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回京 不見阿硯

林初月這趟沒有在于安城待太久, 過了半月,見證了阿巧和阿月兩人先後成婚就踏上了回程。

于安城這邊的事務早就不需要林初月操心,村長夫人和趙姨娘兩人都在幫忙, 出了過問賬目, 決定經營方向之外,其他的事情, 林初月也都放心交給了其他人。

她在于安城生活了這麽多年, 除了村長夫人之外, 林初月也得了其他許多值得信任的朋友夥伴。在他們的共同努力下,“豐足”幾乎算得上是北邊首屈一指的商號招牌了。她付出了很多不假,可如果沒有村長夫人, 趙姨娘,錢夫人這些誠心善良, 待她極好的人,林初月不覺得自己能有如今的成績。

她會的只是先人總結下來的經驗,那些她會的管理手段,營銷模式全憑曾經的學習, 真正要将這些落到實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林初月很感激這些幫助過自己的人, 這些在于安城和她結下深厚情誼的人。

她也抽空回了張家村一趟,去了她長大的村子。

和村長夫人寫給她的信上說的一樣,張家村變化很大,曾經多數都是茅草屋的張家村如今處處可見青瓦白牆, 曾經不太好走的村道也有村中幾位管事牽頭, 募集款項重新修了一遍,前往于安城的路越來越方便。

正是因為路好走了,越來越多的村民走向了于安城, 發展起了張家村,帶起了張家村的經濟。

多年前,那個十裏八鄉最貧乏的張家村,如今,毅然跻身于安城周邊村落的前列,許多人一談起富庶的村子,先提到的就是張家村,再不是隔壁的李家村。

林初月初初回張家村的時候,還得了許多人的歡迎,他們的态度,讓林初月有些受寵若驚。

如今張家村的裏正變成了曾經的村長,村長則是林初月曾今熟悉的一個鄰居大叔。村長和裏正帶着許多村民在路口上迎接林初月。

真的是很多人啊。

林初月下馬車去看的時候,烏泱泱的一片全是張家村村民。他們臉上帶着真誠的笑,質樸純厚的笑容是很打動人的。至少在林初月初見的時候,她是有些恍惚的,險些沒有站穩,幸好旁邊的王善扶穩了她。

這樣的場面讓她不禁想起了一個詞——榮歸故裏。

林初月想,再過幾十年,等到阿硯致仕的時候,她就不要在京城待着了,她想回張家村。

除了這些,林初月還通過村民了解了許多人的近況。

譬如曾今常常單方面看不順眼她,有事沒事找她麻煩的張蘭兒,她嫁去了李家村,雖比不上那些留在林初月手下的人過的富足,但也算過得去,平平淡淡的。林初月回張家村的時候,張蘭兒也過來了看她。

林初月覺得,張蘭兒變化很大,明明模樣沒什麽變化,可是氣質卻截然不同了。張蘭兒眼中再沒有那些浮躁,安靜平和多了,或許是因為做了母親,她面上還多了些溫順。

她送了林初月一張繡圖。

林初月仔細看了,那是一副牡丹芍藥圖。張蘭兒秀的很好,一眼就能看出兩種花的區別。

她笑得有些內斂:“以前,是我太小心眼了,妒忌不容人,卻沒什麽厲害的本事,想起來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不管林初月你怎麽想吧,反正我是想向你道歉了,也不奢望你原諒我。你是個好人,為張家村做了很多,許多村民都喜歡你,感激你,我爹娘都不例外。”

“我聽旁人說,京城是個繁華的地方,你能在那邊過的好,比我想象的有本事多了。”

說完這些,張蘭兒牽着她剛剛學會走路的孩子回了李家村。

林初月問了旁人她現在如何,張蘭兒嬸嬸告訴她。

“蘭兒那孩子現在挺好的,這幾年沉穩多了,當家的在城裏做工,她做些繡活補貼家用,孩子也乖巧懂事,不讓人操心。”

林初月:“那……嬸嬸有讓她來我們豐足做事嗎?”

