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談判
“這……這……”夢容将頭一低再低,提着眼梢瞄了晏蒼陵一眼,又心虛地低下,“奴……”
“快說!”晏蒼陵可不是有耐心的人,字字句句如利刃切過,“你若膽敢有一字隐瞞,本王不介意錄刂光了你的衣物,将你吊在城門之下。”
“啊!”夢容一聲尖叫,臉色慘白慘白,幾乎要暈闕過去,“奴說奴說……因此人不服管教,見人便大吼亂叫,掙紮間還弄傷了不少的人,奴……奴沒法子,王爺您也知,咱們做這行的,總得要使些手段,管教好了,方能拿出去賣,因而……”她頓了頓,故意将“而”字拉得老長,想将這問題給混過去,不想晏蒼陵卻一句話也不說,只将匕首往內一壓,立時在夢容臉上劃了一道口子。
“啊!因而因而……”夢容叫了一聲,大口喘氣幾下,“因而便喂他服下了夢魇,再讓嬷嬷管教,之後喂得多了,他……他便被吓得啞了,啊啊啊,王爺恕罪王爺恕罪,奴也是近日方知他啞了的,王爺不關奴的事,都是那些個嬷嬷害的!”
“嬷嬷害的?!”晏蒼陵狠狠地剜了夢容一眼,“若無你首肯,此藥從何而來!究其到底,是你害的!”
“王爺!”夢容急道,“王爺,奴不知情不知情啊,求饒奴一命,日後奴必給您做牛做馬,以報不殺之恩!”
晏蒼陵雙眼一眯,聲音冷于冰獄:“饒你一命,嗯?本王饒你一命,有何好處!”
“王爺!”夢容急了,閉着眼豁了出去,“您不想知那人販長什麽模樣麽!”
晏蒼陵一愣,夢容這話不偏不倚正戳中了他的心結,想,他如何不想,他恨不得将那人販拖出來,碎屍萬段!“呵,你這話問得好,看來你還有些用處,來。”他給樂梓由使了個眼色,樂梓由便掏出準備好的紙筆遞給他。
晏蒼陵毫不憐惜地解開夢容穴道,将她丢至桌邊,扯過她的手指唰地一刀劃出個大口子,就着汩汩的血跡按上筆尖,惡聲道:“畫!”
夢容冷汗嘩嘩直流,哪敢耽擱,哆嗦着執筆便畫,但手卻不聽使喚抖個不停,好半晌方勉強畫出兩三筆。眼看 “筆墨”将幹,晏蒼陵毫不憐惜地又是一刀劃破她另一指尖,逼她繼續作畫。
待這幅畫完工時,夢容十指已是血跡斑斑,疼得她後背完全濕透,猶如被從冷水中撈出一般。
晏蒼陵拿起畫卷,詢問了幾處細節之地,得到滿意的答案後便将畫卷疊好放入懷中,再抽來一張紙,重力一壓:“将那些害他的嬷嬷名諱寫出,尚有!伺候他的小厮丫鬟也一并寫下,總而言之,誰同他有過接觸,都給本王寫清楚!”
夢容哪敢再拂逆他的意思,一手抓穩了自己亂顫的右手腕,走筆疾書,不消一會便列出了衆多人物,細一數過,竟有十數人之多。
晏蒼陵一股火氣沖到了頭頂,目中戾氣深如雷雲,他揪起夢容的衣襟,一把寒涔的匕首就往她的喉嚨刺去!“本王留你不得!”
夢容吓得失了聲,睜大了一雙銅鈴般大的眼,眼睜睜地看着針刺光的刀鋒,刺向自己的喉頭……
然,卻在貼到脖頸這時,晏蒼陵執着匕首的手頓了一頓,忽而眼底異色掠過,冷笑三聲,将音量放大道:“夢容你可知你賣的是何人!”
夢容的氣只進不出,噗嗤噗嗤地從鼻腔噴出粗氣,僵直了脖子猛烈搖首。
“你不知,那本王告知你,”晏蒼陵眸深如黑淵,“你賣的可是當朝尚書之子!”
