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心結

晏蒼陵自是不可能真去給樂麒打一頓的。樂麒于他而言,充其量不過是個利用并收買的棋子,他又怎會降低身份去讨好樂麒。只消樂麒乖乖的不惹事,能忠誠于樂梓由同恩人便成,其餘他可不理會。

翌日一早,眼底裹了一圈黑的樂梓由,便一搖三晃地拖着別扭掙紮的樂麒歸來了。一見到晏蒼陵,樂梓由頹靡的雙眼都射出了精光,有如餓狼捕食般撲到了晏蒼陵的面前,佯作悲憤地哇哇大叫:“慕卿,你要如何賠我!”

“賠你什麽?”晏蒼陵愕然,将人丢開,目光中帶着審視掃了樂麒一眼,看樂麒眼底尚有幾分對自己的不滿,但似乎并不嚴重,“怎地回事。”他問了出口,昨夜喚樂梓由去尋樂麒,結果尋了一夜未歸,今兒個早又這般模樣出現,當真叫人奇怪。

樂梓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就把晏蒼陵往書房方向拽,樂麒提步跟上,但樂梓由喝了一聲“不準跟來”,樂麒便乖乖地定立原地,靜默守候。

這般乖巧的模樣,讓晏蒼陵眼底多了幾分深意,他支肘捅了捅樂梓由,打趣道:“我說,莫不是你倆怎麽着了罷,也太快了些。”

“去去去!”樂梓由不耐地揮手推開晏蒼陵,腳步一頓,回首瞄了眼乖乖站在原地等待的樂麒,加快腳步将晏蒼陵拖去了書房,砰地關門,他快步走去桌邊拎起茶壺,就咕嚕咕嚕地往嘴裏灌,茶水斷續從他颔下滴落,也不擦拭。

“嗨,這小子,真是難搞!”霍地放下手裏茶壺,整個桌面都随着大動作而震了起來,樂梓由随意一揩嘴邊水漬,指着晏蒼陵道,“你說,你可是故意将這人丢給我的?嗯?!”

晏蒼陵含着深意負手一笑,不置可否。

樂梓由同他相識多年,哪看不出對方眼底的意思,揮拳錘了晏蒼陵幾下,哭笑不得地道:“你倒是算計倒我頭上了啊。”

“何談算計,”晏蒼陵搖首道,“他若經悉心培養,定是個人才,只是我的性子鎮不住他,只有靠你了。兄弟一場,你可別不幫我。”

樂梓由嗤鼻一聲,不屑地昂鼻道:“依我說,兄弟于你而言,都是用來出賣的。”

晏蒼陵失笑,錘回樂梓由一拳:“不說這麽多,你昨夜同他究竟發生何事。”

“嗨!麻煩!”樂梓由一揮手,邁開雙腿,跨步而坐,拍着膝彎将昨夜之事一一道來。

原來他昨夜聽了晏蒼陵的話後,匆匆朝品芳閣方向趕去,在半路時攔下了樂麒,樂麒果真是一心想去尋晴波,為他被殺的阿姊報仇。樂梓由考慮到晴波的價值,哪肯應允,雙腿一邁,便擋在樂麒的面前,不讓他前行。樂麒的起先還敬重于他,沒有怎樣,後來見無法前進,脾氣上了來,便對他動手了。

樂麒沒有武藝,自然不是樂梓由的對手。但在打鬥間,樂梓由發現樂麒的底子很好,非但反應敏捷,尚且觀察力很強,深知如何将對方的優勢化為自己的優勢,不自覺地,樂梓由就沉了進去,卸了功力同樂麒赤手空拳搏了起來,這一鬥便是鬥了個把時辰,當倆人氣喘籲籲地宣布停戰時,樂梓由對樂麒已非佩服二字可形容了。而樂麒似乎因樂梓由一直相讓之故,對樂梓由也多了幾分敬重。

