鴿子嗤笑了聲,看上去拽的二五八萬地将手中的懷表收了起來,然後就好像準備在這樓梯上跟羅修展開一場賽跑似的,它拍打着翅膀蹦蹦跳跳地往下飛去——是的,在羅修以為眼前的是一只退化成母雞的鴿子的時候,它居然就這樣以犯規的方式飛起來了,那小小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薄薄的迷霧之中——
羅修只是片刻的猶豫之後,就跟着一陣快速地跑動跟了上去——
他覺得自己像是跑在跳動的鋼琴鍵上,“啪啪啪啪”的赤腳踩在冰冷石頭臺階上的聲音就是他彈奏出來的音符,他的腳快速而機械地交替踩踏着,他跑的速度越來越快,并且伴随着因為他跑動而産生的風呼呼地吹過他的耳際時,黑發年輕人發現此時此刻自己的心情不錯,相比起最開始以為的噩夢來說,現在所發生的一切簡直不錯極了——最奇怪的最多是他遇見了一只稀奇古怪又脾氣不怎麽滴的鴿子罷了。
黑發年輕人勾起唇角,追随着前面的那只鴿子一路狂跑——
跑啊跑啊,在過程中,他看見了無數個岔路口,很多處他想問鴿子為什麽不停下來去看看其他的風景或者什麽時候到——但是他跑得太快了,快到他害怕自己開口就會咬着自己的舌頭,直到羅修覺得自己的雙腿重複着機械的動作重複到讓他覺得麻木,他終于看見了這個臺階的盡頭——
臺階的盡頭,是一片綠油油的草地。
放眼看去,草地的正中央種着一棵蘋果樹。
那是一棵非常非常巨大的蘋果樹,它枝繁葉茂,碧翠的葉子在光源之下簡直顯得有些閃閃發亮;樹上挂着紅彤彤又圓又大的果實——作為一棵普通的蘋果樹,它被照顧得很好,簡直有點兒像是浮屠羅門的那棵依靠着公共休息室的蘋果樹了——要知道,根據瑪利亞修女的說法,浮屠羅門的那棵蘋果樹可是擁有幾百年的歷史了——羅修相信,眼前這棵樹的年齡大概絕對不會輸給浮屠羅門的那一棵。
要麽它們壓根從一顆蘋果上面取下來的兩枚種子——雙胞胎兄弟什麽的。
“你再用這麽惡心的驕傲眼神看着這棵蘋果樹,我就要吐了。”
一個充滿了嘲諷的聲音涼涼地從羅修腳底下傳來。
他低下頭,果然看見那只讨人厭的鴿子正仰着它的鴿子腦袋看着它——羅修發現,當這麽矮的生物非要擺出一副居高臨下的模樣時,那是十分滑稽的一件事情……于是黑發年輕人溫和地勾了勾自己的唇角,正準備說些什麽,卻發現那只鴿子伸長了它那靈活得簡直像是人類的翅膀,抓住了他的裙角——
羅修挑了挑眉:“做什麽?”
鴿子沒有回答他,它只是伸出手進懷中,重新将一塊懷表掏了出來,它“啪”地一聲彈開了那塊懷表,飛快地瞥了一眼後,嘟囔了一句“沒有時間了”,就拽着羅修匆匆忙忙地往那棵蘋果樹下走去——羅修沒有辦法,跟在那只鴿子的屁股後面——與此同時,他還必須很累人地彎着腰,讓這只無禮的鴿子足夠在伸長了胳膊的情況下拽住他的衣角——
羅修發誓,如果他不這麽配合一下的話,這只鴿子肯定又要大吼大叫了。
大約在走地上走了幾十米後,他們來到了那棵蘋果樹下。
羅修微微眯起眼,然後看見了在那樹上,纏繞着一藤看上去已經有了些年紀的葡萄藤,雖然不知道這裏是哪兒又是什麽季節,但是羅修幾乎可以用肉眼看見,那挂滿了紫色誘人果實的葡萄藤上,有一個很大的鴿子巢穴,那巢穴真的大極了,看上去簡直像是一個建造在樹上的小木屋。
“跳進去。”
鴿子先生松開了羅修的裙角,叉腰,趾高氣揚地命令道。
羅修伸頭往鴿子洞裏看了一眼,裏面果然什麽也看不見,黑發年輕人轉過頭,低頭看着那只鴿子搖了搖頭:“不跳?”
“什麽?!你這個無理的家夥!”鴿子很吵耳朵地叫道,“你跟我來這裏,難道不就是為了跳進鴿子巢穴裏嗎?”
“……我跟着你來,只是因為我很好奇——現在游戲結束了,你要跳,就自己跳,恕不奉陪。”羅修無情地說着。
黑發年輕人語落,他再一次地看見那只鴿子焦躁地在原地轉起了圈圈,它每轉一圈,尾巴都會跳動一下,嘴巴中念念有詞:“真是個讨厭的家夥,他居然告訴我他不跟我玩了,讓我自己跳進這個該死的鴿子洞裏——啊啊,時間不夠了——啊啊,可是他不肯跳——啊啊,這可怎麽辦呢——”
正當羅修動動唇很有報複心地想趁機說上一句風涼話的時候,這個時候,鴿子猛地停了下來,然後它擡起頭,用那雙紅色的眼睛看向羅修。
羅修低下頭,挑眉,無聲地抱臂看着那只鴿子。
鴿子:“愛麗斯不下去,那只好邦尼先生幫助他了。”
鴿子先生說着,忽然之間撲打起自己的翅膀,然後在面前的黑發年輕人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之前,它忽然騰空飛了起來一口用尖銳的鳥嘴叼住了羅修的衣領,正當黑發年輕人奇怪這家夥要做什麽的時候,他卻驚恐地發現自己雙腿離地了——耳邊傳來鴿子撲簌翅膀發出的聲音,羅修只覺得自己越飛越高,當那巢穴無限放大在他眼前的時候,那鴿子松開嘴,毫不留情地将他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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