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想念 哪裏都很想
緩了好一會兒, 林初月覺得面前的人老神神在在的,明明看着她,一雙眼卻好像放空着, 又在想其他的事, 看起來奇怪極了,這讓她不由得開口問。
“怎麽了, 謝公子覺得有什麽不妥嗎?”
謝慶陽怔了片刻, 随即拿起一旁的紫檀金鑲玉筷。
“ 你倒是也吃啊, 怎麽愣着?菜可都要涼了。”
林初月應了一聲,随即也動筷子吃了些東西。
“你這些日子去了那小縣城,可是去探親的, 我聽聞你是生長在一個小村落,前頭經商也是從那兒起來的。”
這話倒是像平常長輩與小輩之間的閑聊了, 林初月也沒覺得什麽,直接把情況都與謝慶陽交代了。
“确實是去探親的。”
謝慶陽飲了口茶,一雙鳳眼半眯着:“那小縣城離我們京城倒是挺遠的,你這趟一去就近三個月了, 你可知道這三個月京城內發生了什麽?”
林初月笑着問他:“發生了什麽?我離的那樣遠當然不知道了。”
京城這般大,她也沒那樣通天的手段, 怎麽會時時刻刻注意的到這裏發生了什麽,最多也就是那些普遍都知道的,她能深挖幾分罷了。
面前的人掀起眼皮,懶洋洋的靠在身後的紅木雕花椅上。
“不是說和你那編修小相公的關系不錯嗎?怎麽京城內發生這麽大的事他都不與你說的?你們這三個月都不通書信的?”
這一連三個問題, 聲音卻極其平緩, 仔細琢磨,倒頗有幾分故意挑事的味道。
“我們自然是通書信的,只是夫君不曾與我說起京城內的事情。”
“我們做這一行的多少也得關注一些時事, 可莫與當下脫了軌。”
林初月有些不理解,在一雙眼裏皆是好奇,擡眸看向謝慶陽。
“不知謝公子這是何意?”
謝慶陽一雙眼睨着她,面上含笑,但卻意味不明。
“你那編修小相公身處翰林,朝中內外之事,想必他大多都是清楚的,現如今朝中出了那麽大的事,怎麽會不和你說呢?”
這話聽得林初月心中頗不舒服,但礙于謝慶陽的身份以及兩人之間的交情,林初月還是壓下了心中的不滿,好言好語。
“我這三月都與夫君不在一處,就算書信往來,也大多是傾訴思念之情,說起來也不怕謝公子笑話,比起家國天下,初月,更在意兒女情長。”
林初月伸手掩面,眉目皆含着笑意:“謝公子未曾娶親,定然不明白初月心中感想。”
謝慶陽瞠目看她,意外于她的話。
好嘛,這會兒是直接在他面前炫耀了。
成親有什麽好的?被各種事情束縛,心思還得分一部分出來應付妻子,麻煩死了,全然不如他現在自在惬意。
仔細想想,他長姐身為一國之母,當朝中宮皇後,行為規範都為女子的表率,成親之後反倒不如以往待字閨中那樣自在,處處都受到限制,疲累不堪,即便他長姐掩飾的好看不出一點異樣,但謝慶陽他心中自然明白,長姐可沒有,還未出嫁時那樣活潑了。
就算不看她長姐,他長姐是特例,那看她兄長的妻子……
好像他兄長還挺寵她嫂子的?
他們似乎過得挺開心?