他們豐足的待遇不錯,在整個于安城都是排的上號的,名氣也大,許多人都會慕名而來,幾乎不愁做事的繡娘那些。

張萍嘆了聲:“有啊,她雖然早些年做的事不像話,但終究是我親侄女,可她不願,她說要是來豐足做事,她就顧不上家裏,沒人教養她孩子啓蒙。”

比起張蘭兒的婆婆,張蘭兒多少還是識得一些字的,張蘭兒想讓孩子走上科舉的路,這幾年都在忙着存銀子,接了許多他們豐足外包的繡活。

除此之外,張蘭兒也常在家帶着孩子識字,為孩子啓蒙。

既然是這樣林初月也尊重張蘭兒的選擇,讓旁人能幫忙的就多幫些。

林初月還去看了一趟張大娘一家人。

她原以為張成也會在,卻不想張成只在家中待了半月不到,就又匆匆趕回了北境。

張大娘和張大伯年事已高,左右身邊卻沒有年輕人侍奉在旁,林初月擔心,想着與張大娘商量商量,她請兩個人照看着張大娘和張大伯,但她這提議剛一出口,就被張大娘拒絕了。

“我們老兩口雖說上了年紀,但手腳也還算利落,上下行動得了,也能進出于安城,身子骨硬朗得很,哪裏需要別人伺候,再說,就算要人伺候,也不該是阿月你幫我們請人。”

張大伯也跟着說:“我們知道阿月你是為我們好,可總歸我們有手有腳的,自己能做的事,也不該讓別人操心。”

兩人說這話時,是一點沒有給林初月機會,語氣堅決,肯定無論如何都不許林初月請人照顧他們的。

但當談及張成,張大伯張大娘面上就多了幾分落寞。

“我們哪裏不知道呢,張成那小子去北境闖,其實也是想拿個職位,拼搏争取一番好前程。”

看着林初月,張大娘猶豫了許久,最後,還是把那話說出了口。

“阿成他這番回來,我也有問過他,是不是真的只是想去北境争取前程。阿成是我們養大的,他什麽性格我們都清楚,他忠厚實誠,從來都沒有不滿意過在張家村做個普通獵戶的日子,突然要去北境,那一定是有原因的。”

無奈的笑了笑,張大娘又接着說:“這回他也總算肯告訴我們了。他想娶你,阿月,張成這小子,惦記了你好久,他說他也想讓你風光風光的嫁給他,不是做個普通的村婦。”

“只是沒想到,你們倆之間還是差了些緣分的。阿硯可比張成好多了,如今也是京官了,又在朝廷裏面做事,大好的前途,張成哪裏比得上阿硯呢。”

林初月想說沒有,張大哥很好,他真誠善良,樂于助人,甚至憑着自己的努力,大小也在北境那邊做了一個百戶大人,他是個很好的人。

阿硯和張大哥之間,從來沒有比較一說,他們都很好。

但林初月還未開口,張大娘就牢牢的握緊了她的手。

那平常看起來和藹的笑,添了幾分苦澀:“阿月呀,你和阿硯好好的,不用擔心我們,就算我們哪天做不動了,只能待在家了,周圍不是還有鄰裏嗎?再不濟,知道我們這副模樣,張成那小子也該從北境滾回來了。”

“我們有兒子的,雖說現在還未有兒媳,但也不是孤寡無疑的,阿月你可不用操心我們。”

聽着張大娘這番話,林初月心中又酸又澀,說不出的滋味。她怎麽可能不關心不操心張大娘他們呢?

