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羅修覺得烏茲羅克這個男人真的是很奇怪。

好像平易近人,但是偏偏在人想要真的靠近他的時候,又能感覺到和他的距離其實很遠——那是完全不可能靠近的距離……就好像真的像是“神”一樣,人們總是覺得,“神”無處不在保護着自己,但是當你擡起頭真的試圖尋找或者觸摸“神”的時候,完全不難發現“神”其實正處在一個高不可攀的位置上。

人們覺得神在那兒,大概只是神低着頭,用憐憫的目光垂簾着世人罷了。

高不可攀?

啧。

黑發年輕人坐在幹淨的竈臺上,單手撐着下巴歪着腦袋看着身邊的男人,此時後者正小心翼翼地掀開一個蒸籠的一角彎下腰往裏面看,在看見裏面漆黑一片什麽都沒有後,滿臉遺憾地放下了蒸籠蓋子,并且有很注意将它們擺回到原來的角度。

羅修:“……”

還是說作為一名神經病院的院長,腦回路也必須異于常人才能跟其他的病人輕易在邏輯上接軌呢?——無論如何,只要是一個正常醫院的院長,大概都不會帶着病人像是做賊似的來到廚房裏到處翻翻找找為了找到一點兒能入口的東西幾乎将整個廚房都倒過來抖三抖吧!

羅修滿腹心事地看着烏茲羅克在廚房裏轉了一圈,除了找到一點兒村子裏的村民送過來的新鮮蔬菜之外,男人什麽都沒找到,無奈之下,他只能先塞了一個蘋果作為替代品給坐在竈臺上的黑發年輕人,後者接過去咔嚓咔嚓地大口啃食蘋果,表情麻木地看着高大英俊得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男人做着很接地氣的事情——比如說生火,燒水,然後将一大把意大利面扔進煮沸的開水裏。

“居然沒有剩餘的食物,我以為廚房總會留下一些食物備用或者分發給城市裏流浪的小孩。”男人守在煮面的鍋邊,挑挑眉用驚訝地語氣說。

“因為最近的食物完全處于供不應求的狀态……我都跟你說了最近大家胃口都很大。”羅修忍住沒将手中啃了一半的蘋果扔到那張後知後覺的臉上,“你不在的時候,那些人經常會因為搶奪食物打起來,這些修女都沒告訴你嗎?”

“那個啊,”男人露出了一個輕描淡寫的表情,“冬天快到了,能吃一點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吧?”

羅修露出個明顯被雷劈了似的表情:“……什麽叫‘冬天來了能吃一點也沒什麽奇怪的’,又不是動物要冬眠。”

“在我看來,那樣的存在和動物并沒有什麽區別。”

“恩?”

“只是一個比喻,不用太在意。”

男人笑了笑,話語之間,他已經離開了那煮着面的鍋,走近坐在竈臺上的黑發年輕人——後者看見他的靠近,立刻一掃之前滿臉放松提不起勁兒的模樣,就像是一只警惕的狐獴似的揚了揚下巴挺直了自己的腰杆,那雙盯着他的黑亮眼睛炯炯有神,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看見了什麽敵人正在跟自己靠近的犬科動物。

羅修瞪着男人,他并不像讓自己露出太大的敵意——但是之前在那個健身房裏的遭遇搞得他最近有點兒習慣性敏感,雖然他并不讨厭烏茲羅克身上的味道……但是,當一個身材高大的雄性生物在向他靠近的時候……先把同性相斥的問題擺在一旁不談,總之這會兒他就是感覺到了讓他緊張的壓迫感。

仿佛并沒有注意到黑發年輕人緊張的模樣,男人在一個算得上是安全距離的位置上定了下來,唇角微微上揚:“愛麗斯。”

“幹、幹什麽?”

羅修真是恨透了男人這樣叫自己——那微微上揚的尾音就像是小貓伸出來毛茸茸的肉爪撓了撓他心髒的某一處,要痛不痛,要癢不癢的。

“主人總應該給寵物一些人身自由,我也很努力讓自己沒有去逼迫你,等着你自己向我開口求救——結果果然是我對你期望過高,如果我不問,你是不是就打算就這樣一直糊弄下去直到你自己都忘記自己遭到襲擊的事情?”