想到這裏,謝慶陽心中一堵。
“誠如你所說,我未成親,自是不明白。”壓下心中的憋悶,謝慶陽話頭一轉,“就算是這樣,那你這消息也頗不靈通了些。”
這會兒謝慶陽把一月前,千秋宴上因吉服不夠發生的事情,一一都簡要和林初月說了一遍。
“我們既都是繡鋪同屬一行,那對江寧鎮江常州那邊的事,自然得有些了解才行,知己知彼嘛。”
說着他一手直起彩繪瓷杯,輕啜一口施恩玉露。
茶香清洌甘醇,回味使人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想必此事之後,那绫羅商人前景好的很。”
這話就是在提醒林初月抓住機遇與那商人好好結交了。
雖說謝慶陽沒提因千秋宴這事引發的其他,但林初月心中還是有些計量的。
阿硯忙,肯定是因為如今朝中司禮監的事情,他是編修,負責诰敕起草以及史書修撰,雖品級不高,但卻也能接觸朝廷政要。
眼下司禮監內部紊亂,另外一邊次輔李緯又漸漸起勢。即便是一個小小編修,怕也會受到這層原因波及。
思及此,林初月也就能理解前些時日阿硯不與她傳信,以及這這些日子阿硯都不曾歸家了。
只感慨她雖為阿硯的妻子,卻不能幫他幾分,為他排解紛擾。
收回思緒,林初月一雙眼看向謝慶陽,見他姿态悠閑,似等着她開口回話,林初月這才有緩緩開口。
“這倒多謝謝公子提醒。”
謝慶陽收回目光,低眸看着面前放置的幾道菜品,突然間失了胃口。
“算了。”
“可吃好了?”他又問。
這距他們過來吃飯,已經過去一個時辰,菜上齊了也吃了好一會兒,林初月自然是吃飽了。
“吃好了。”
謝慶陽點頭,随後起身,理了理身上衣服的褶皺。
“我遣人送你回去?”
林初月搖頭:“不必了,我這趟過來已備了馬車,再者府上也離這裏不遠,不過還是多謝公子好意。”
謝慶陽合着眸子,轉身便要走,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他回頭看向林初月,叮囑道:“若之後再碰上什麽事情,不用找那陳舒敖也行。”
“你可來找我,說不定我還能幫你更多呢,陳舒敖那人小氣的很,可沒我大方。”
林初月覺得這話有幾分好笑,但見謝慶陽面上又端着認真姿态,只得聽話的點了點頭。
“那多謝謝公子了。”
謝慶陽沒再說什麽,轉身離開,後面的仆從即刻跟上,林初月也沒待,随即便回了家。
兩日後,邵硯山總算在這日黃昏後歸了家。
這會兒林初月正坐在裏間的花梨木美人榻上,一雙腿在上面舒服地擺着,左手上拿着一個繡繃,右手指着繡花針,一下一下的在上面落針。
這幾日閑暇,她抽空打算做幾件孩兒的小衣,寄去送給李挽琴。
前些時日,她得了李挽琴懷孕的消息。
袁述清考中進士之後,并未直接受于官職,而是留在六部中的禮部觀政,待到觀政期滿,吏部考核之後,再行授予官職。
在這期間,袁述清以及李挽琴都留在了京城,林初月和李挽琴也常有交流,前些日子還在于安城的時候,林初月就得了李挽琴懷孕的消息,這會兒估摸着已經有四五個月了,差不多就要降生了,林初月就想着,給他們二人孩子做幾件衣裳。
林初月還在繡那衣服上的圖案,專心致志,沒注意到外頭已經進來了一人。
外頭的人腳步輕緩,走到她面前站了好一會兒,一點也沒出聲打擾她,直到林初月自己覺得脖頸有些酸痛,放下繡繃伸懶腰時,手不小心打到了什麽,她才後知後覺,随即擡頭去看。
“阿硯?”她面露訝異,眉眼裏全是驚喜,“怎麽李兒朱兒都不和我說一聲,阿硯你來了多久了,可是站了好一會兒,來,趕緊坐下歇歇,我給你倒杯茶。”
說着,她就要從榻上起來。
只是因為歇的太久,這一下子血脈流通不過來腿有些酸麻,差點就要滑到,邵硯山眼疾手快,穩穩地摻住了她。
“怎麽這樣不小心。”語氣卻是溫柔的,“都這樣大了,還和孩童一般不穩重,以後要注意些才是,不是次次我都能在身邊扶着你的。”
不然摔到了得多疼啊。
他也會心疼的。
說着,又擡手把林初月從美人榻上抱起來,林初月靠在他肩頭,臉悄悄的熱起來。
把林初月放在裏間的紅木雕花圓凳上後,他又将林初月的繡鞋拿了過來,仔細給她穿上。
明明什麽話都沒有說,但她卻覺得心裏暖烘烘的。
她低頭看他。
三月不見,他好像又瘦了一點。
是不是她不在的時候,他沒有好好吃飯?