倆人經由這麽一打,兄弟感情更甚,樂梓由拉着樂麒去祭天滴血,認了拜把子兄弟,又帶着樂麒去飲了一夜的酒,是以至今方歸。

聽罷樂梓由說完,晏蒼陵眉梢一挑,斜斜瞄着人:“這麽說來,你這一夜挺快活的麽,怎地還如此煩惱”

“快活個屁!”樂梓由跳腳起來,“你不知我為了能攻陷他的心防,花了多少心思,我……嗨,不說了,總而言之,現今這小子對我是推心置腹,理應不會背叛了,至于要怎麽用,随便你。”

“你倒不心疼。”晏蒼陵玩味地摸着下巴道。

“心疼有屁用!诶,不過我可告知你,”樂梓由指着晏蒼陵道,“別個人你愛怎麽折騰我不管,我好不容易收了個小弟,你可別将人給弄沒了。”

“放心罷,”晏蒼陵笑道,“保管給你個生龍活虎的,只是,”他頓了頓,沉吟道,“現今我還未想出,如何安排他。”

“你的恩人不是挺厲害麽,問他去好了。總而言之,我現今要回府睡覺,人我已勸住了,他不會對晴波倆姊妹動手,只是日後你得給他個交代才是。成了,懶得管你,我走了,人丢你這兒了!”

樂梓由說罷,拍拍屁股站起,便大搖大擺地走了。

沒了樂梓由,晏蒼陵也不留在書房了,他回了方才的地方,告知樂麒樂梓由已走,樂麒聽罷,神色略有一沉,複又恢複原态,變得極其之快,讓晏蒼陵更對他刮目相看。晏蒼陵招來管事,讓他帶樂麒下去了。

晏蒼陵沉思一會,便提步往朝臨閣而去。

入得閣內,季拂心正百無聊賴地睜眼東看西望,看到晏蒼陵來,雙眼噌地發出了光亮——到底一個人留在閣內,總是寂寞的,有伴前來誰人不歡喜。

今早晏蒼陵,便曾帶着王大夫來過給季拂心探病。王大夫已驗明了夢魇解藥的藥性,确信無誤了,已讓季拂心服下。只是現今藥性還未化開,也看不出季拂心好是沒好。

晏蒼陵倒了一杯茶水給季拂心,徐徐喂他喝下,撩袍繼而在老位置坐着,征詢季拂心的意見後,拉過他的手給他按揉起來——這已成為了晏蒼陵每日裏必做的事。

“恩人,”看季拂心被按揉得眉頭舒展,晏蒼陵也笑了,将動作再放柔些,試探地問道,“你以為,樂麒這人我該如何處置,給你做小厮,或是……”這末了的“是”字,被他拉得老長老長,明耳人一聽,便知他是話中有話。

季拂心偏不上當,斜斜觑了晏蒼陵一眼,又擺直了目光,看向前方并不續話。

晏蒼陵的話哽在了喉頭,讪讪地摸了摸鼻,小心征詢:“事情是這樣的……”接着,他便将同樂麒的能力娓娓道來,語氣中透露出他有心栽培樂麒之意。

“我時常忙于公務,甚少有時刻照料你。樂麒雖可照料你,只是……”只是他也存有私心,光讓樂麒做季拂心的小厮,那太過屈才,是以他想征詢季拂心的意見,可同意讓樂麒去練武。

晏蒼陵的話未說全,季拂心到底聰慧,一點便通,他的目光徐徐收入晏蒼陵的俊顏,雙唇開阖幾下,“問”道:“你打算如何?”

