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尚書
王斌一頓,似乎有些猶豫,反複将話在嘴邊轉了幾個彎,方嗫嚅道:“聽聞那公子名喚季拂心,似乎是兵部尚書之子。”
“兵部尚書之子?季拂心?”晏蒼陵不自禁地将臀離了凳,聲線都是抑不住的激動,“你确信麽?”
然,王斌卻将頭低了下來:“草民不敢确信,只敢說季公子定同兵部尚書有所關系。”
“你怎敢确信他們有關系。”晏蒼陵雙手緊緊地扣着扶手,生怕自己下一瞬會沖上前去,揪着王斌的衣領詢問關乎季拂心的事。
王斌搖了搖頭,一會兒又點了點:“我們尋到季公子後,求得了他的原諒,他道他也替我們可惜,便給了我們一人一錠銀子,讓我們另謀生路,當時兵部尚書——不,當時的尚書大人,仍是兵部郎中,後頭方擢升為尚書的。季大人恰好歸來,看到了此事,也喚人給了我們一些衣物同銀兩,一同救濟了我們,也規勸了數句,并道日後若有需要可來尋他。我們自然不敢再麻煩他們,得了錢後我們齊齊給他們父子倆叩首道謝,接着便按着各自的打算,各分東西。草民繼續為商,游走四方,偶爾回來給兵部尚書一家捎些東西,只可惜他們聽聞我是送禮來的,始終不肯相見。時隔多年,當初的兄弟們得了季公子的銀兩,都另謀了出路,有的進了官場,有的從了商,有的入了江湖,有的平平一生,偶爾兄弟相聚,感慨人生之時,都不意外地提起了那位季公子。當初若非他們一家,焉能有今日的我們。”
一口嘆息自肺腑徐徐吐出,當從回憶走了一遭後,王斌瞬間覺得自己老了,明明不過幾年的事情,卻仿若經歷了百年之長,那變化太快,以致他都不敢相信。
晏蒼陵的心思卻不在王斌這,他将身子再往前傾,脖子拉長到了極致,連平素的從容都消失殆盡:“後來呢,那公子怎樣了?你又怎會尋上我。”說到這話,他連“本王”自稱都忘了用。
王斌疑惑地看着晏蒼陵的姿勢,将唇抿了一抿,續道:“後來約莫兩年前,草民以求助的借口,再次去尋了季大人,當時季大人并不在府內,是季公子接見的我。草民将準備好的厚禮遞給季公子,懇切希望他能收下,但他卻未接過,反倒深深地望了一眼那些厚禮,語氣沉重地道,‘王斌,你這些年有心了。’草民跟着應了幾句,說了一些感恩頌德的話,他接着便不再言語,聽他口氣,似乎有些悲傷。過了許久,季公子長長地嘆息了一聲,他道,‘當今天下世道黑暗,我們怕是撐不久了,王斌,你若當真有心報恩,便在日後替我們做一事罷。’草民聽罷,立時躬身詢問有何可相助之處。季公子并未詳說,只簡略道了一句,‘若他日,我們一家不保,你便前去芳城投靠晏王。’”
“嘶——”
抽氣聲生生插入王斌話音之中,樂梓由同晏蒼陵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底的震驚。
“之後……”晏蒼陵聲音更抖,“你便來尋本王了?”
“也不算是,”王斌小心地提眉看了晏蒼陵一眼,有些心虛地低首道,“其實草民之前也懷疑此行可否的問題,但思及季公子所說,還是義無反顧地來了。兩年前,草民聽罷季公子所說,也曾問過他為何要我投靠晏王,季公子卻只簡單說道,‘這天下若有賢能者,非晏王莫屬。’草民欲再相問,他卻讓草民回去了。之後兩年間,他們一家都相安無事,草民原以為事情便這麽過去了,不想,季公子所料的事還是發生了,是以草民便來到了此處,尋求王爺相助。王爺!”王斌将頭擡起,目光幽深地盯着晏蒼陵的眼,“草民來尋你雖非本心,但季公子所托,草民定不會辜負,而今草民将一切來由告知,盼的不過是王爺的全權信任。草民一尋常百姓,說不來慷慨激昂的話語,只能将一顆赤誠之心剖出,在此立誓,王爺若能相救草民恩人一家,草民定對您忠誠不二,誓死相随!”
短短幾句,雖無慷慨淋漓之詞,卻讓晏蒼陵內心洶湧澎湃,熱血沸騰,他仿佛看到了沙場之上,萬千軍人揚起手中刀槍,齊聲高喊“誓死相随,誓死相随!”