只是還未等她多想,邵硯山就已經幫她穿好了鞋。
林初月擡眼看他,邵硯山幫她換好繡鞋之後,轉身去外間淨手,他進來的時候,手上還拿着一塊棉布,擦幹淨後放在旁邊的黃花梨木架上。
“阿硯剛才回來得多久了?應該是在旁邊等了好一會兒吧?”
林初月知道邵硯山的性子安靜,要他站好一會兒不被她發現,對他來說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邵硯山笑了笑,坐到她旁邊:“好久沒有看你做女工了,進來就想看看,不知不覺就站了一會兒。”
“阿硯想看,以後我天天在你面前繡圖給你看,怎麽樣?”
邵硯山側眸看她,面上多了幾分無可奈何:“天天都繡圖那樣不累嗎?多傷眼睛,做事情也需要勞逸結合才是。”
這話可算是觸了林初月的情緒,回家隔了幾天才見到邵硯山的氣,在這會兒,克制不住的往外冒了。
“別人興許有資格說我勞逸結合,但阿硯你可沒資格,”林初月瞪着他,“阿硯你說說,你在翰林待了多久才回家的,嗯?”
邵硯山自然是明白林初月的意思,但這段時期并非尋常。雖說翰林編修算不上什麽忙碌的差事,但卻也不清閑,尤其是在這段時間。
朝堂上下都忙得不可開交,翰林院內衆位學士也是。
他在劉學士手下做事,劉學士于他有師徒情分,許多事情,能夠幫得上忙的,他自然是要幫襯一二。
“半月而已。”
語氣平淡,倒是不以為意。
林初月氣的沒辦法,低聲斥他:“什麽叫半月而已,這半月中一日都未曾歸家,日日宿在翰林,邵硯山你還真當你是勞模了?”
他眉頭蹙起:“何謂勞模?”
林初月也是真着急了,這會兒什麽詞都往外蹦,頗有幾分口不擇言。
想了想,她遂解釋道:“勞模的意思就是,只知勞作不知疲累,心中無自我,不顧家,只顧國。”
“可不就是阿硯這樣的人嗎!”
林初月越說越氣。
邵硯山這才做了編修多久,就已經有這種不顧家裏趨勢了,那往後官位更高更加忙碌,是不是都不用再回來了?
直接把被褥一卷,翰林院當做家不是更好。
林初月哼了一聲,別過頭去,沒再看他,踏着繡鞋又坐回了美人榻上。
邵硯山面色平靜柔和,不急着辯解只跟着林初月身後,随她坐到了美人榻的另一旁。
“阿月這話不對。”見林初月依舊沒搭理他,他才又道,“只知勞作不知疲累的并不是我,不顧家,只顧國的更不是我。”
執起林初月垂放在腿邊的手,十指交疊。他動作溫柔,輕輕握了握。
倒是像在無聲的示弱了。
其實林初月也不想這樣,她能理解邵硯山為何不落家,他那樣忙那樣累已經很辛苦了,再回到家中,林初月作為妻子應該體貼他關心他,而不是在這裏同他置氣。
于情于理她都不該這樣。
可她為什麽處處都要合情合理?她就是不想讓阿硯那樣累,她自私的很,她寧願阿硯只做個普通人,不是那新科榜眼不是那翰林編修,只是林初月的夫君。
反正她現在收入也還可以,有的是掙錢的辦法,她養他也未嘗不可。
只是思量了一會兒,林初月就覺得有些可笑。
她覺得奇怪,自己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擡頭去看邵硯山,邵硯山坐在自己身旁,握着自己的手,表情平靜柔和,絲毫不見波瀾。
林初月一下就明白了,自己為何會有這樣大膽的想法。
被人慣壞了,想法就更加離經叛道。
“都怪阿硯。”
明明就是脫口而出不知所謂的一句低語,但邵硯山卻在一旁輕輕點頭。
“怪我。”
林初月是吃軟不吃硬的,邵硯山這樣的态度,她就是再大的火這會兒也熄了。
“我以後不要離阿硯這樣遠了。”
下次再去于安城再回張家村,她一定要和阿硯一起,再不獨自一人過去。就算是三個月的時間也夠讓她想念的了,這種滋味實在不好受。
“好。”邵硯山悄悄的捏了捏她的手。
靠在他懷裏,枕在他肩上,林初月自覺心情都好上了不少。
每每這個時候林初月都會感慨,明明她才是年長一歲的人,可為何成熟穩重的永遠都是阿硯。
她幽幽嘆了口氣,視線觸及放在美人榻旁的繡繃,她随手拿起來放到邵硯山眼前。
“阿硯可知我繡的是什麽?”