晏蒼陵感知季拂心的會意,笑着将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道了出口:“我打算栽培樂麒,讓他習武,做你的貼身侍衛兼小厮。只是因他要習武之故,有時可能照料不到你——自然,我能來時便會來,只是若來不了,還望你切莫介意。”

季拂心點頭,并不發話,面上表情已是應承之意。

晏蒼陵笑容都如綻開了的花兒,那喚一個燦爛:“恩人,你能理解便好,夢魇的解藥我已給你服下,你不妨試着接見他人瞧瞧,若是你不再懼怕生人,我便可安排別個小厮照料你。”

季拂心聞言後竟是渾身一震,透過晏蒼陵笑意的眼底,他卻好似走過了一串痛苦的回憶,清朗無雲的眼眸裏逐漸浮上了層層黑雲,陰沉得幾近落雨,他甩動胳膊,露出自己斷筋的手,那條猙獰的傷疤在晏蒼陵的悉心照料下,已逐漸消了痕跡,只是有些擱在心裏的傷,始終在心底深處留着一條深深的刻痕。

季拂心拒絕了,他始終沒有勇氣走出那一步。

晏蒼陵的心尖也泛起了疼意,他一直不知恩人究竟經歷過什麽,但那鐵定是不美好的回憶。他嘆息了一聲,繼而給季拂心按揉手腳,心底卻想着,該如何方能讓季拂心陰影盡消。

多日相處下來,晏蒼陵隐約感覺得到,季拂心的怕人,并非單單夢魇而致,更多的是心病,一種試圖與他人遠離的病,而他的尖叫,更趨向于解釋為,将外人趕走不同他接觸。

晏蒼陵嘆了一口氣,知曉打開心結非三天兩頭的事兒,只能循循誘人,不可貿然圖進。

眼看兩人氣氛略僵,晏蒼陵掃了一眼四周,試圖找到什麽東西來打開話題,不想,竟先是季拂心輕輕撞了他一下,先一步開了口。

“我想曬太陽。”

晏蒼陵看罷他的唇形,愣了一愣,笑意漸綻,季拂心肯踏出這個門,也是好事一樁,他立即出了門,緊接着推了一張輪椅走了進來——這張輪椅,自帶回季拂心後,他便喚人做好了,采用的皆是上等材質,座椅上墊有清涼的軟墊,人坐上去毫無颠簸之感,舒服至極。

一看到布置好的輪椅,季拂心內心的感動自肺腑而上,溢滿心尖,他眼底含住了笑意,對着晏蒼陵點了點頭。

晏蒼陵見他開心,心情也舒暢了,征得他同意後,小心地将人抱起,輕放到輪椅之上,慢慢推着他往外邊而去。

而今距離季拂心到晏王府已有将近半月,季拂心一直躺在床上,未曾出過朝臨閣,這打一出來,看到久違的花花世界,他頓覺渾身舒暢,連積郁的心都随着風拂,而徐徐散去。

夏日正是百花争豔之時,百花清香彌漫入鼻,清爽的氣息從露水中吞吐而出,季拂心微微仰首汲取芳香,瓷白的臉上被日光印染,霞色随着晶瑩的汗珠斑駁跳躍,連百花都羞怯了顏色。

晏蒼陵側首一望,不由得神思迷绻,心蕩旌搖,足足咳了好幾聲,方回過神來。他将季拂心推至了亭臺之前,讓季拂心一眼飽覽百花之景,而他則走到亭內,給季拂心倒了一碗水,在季拂心需要時,喂他喝下,再給他擦拭額上汗珠。

“這天挺熱的,不若我們到亭內罷,在這曬着過久,易中暑。”

季拂心颔首應下,對着晏蒼陵微微勾了唇角,主動靠了過去,方便晏蒼陵抱他到亭臺之上。

将季拂心細心放入布置好的躺椅之內,晏蒼陵又喂他喝了口水,調整了一會兒的坐姿,方喘上口氣,坐他邊上喝上口水。

季拂心定定地望着前方,看着百花浮動無憂無慮,不由得地憶起了自身處境,一時心酸,方舒緩的心情又陰雲密布,連嬌豔的花落在他眼底都暗淡了光彩。

這時,倏爾手心一重,一樣東西放入了他的手裏,他低首一看,心神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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