他會心一笑,松開攥得印滿指痕的扶手,撐身站起,一步踏着一步,在規律的腳步聲中走向王斌,他将王斌低下的身輕輕扶起,一字一頓地道:“本王助你。”
“王爺!”王斌不能自己,當下翻身下跪,篤篤篤地給晏蒼陵磕了數個響頭,“草民替兵部尚書一家感激您,草民替兵部尚書一家感激您……”他反反複複地說着替兵部尚書一家感激的話,激動得聲音都帶起了哭腔。
晏蒼陵會意,将王斌扶起,拉回座位上坐好,他也回了自己的位上,單手支颔,同王斌又說了一些話,拉近兩人關系。待将王斌此人性子摸透,确信他言出必行,定會忠誠于己後,晏蒼陵方開口問道:“現今兵部尚書被流放何處。”
王斌也對晏蒼陵卸下了心防,恭敬地拱手回道:“草民已打探好,尚書大人被流放至南州,此地同芳城相去不遠,但那兒夏日炎熱,一般人難以忍受,季公子的身體不好,草民生怕耽擱了時候,他……”
晏蒼陵眼皮一跳,方想說季拂心正在他府上,但到底還是多了一分小心,在未确證恩人身份前,他還是不能冒險,只粗略點了點頭,繼續問道:“你在那兒可有關系在。”
“有,”王斌也是個明白人,聽晏蒼陵問起這些,便大意猜到了晏蒼陵下一步動作,當即颔首道,“草民當時也起了劫人的念頭,故讓兄弟先一步到了那裏,屆時草民知會一聲,王爺之人到了那兒定能一切順利。”
“若是如此,你為何不親自動手。”
王斌一頓,痛心道:“草民一己之力,即便将人劫下,又如何安置他們一家,他們跟着草民這無權無勢之人,随時都得将命懸在腦上,擔驚受怕。”
“這話倒也不差,”晏蒼陵贊同道,“那不知季尚書脾性如何,若是劫人,他可會願意同本王歸來?”
“這……”王斌滞了一瞬,略顯尴尬地撓了撓腦勺,“季尚書為人耿直,嚴守律法,但卻有些死倔,若是直接劫人,他定是不願的。”
“不若直接打暈了帶回來。”樂梓由摸着下颔道。
晏蒼陵橫了樂梓由一眼:“虧得你想出這一計,若是他将我視為賊寇,豈非得不償失。”
樂梓由聳了聳肩:“你的恩人不是挺厲害麽,問他瞧瞧。”
這話便如一把火點亮了晏蒼陵的心燈,他莞爾一笑:“正有此意。”
當下,他又問了一些王斌關乎兵部尚書之事,再商量了一些該着手準備的東西後,便讓王斌先行歸去等待消息了。王斌走後,樂梓由也不打擾晏蒼陵,只叮囑了幾句,也去尋樂麒了。
晏蒼陵看着樂梓由蹦蹦跳跳離去的身影,搖首輕笑,轉身朝朝臨閣而去。
季拂心在閣內無聊地打盹,打了個呵欠眯眼入睡,但未睡幾時又被鳥鳴驚醒,迷迷糊糊地轉了圈眼珠,正準備繼續睡時,晏蒼陵到來了。他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蹭了蹭柔軟的被褥,往晏蒼陵那邊靠去,慵懶的目光盯着床頭的茶壺,示意要水。
晏蒼陵一抹興味的笑懸在了嘴邊,多日相處來,他發現季拂心有個特點,嗜睡。王大夫說是同季拂心身體不好有關,但嗜睡成這般慵懶之态的,他倒是第一次見。老實地将人扶起,喂了半阖着眼的季拂心水後,晏蒼陵嘴巴掀動,想詢問他姓名之事。但話到嘴邊,轉了一圈後,又生生吞下。
若是貿然相問,便是在側面告知恩人,自己打探他身份之事。那恩人十之八九會心中不快的,畢竟誰人也不願私事被人打探而出。也罷,左右已從王斌口中得知恩人身份,屆時待将恩人父親救回,讓他們父子團聚高興高興,再問恩人罷。
“恩人,”晏蒼陵取出錦帕拭去季拂心嘴角的水珠,想了半會,問道,“我有一事懸于心頭,想不到可解決之法,你可否助我。”
季拂心側首望入晏蒼陵憂愁的雙眸,點了點頭。
“有一固執之人落了難,他不願接受他人的相救,但我卻不得不救,你說我應當如何做?”
季拂心斂下雙瞳,定定凝望着腿上薄被沉思許久,方擡首開口道:“逼。”
“逼,如何逼?”晏蒼陵眉目裏燃起了興趣。這“逼”字一出,他心中豁然亮堂,計上心頭,但他還是想聽聽季拂心的意見。
“逼他求救。”
晏蒼陵眉尾一挑道:“話雖如此,但如何方能逼他求救。”
“他如何落的難?”
晏蒼陵解釋道:“得罪權貴。”
“那便讓其束手無策之時,再次得罪權貴。”
一句簡單話語,同晏蒼陵內心裏的計劃竄成了一線,他激動之下給了季拂心一大大擁抱,朗聲大樂:“好好好!恩人,你果真厲害,此計甚妙,甚妙!”
“嗯……嗯……”一股淡而好聞的香味漫入鼻尖,季拂心陡然被抱個滿懷,臉上微微泛起了紅暈,他嘗試着側首看向晏蒼陵,卻在對上那笑意滿滿的眼時,又有如受驚小鹿,将自己的目光移開了去。一顆心砰砰直跳,他甚至懷疑這顆心可會從自己的胸腔中跳出。
晏蒼陵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竟抱着恩人時,立馬如同被電一般,局促不安地放下了手,幹笑三聲:“抱歉抱歉,一時激動。”
“嗯,嗯。”季拂心連嗯了兩聲,臉上的紅酡慢慢地消去,他試探地擡起眼來,但一對上晏蒼陵的臉,又心跳快了一拍,将頭偏移,試了數次,都無法直視那張臉後,他直接逐客道:“嗯……天色不早了,我要睡了,你無事便先請罷。”
“……”晏蒼陵看着外頭正烈的太陽,默默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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