吓!夢容臉色唰地變得慘白,桓朝有律,不顧他人意願私下販賣人口已是當罪,而今竟還販賣官家之子,這有一百個腦袋都不夠砍!
“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夢容眼淚如開閘洪流而下,猛地下跪,頭磕得比外間風聲還大,“王爺,求你救救奴!”她膝行到晏蒼陵的面前,扯着他的大腿連面子都不要了。
“哼!”
晏蒼陵狠狠地踹了她一腳,兜得她朝地打了個滾,正要繼續踹人時,一人撞門而入,風一樣地跪倒在晏蒼陵的面前,聲音響亮,“請王爺恕罪!”
一看,竟是去而複返的晴波。樂梓由雙手環胸靠在門邊,他是習武之人,晴波出現在附近時,他老早便發現了,而今放人進來,不過是為了欣賞一場好戲。
晴波哪怕下跪,這背脊依舊挺得筆直,不卑不亢地磕了一個頭,正視晏蒼陵的目光:“舍妹一時無知,得罪王爺,奴身為長姊,亦有過失。王爺若怪罪于奴,奴無話可說,但若要降死罪于舍妹,奴便不服氣了。”
“哦?你如何不服氣。”晏蒼陵沉了沉怒氣,他大步走到椅邊落座,卻不喚晴波起身。
晴波借着寬大的袍袖拉住了夢容的手,輕輕一拍安撫,面上鎮定地道:“敢問舍妹所何罪。”
晏蒼陵眯了眯眼,饒有興味地敲着桌面:“私下販賣尚書之子。”
“依照桓朝律法,私下販賣他人者,徒三年,卻罪不致死。”
晏蒼陵眼底一亮,并未生氣,沉然道:“可令妹賣的是尚書之子。”
晴波不緊不慢地道:“奴記性一向不錯,桓朝律法似乎并未有販賣尚書之子,而獲死罪之例。”
晏蒼陵嘴角忽而揚了起來:“桓朝律法雖然未有,但你不知芳城是本王的地盤麽。在這兒,本王便是天,芳城的律法皆歸本王管!”
晴波臉色微微一變,将頭低下,皓齒緊咬着唇:“若是如此,奴還有何話好說,只是王爺為了一罪民而害人性命,奴不服氣!”
“混賬!”晏蒼陵佯怒拍桌站起,桌上茶壺嘩嘩地潑出水來,“胡言亂語!”
“王爺為何如此緊張?”晴波不慌不忙,“尚書之子,那可是大貴人,尋常人販一雙眼可精着的,是富是貴還看得出來,為何偏生這一人販卻敢私下販。賣官家之子?”她頓了頓,繼而續道,“但若是此人是戴罪之身,那便說得通了。奴聽聞數月前,兵部尚書獲罪,族人流放南蠻之地,其子不知所蹤。王爺口中所說之人,依奴來看,十之八九便是這尚書之子。若是如此,他早已淪為罪民,又談何販。賣官家之子,被判死罪。”
晏蒼陵哈哈哈大笑不停,忽而笑容停下,怒道:“即便是罪民之身,他也是當是随父流放服勞役,而非沒入樂籍!”
“王爺此言差矣,”晴波道,“依照桓朝律例,凡獲罪官家親眷,男者服勞役,女者沒入樂籍,送予營地做營妓。但王爺所說之人,并未服奴役,還反被賣到我們民間做私妓,我們一普通百姓,又焉會将他同官家聯系起來。再者,”她咄咄逼人道,“我們僅是将其販賣罷了,這戶籍同賣身契亦未做過手腳,論律更不當誅。”
“好一張伶牙俐齒!”晏蒼陵眼色陰沉,有如烏雲翻卷,他負手踱步走了數步,看似在焦急地尋法子對付晴波——這讓晴波臉上的笑意更甚。
晴波有如羽飄地在夢容手背上一拍,給了她一個定神的眼色,一雙眼底自信滿滿。
“你似乎很得意?”晏蒼陵陡然插入一句,話音平淡,看不出是喜是怒。
“奴不敢。”晴波淡然接招,始終進退有度,不多說一句。
晏蒼陵不怒反笑,朗聲陣陣,連外頭的風聲都被他壓下:“好!有膽識!怪道能讓戶曹參軍同谘議參軍對你另眼相看!”