男人伸出一根手指,先是輕輕地挑了挑坐在竈臺上的黑發年輕人的下巴——就像是逗弄寵物似的撓了撓,在後者發出抗議聲之前,他的手指卻移開了——并不是從羅修的身上拿走,只是順着他的下巴,那修剪得幹幹淨淨整整齊齊的指尖一路下滑,仿佛一根輕柔的羽毛似的,從黑發年輕人的喉結、頸脖處一路掃過,當到達脖子根的時候,那根手指頓了頓,然後在黑發年輕人呯呯作響的猛烈心跳聲中,最終停頓在了他的鎖骨處。

而此時此刻,竈臺上的黑發年輕人的注意力幾乎全部被男人所說的話吸引——烏茲羅克用他那低沉而富有強力魅惑性的嗓音說出沒一個單詞,都足以讓羅修體驗到什麽叫心驚肉跳。

溫度從男人手指指腹戳着的那個地方,向四周的皮膚擴散開來。

當那溫度逐漸升高,最後,就變成了幾乎能讓人大腦都跟着燒毀了的可怕灼熱。

羅修并不想讓自己在這個男人面前露出絲毫膽怯的模樣,但是當他張開嘴想要反駁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幹澀的可怕——那是介于一種莫名的抵抗與天性畏懼之間的複雜感情,他幾乎開不了口說出任何敷衍的話。

“你是我從那個健身房親手抱回我的卧室的,是什麽給了你自信,讓你覺得我不可能注意到你身上那些……吻痕?”

吻痕……

這個詞真夠讓人心驚肉跳的。

羅修聽見自己咽了一口唾液發出的巨大聲響:“吻痕?”

摁在他鎖骨上的那根手指的力度加大了些——羅修擡起頭想要看面前的男人,卻發現此時因為男人背着光,他壓根看不清楚這家夥的臉上是什麽樣的表情——只是從他說話的聲音來聽,他大概是挂着那種有些冷漠的、麻木的表情吧。

“那是什麽人?”

“……”

“浮屠羅門并不是一個随便找個沒人的角落就能讓你們像是野蠻的低等生物似的按照本能随便釋放自己欲望的地方。”

“……”

這話聽着有點像是罵人。

羅修覺得自己應該反駁一下。

不過在此之前,為了防止自己被這低氣壓凍傷,他還是決定先說:“……對不——”

黑發年輕人的話沒說完,那壓在他鎖骨上的手從那兒移開重新回到了他的下巴上,而後他的下巴被微微挑起這讓他将還未能說完的話盡數吞咽回了嘴巴裏……羅修擡起頭,這一次對視上了男人的眼睛,在那雙異色的瞳眸之中并沒有特別多其他多餘的情緒,就好像此時他們在進行一場再日常不過的對話似的。

而看着面前黑發年輕人的眼睛,男人用顯得有些冷淡的語氣說:“如果不是你自願的,那就不要為這種事情随便道歉。”

此時,在他們的身後,因為鍋中的水燒開了,所以整個鍋蓋都被水蒸氣掀得顫抖起來發出了“噗噗”的聲響。

那聲音大概成為了此時羅修耳中全部的聲音——身下的一切——必須窗外的風聲,仿佛都跟随着眼前男人所說的話被一下子從周圍抽空了,不見了……當男人的氣息完全籠罩了他,羅修仿佛覺得自己似乎被籠罩進了一個絕對的結界裏。

又或者說是牢籠。

“現在還想道歉嗎?”烏茲羅克勾起一邊唇,只是那笑意卻未到達他的眼底。

這話問得很有技術含量,至少它絕對不僅僅是字面上的那一層意思——羅修搖了搖頭,一邊想着頂在自己下巴上的那根手指什麽時候能挪開,一邊壓着舌頭含糊地說:“我都不知道那個人是——”

“誰”字的話音未落,那原本壓在他下巴上的手指忽然一滑就猛地探進了他的口中——帶着男人身上那股淡淡的、似乎有些熟悉的古龍水氣息一下子通過鼻尖或者味蕾總之毫無征兆地侵襲了羅修的整個大腦,他猛地一愣,舌頭僵硬在原地,傻傻地張着嘴任由那根手指探進了自己的口中,甚至忘記将它推擠出去。

烏茲羅克歪了歪腦袋,露出個足夠無辜的表情:“咦,你好像有點緊張。”

“……”

娘、娘了個二狗腿子的咧!

被人用這種詭異的姿勢撬開嘴巴,是個人都會緊張吧!

現在你是想要我幹嘛?是咬斷你的手指還是咬斷你的手指還是咬斷你的手指啊?!

羅修的渾身肌肉都緊繃了起來,眼睛滴溜溜地在眼眶裏轉了一圈表達了此時此刻自己的感受,而可惡的是,此時站在他面前的男人似乎單方面地切斷了跟他互通的腦電波頻道,他不僅沒有将自己那根可惡的手指抽回去,反倒整個人都靠了上來,就像是大型狗似的趴在他的身上,高挺的鼻尖嗅了嗅:“你身上的屬于別人的欲望帶來的臭味,果然無論洗多少次澡都不可能洗去。”

羅修聽着這話,只覺得這男人的邏輯已經詭異到了極致——

這世界上怎麽可能有什麽人留下的氣味是洗澡都洗不掉的啊!