對于林初月而言,張大娘可以說是給予了她第二次生命的人,如果不是張大娘在那年北風寒雪中把她撈回了暖烘烘的屋裏,林初月想,她可能已經變成了一抹孤魂了。

把那裝着簪子的紅木盒子還給了回去,拜別張大娘,林初月随後就讓王善和她那在于安城裏的一位掌櫃的吩咐,讓他們聘幾個人,來這張家村裏做事,工錢給高些,平常在意着點張大娘一家人,不要太明顯,若是有什麽動靜,記得即刻通知她。

走訪了一天,天色漸漸暗沉。

林初月他們一家在張家村的屋子經常都有人幫忙打掃,以至于她這趟過去,屋子內還是幹幹淨淨的,甚至她過去,鄰裏鄰居還拿出了新被褥給她。

這讓原本計劃着回于安城的林初月臨時改了決定,在張家村歇息了幾日。

半月後,林初月踏上了回程。

在于安城的這半月,林初月也沒有落下給邵硯山寫信的事情,幾乎每隔個兩日林初月便要發出去一封信,雖知道邵硯山收到信也要等半月以後,但林初月還是忍不住要寫。

尤其是那幾日與張蘭兒見了面,又到張大娘家裏做客的時候。

她感觸多極了,總想着身邊有個傾訴的人,可看來看去,除了李兒便是朱兒再沒旁的人了,他又不好講這些,話與村長夫人,錢夫人趙姨娘她們說。

林初月只能把這些話都寫在信裏,在一封一封地發往京城。

她大概算了算,從她離京到踏上回程,約莫向阿硯寫了近三十封信。

可她收到的回信呢,只有前頭的五封,後頭的日子是再一封也沒有收到了。且這五封來自阿硯的信,着墨是一點一點減少。

到最後一封,只寫了讓林初月處理完事務便早些回京。

從收到信上字裏行間的話語,林初月大概猜測應該是邵硯山那邊事務繁忙,這些日子恐有什麽事情發生。

她出發前,還收到一封來自她爹爹的信。

那封來自他将軍爹爹的信,除了傾吐思念,讓她注意身體不要過于疲累之外,還隐約提及了一些關于她母親的事情。

大意是說近些日子,那十幾年前太常寺少卿被人誣陷一案再次有人提及了,這次不僅僅是為曾經的太常寺少卿一家正名,還隐約要給那還存于世上的太常寺少卿後人給予補償。

還說到了追封。

林初月卻覺得沒什麽,人死了都過了這樣多年,那些追封又能有什麽意義,只是留給活在世上的人看的罷了。可她外祖一家人丁已經凋零,一個都不剩了,除了林初月之外,竟已無一人還在這世上。

那又給誰看呢?

總歸死了都死了,那些蒙受不白之冤的人早也看不見了。

比起這些追封類的補償,林初月更希望看到罪魁禍首得到懲罰。

她希望那只手遮天,颠倒黑白的孫壽,為他做出的事,付出應有的代價。

回京的路上,許是因為太過匆忙,林初月甚至一封信都沒來得及寫,颠簸了将近一個月,身體已經有些吃不消,路上反複都不大舒服,不過好歹,總算又回到了京城。

只是等到她趕回家中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裏面昏昏暗暗的,只餘下門口還點着兩盞燈籠。

她一路進去,府上的人大多都歇了。

等到進了自己院裏,跟着的李兒和朱兒,連忙去遣小廚房的人,熬了一碗姜湯過來。

這一路反反複複終日都待在馬車上,林初月這趟下來,意外地着涼了。

這邊熬着姜湯,那邊又吩咐人燒着水,沐浴過後喝了一碗姜湯,林初月才勉強解了身上幾分疲乏。

來回于安城和京城,的确不是件簡單的事情。

但過了這麽久,卻依舊不見邵硯山回來。

林初月覺得奇怪,于是就找了院裏的嬷嬷過來問。

“夫人您不在的這些日子,大人時常時不回府,就宿在翰林院那邊的,偶爾才過來帶些換洗衣服。”

她素手纖纖撥弄着茶杯:“ 都是這樣嗎,這個三個月?”

那嬷嬷卻搖了搖頭:“ 這倒不是,也就近一月以來才這樣,兩個月前大人是偶爾才宿在翰林的。”

林初月嘆了一聲,果然如此,她就說怎麽眼瞧着自己那麽多封信,阿硯才回了五封。

原來是因為太忙。

“ 你可知大人是為何事而忙碌的?”這句話一問出口,林初月便後悔了,就算想要知道阿硯為何而忙碌,也不該問自己院裏的管事嬷嬷,嬷嬷在這內宅之中待着,她又怎麽會知道阿硯的事情。

可讓林初月沒想到的是,她的管事嬷嬷只遲疑了片刻就回答了她。

“ 好像是從今上的千秋宴之後。”

“嬷嬷你說什麽? ”林初月一愣,當即問話便脫口而出。

別人不知道她還能不知道嗎?