此話一落,晴波有如被驚雷劈頭,自得的臉色唰地變作慘白,繞是她反應快,将頭低下,但敏銳的晏蒼陵猶是發現了她的變色。
唇角一勾,晏蒼陵自滿地逼近前一步:“本王不知,本王的人,何時同你如此交好了。”
“奴不知王爺說的什麽。”晴波聽罷一愣,面色依舊鎮定,但一雙手卻将絲娟攪成了一團。
晏蒼陵徐徐地道:“你不知?卻不知你今日是如何出的城,嗯?!”
晴波一震,故作鎮定地續道:“奴自然是出示了過所,方得城門守衛放行。王爺您如此詢問,莫非是懷疑城門守衛他們……”她頓了頓,卻不續話,留得一聲深意的話未盡。
晏蒼陵臉色沉沉,一雙眼有如萃了劇毒,恨不得将她的舌頭割下:“是麽,短短半個時辰內,你是如何得到出城過所,嗯?”
晴波貝齒将紅唇咬出了一條白線,仍辯駁道:“奴今日本便打算出城,故而早早申好了。”
“是麽,”晏蒼陵聲音沉了又沉,“既然如此,那麽……”“麽”字一落,他驟然出手,一指點上晴波穴道,給樂使了個眼色。樂便笑吟吟地上前來,視晴波的抖聲為耳邊風,輕輕松松地從她懷裏掏出了十數份的過所,抖開一看,晏蒼陵大驚。
急忙将其扯過,晏蒼陵上下攬了一遍十數份過所,眉心越擰越緊,看罷最後一份,一掌劈向桌子,嘩啦一聲桌子從中斷裂,碎屑劃破了晴波兩姐妹的面容,血痕驟現。
沉然如晴波,此刻也變了臉色,夢容的臉色已白得幾近寒霜。
晏蒼陵揚起手裏的過所,厲聲逼問:“這些過所從何而來!桓朝有令,凡需出城者,必得申過所,由參軍通判,在過所上錄下所申之人身份及所申時日。你手上十數份過所,上頭所申日期皆是本月,每份所申時日相差不過三五日,但過所上注明的到達之地俱是百裏外的城鎮,莫非你要告知本王,你有飛天本領,能在三五日內往返芳城同外地,再申下一份過所?!”額上青筋突突直跳,晏蒼陵瞋目裂眦,“說,你究竟給了兩位參軍多少好處,讓他們替你作僞!或是,你私下動了什麽手腳!”
晴波臉色幾近慘白,雙唇開阖,卻一個音都無法發出,只能大口喘氣。
晏蒼陵早被晴波氣得怒火攻心,一把拉過夢容,匕首毫不留情地滑向她的脖子!
“王爺不!王爺王爺!”晴波花容失色,聲都變了個調,“我說我說,求王爺放過舍妹!求您!”
“說!”晏蒼陵雙眸一眯,雷霆之意分明顯現,“如有作謊,死!”