真有的話他自己怎麽沒感覺到!

“過來,愛麗斯,讓我替你将這肮髒的欲望消除。”

正當黑發年輕人驚訝之時,那埋在他頸脖之間的鼻尖挪開了,前者甚至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下一秒,他便感覺到自己的嘴被那插在他口中的手指強行撬開,随之而來的是另一個柔軟的薄唇覆蓋上來——

“嗚?唔!——”

黑發年輕人的眼睛因為震驚完全瞪大了,而對方卡在他牙齒之間的手指讓他完全沒有辦法合上牙關以至于就這樣讓壓在他身上的男人的舌尖長驅直入,那濕滑的舌尖猶如靈蛇一般纏繞住了他僵硬的舌頭,濕漉漉的觸感觸碰在一起的時候,那奇怪的感覺讓他渾身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黑發年輕人抗拒地嗚嗚了幾聲,但是因為男人的手始終壓在他的下牙上,他甚至沒有辦法咬對方一口作為報複……

雙手抓在對方的肩膀上推拒了幾下,而對方卻如同一座小山似的紋絲不動……

羅修狠狠地皺起眉,背脊完全僵硬,而就在這個時候,烏茲羅克卻十分及時地将自己的舌尖撤了回來——盡管在此之前,他幾乎已經将懷中人的口腔裏到處探究了個遍,但是當他這麽做完之後,幾乎可以算是毫不留戀地就收回了自己的舌頭——就好像他只是真的在做一個毫無偏向性的“淨化”工作似的。

男人濕漉漉的唇舌并沒有離開從羅修的身上拿開,他輕輕啄了啄他的唇角,而後,順着下巴一路向下來到了他鎖骨處——将黑發年輕人唱經袍的領口拉開了些,那裏之前的點點紅痕其實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然後那人在嗅了嗅鼻子之後,卻仿佛真的有選擇性似的在個別的幾個地方落下,重新舔啄落下屬于他的痕跡……

羅修下意識地想往後面退縮。

然而他的身後幾乎可以說是退無可退,壓根頂不住男人一路依依不饒地追逐上來——烏茲羅克的動作十分輕柔,相比起之前那個在健身房裏的陌生人近乎于狂暴的動作,他顯得溫和許多,羅修在推拒了幾下發現完全是在做無用功之後,幹脆放棄了掙紮任由他抓着自己啃咬個過瘾……

只是當男人的唇舌移動到他鎖骨的凹陷處,濕滑的舌尖從那兒一掃而過的身後,黑發年輕人猛地縮了縮,發出一聲低低的悶哼。

“難受?”烏茲羅克停下了動作,微微擡起頭問。

他的聲音聽上去很平靜——反倒是羅修自己有些氣息不穩。

“不是,有點癢。”他老老實實地說着,“這樣可以了嗎?”

“……”男人停頓了三秒——用那種看怪物似的眼神盯着黑發年輕人看了一會兒——片刻後他似乎放棄了掙紮,垂下眼,親手替羅修将領口拉好,“可以了。”

“……下次再要這麽做,提前打個招呼。”

“……”

“突然這樣,怪吓人的。”羅修擡起手,用手背抹掉唇角邊來不及吞咽下去的唾液。

站在黑發年輕人的面前,烏茲羅克有那麽一刻看上去很想說些什麽,但是在他來得及開口之前,從廚房的外面走廊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與此同時,外面似乎有什麽人在大聲地說話,從聲音聽似乎是修女在和浮屠羅門的保安人員發生了争執。

羅修愣了愣,正想伸脖子去看發生了什麽,卻在這個時候,他被男人直接抱着腰從竈臺上放回了地上。烏茲羅克随手從放餐具的地方拿了個幹淨的盤子塞進他的手裏,指了指鍋裏已經煮好了的面示意他吃掉,然後自己一個人轉身往廚房外面走去——

羅修在鍋裏撈面的時候,隐隐約約聽見門外烏茲羅克似乎在問發生了什麽事情。

外面停頓了大約幾秒鐘的時間,而後,修女清晰的、顯得十分恐懼的聲音響起:“吃人了——有個叫哈特的病人忽然發作,将另外一個病人的半張臉都撕得血肉模糊!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是有病人告訴我,是因為哈特說自己太餓了!”

哈特?

那似乎是在餐廳裏,坐在愛跳舞的哈衣身邊的一個病人。

羅修手一抖,叉子上的面盡數跌回了鍋裏,濺起的熱水落在他的手背上,讓他渾身打了一個激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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