因着是給小孩子做一的衣裳,林初月這圖樣并沒有繡得太大,簡簡單單幾個如意雲紋,只不過增加些花樣罷了。
“如意紋。”
“那知道我要送給誰嗎?”
“不知。”
林初月擡頭,湊在他耳邊低聲:“我要送給袁大哥的孩子,挽琴她已有五個月的身孕了。”
這速度不算太快,卻也是按部就班,袁述清和李挽琴二人成婚已經一年有餘。
他伸手撫了撫繡繃上的圖案:“阿月有心了。”
“孩子落地很快的,都用不着半年的時間,這些要送的東西當然要提前準備才是。”
邵硯山“恩”了一聲。
林初月伸手碰了碰他的臉頰,确實是要比之前更瘦些了,一看就是過于操勞,這讓林初月不由得想到讓他忙碌的起因。
她聲音輕緩:“阿硯,前些日子我還未回家的時候,爹爹和我寫了一封信,他說讓我母親當年蒙受不白之冤的那場禍事,近日又有人提起。”
“你說,那些做錯事的人,都會有報應嗎?”
林初月面上沒有太多情緒的顯露,仿佛事不關己,只是随口一問而已。
邵硯山心中卻起了幾分波瀾,他低頭朝她眼角親了親。
“會的,都會的。”
她起身,伸手環住了他的腰,埋在他胸前。
“阿硯,我好喜歡你。”
聲音悶在衣襟裏一點都聽不清。
“阿月說什麽?”
林初月擡頭,壓下眼角的濕意,她定定看着邵硯山。
她自覺不是個多麽感性多麽愛撒嬌的人,可碰上了邵硯山,在他身邊,林初月就變得多愁善感,悲春傷秋起來。
這種感覺真是奇怪極了。
“我說,阿硯喜歡孩子嗎?”
林初月看見邵硯山愣了一瞬,緩了片刻後,他臉色不複剛才,他有些鄭重其事。
其實林初月也就是随口一問。
他說:“不太喜歡。”
邵硯山生活的環境所致,他幾乎沒碰過孩子,從未和孩子打過交道。
正因如此,所以他對小孩子的印象僅僅停留在會哭會鬧,不好哄,這個層面上。
“不太喜歡嗎?”
這個答案讓林初月有些意外。
“怎麽了?”
“也沒什麽,就是……”林初月笑了笑,勾着他的手指又道,“就是瞧着挽琴懷孕,心裏有些感觸。”
“阿月喜歡孩子?”
林初月不知道怎麽回答,但想想如果有一個長得和阿硯一樣的乖巧懂事的孩子,她想她應該會很喜歡。
“如果是和阿硯一樣的孩子,那我會很喜歡的。”
她察覺到他片刻的僵硬。
附上他的唇,蜻蜓點水樣的親了親。
“阿硯可不能不太喜歡呀,不然以後我們的孩子不得阿爹喜歡,這怎麽能行?”
邵硯山看着她笑意盎然,眸色卻越發深沉,像是暴風雨前的片刻平靜。
不等他開口,林初月伸出手指點在他唇前。
“我是故意這麽說的,阿硯這個時候就不應該再說話,不應該再做個君子。”
“恩。”
這一聲答應,似乎有些艱難。
“近三個月不見,阿硯我是很想的。”挽着他的肩頭,林初月在他唇上輾轉。
不過片刻,她呼吸就有些沉重。
“很想阿硯,哪裏都想,阿硯可知道了?”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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