從孝仁帝千秋宴之後,朝堂內外局勢便悄然改變。

因着這次千秋宴司禮監的外派提督織造太監孫海濤出了岔子,連帶着孫壽也受到責難。

照理來說,作為司禮監的掌印太監,孫壽是不會因這麽個小小的事情而受到多大的責難,畢竟他可是孝仁帝身邊的寵臣,許多事情孝仁帝都是對他相當信賴。

可這孫海濤出事并非主要,僅僅只是拉孫壽下馬的一個引子。

作為扣緊皇宮內廷的重要一環,司禮監掌印太監孫壽的作用尤為重大。要是孫壽出了什麽岔子,那相對而言,瓦解太後王氏一族會容易上許多。

正是深谙這個道理,所以次輔李緯一直暗暗想要扳倒孫壽。

但以他的能力和目前內閣的處境,想要一口氣扳倒孫壽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他隐而不發,蟄伏了将近十年,才連同司禮監的秉筆太監吳而有,搜羅了到了大大小小,足以讓孫壽倒臺的罪證。

光憑他李緯一個人,想要徹底把孫壽拉下馬,是完全不行的,若沒有司禮監秉筆太監吳而有在一邊暗自助力,這條路是走不通的。

孫海濤貪墨對孫壽是沒有什麽直接的影響,但如果孫海濤貪墨來的銀子,是給了孫壽結黨營私勾結朝臣圖謀皇權的資本的話,那性質就截然不同了。

如今穩坐司禮監第二把交椅的人,是吳而有,提督東廠的人,是秉筆太監吳而有。

吳而有和孫壽二人關系,在明面上還算和諧過得去,整個司禮監也傳不出他們半分不合的消息。

但誰不想坐穩司禮監的第一把交椅。

明面上雖沒什麽摩擦沖突,可誰又能保證暗裏也還是一如既往的和諧安穩。若真要是這般,那李緯又怎麽能策反得動吳而有呢?

有了偶爾有的助力,又有那孫海濤貪墨的引子,這樁樁件件,後頭再一番添磚加瓦……

朝中本就有許多明哲保身派,是看不慣王氏一族和司禮監孫壽的所作所為,一旦他們處于劣勢,這些明者保身的中立派,很快就會與他們形成對立。

李緯會趁機拉攏這些人。

除了這些明哲保身的中立派之外,還有那麽一小部分,是暗暗的在和王氏一族以及孫壽等人反抗的。這些人裏面,不乏當年與被孫壽等人迫害的官員有交聯的。

甚至林初月的爹爹,就是其中一員。

一只蚍蜉或許難以撼動大樹,但成百上千只蚍蜉。撼動一棵內裏已經腐朽的老樹。

并不是不行。

林初月知道,今年首輔宋凱中就會辭官致仕,而接替着首輔之位的,則是如今的次輔李緯。之後的李緯,他手中權柄,只會越堆越高。

在未來的三年,外戚只會漸漸勢弱。

這一切的一切最初的開始,就是在當孝仁帝今年的那場千秋宴之上。

管事嬷嬷猜,林初月興許是因為舟車勞頓,身子乏累,一下子沒有聽清楚她剛才所說的話,于是又再重複了一遍。

“大人是從今上的千秋宴之後,就開始變得忙碌的 。”

林初月收回心緒,緩緩點了點頭,而後她又問。

“ 嬷嬷你可知今上的千秋宴過去多久了?”

她這些日子一直都待于安城,幾乎不知道京城裏近日來發生的這些事情。

管事嬷嬷想了想才開口回答:“ 差不多過去一月了。”

林初月心下了然,也就是說,孫壽,差不多要徹底倒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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