晴波怛然失色,原本高高挺起的背脊,也有如被抽了脊柱骨般塌了下去,眼底蒙上了一層絕望的灰色,一字一頓将自己的所為道來:“奴有一項絕技,可模仿任何人的字跡,且能字似意像,以假亂真,亦擅長仿刻印章,是以這些過所俱是奴一人私下仿照的,往來四處不成問題。”
晏蒼陵眸色略沉:“為何城門守衛卻未發現你往來頻繁之事。”
晴波垂首,咬牙道:“奴只需派人弄來他城參軍的字跡同官印,再仿照一份過所,并加以易容,便可以他城之人的身份,回到芳城。”
“好!”晏蒼陵反怒為笑,禁不住為她這份能力而拊掌,“你果真厲害,本王真是小看了你。”
“王爺過譽了。”晴波的頭低得快點了地,她抖出了這一事,便知自己下場不會好的了。
未料,晏蒼陵言辭間卻未有怪責之意,笑眸中添着幾許興味:“本王以為你會将過錯歸于兩位參軍之上。”
晴波搖首,黯然地道:“王爺聰明絕頂,奴一小小的妓子,外加舍妹的命掌在您的手中,奴焉敢再有所欺瞞,但一人做事一人當,”她赫然擡首,目中泛起決意,“望王爺放過舍妹,她是無辜的。”
“放過她?!”晏蒼陵冷笑道,“本王為何放過她!她雖是無辜,但她沒少害過人,本王為何要放過她!”他再三強調“為何要放過她”,字字句句都如一把利刃狠狠地戳進晴波心坎——他為何要放過她,身為一權勢之人,根本未有任何理由放過一個損害他利益之人。
“王爺!”晴波嘶聲,拉着夢容一同俯首磕首,“奴願為您做牛做馬,任您驅策,只求您寬宏大量,饒了舍妹一命,求您!”她的背脊在風中顫抖,嗚咽與哀求和着風聲,面頰的淚水沾了塵土,在臉上畫下灰黃的髒污。
“本王繞過你,有何好處。”晏蒼陵摸着下颔,審度着兩人。
“這……”晴波遲疑半晌,目光移向淚痕滿面的夢容,“奴可替您打探消息,亦可僞造他物。是了!”她乍然道,“奴定全力替你尋害‘仙人’之人!”
晏蒼陵目光驟深:“這倒不錯,不過……”
“不過什麽。”晴波的心随着他的話起起伏伏,垂下了又給狠狠地提起,心驚肉跳。
“不過本王大可去尋,為何要假托你手。”
“啊!”夢容尖叫一聲,暈闕過去。晴波臉色慘白,毫無血色,雙唇抖得無法言語。
晏蒼陵對她們的表現極其滿意,面色稍稍緩和,遲滞許久,将手一揮:“成了,起罷,瞧你們姊妹情深,本王也不為難你們,不過……”他遞了個眼色給樂梓由,樂梓由旋即倒了兩杯冷茶,其中一杯裏,當着晴波的面,下了一粒藥。
一看清那藥,晴波勃然變色,嘴巴張了張,又萬念俱灰地閉上了。
晏蒼陵嘴角噙滿了冷笑:“你的好妹妹,害了他,本王自然也要以牙還牙,你可有何怨言。”
“不敢。”那藥晴波最清楚不過,那是夢魇。夢容賣出“仙人”那一日便已得罪了晏蒼陵,晏蒼陵只是讓她服用夢魇,已是開恩了。
“哦?那你可要給她解藥?”
“舍妹不識擡舉,觸犯了王爺,王爺大人不記小人過,已是開恩,奴又怎敢相救,求得舍妹留下一命,已是萬幸。”晴波又是深深一拜,接過樂梓由遞來的帶藥的藥,深吸了一口氣,毫不猶豫地喂夢容喝下了。
“很好,本王欣賞你。別話不多說,今日之事算是給你的教訓,知曉哪些人該惹哪些不該惹!”
“是,奴謹記在心。王爺饒命之恩,奴沒齒難忘,日後王爺若有何差遣,奴定盡心盡力。”
“好!只消你日後好好替本王辦事,本王必少不了你的好處,若你忠誠于本王,本王心情愉悅了,甚至可除了你們的樂籍,替你們尋個如意郎君。”
“王爺,此話當真!”晴波眼裏亮起了明火,須臾又覺太過失禮,将頭低下,但抖動的雙肩卻洩露了她的激動。似她們這等做皮。肉生意的,吃的不過是青春飯,憑靠容顏同技藝,尚可風光一時,可當人老珠黃時,留給自己的僅有一身的銅臭味,連個相伴之人都沒有。但若能除了樂籍,便有機會嫁給一個好人家,相夫教子,安安心心地過完後半生。
晏蒼陵将晴波的喜悅收入眼底,同樂梓由對視一眼,颔首道:“本王說話算話,只消你忠誠本王便可。”
“奴必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好!未免你背信棄義,本王需你立憑為證。”說罷,晏蒼陵便讓樂梓由起草一張憑證,讓晴波在上頭簽字印指紋。
末了,晏蒼陵又詢問了一些關乎恩人情況之事,得到确切的消息後,便同樂梓由拂袖離去。
不想,他們竟在歸去的途中,遇上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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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