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chapter 30
虞阮愣了愣。
他這句道歉來得太突然了, 虞阮搖搖頭,嗓音壓得輕輕的,帶了點沮喪的味道,“你幹嘛跟我說對不起吶。”
“我都沒能幫到你什麽。”
她擡頭飛快地看了他一眼。
他從跟她面對面站定起就調整好了表情, 少年神色如常,沒事人似的站在她身前, 要不是臉上的紅痕未褪, 她怎麽也不會想到,他剛剛才跟他爸爸發生了那麽大一場争執。
虞阮心裏悶悶的,感覺更難受了。
她知道沈時欽一直以來都只跟沈爺爺在一起生活, 但她原本以為, 他應該跟她原先在外公身邊的那十幾年是一樣的,從來沒有想過, 原來事情的真相居然會是……這樣。
比她想象的要殘忍太多。
小姑娘心思簡單,心裏想的幾乎都一五一十寫在了臉上, 他垂眸看了她一會兒,突然開口道:“你有沒有什麽,想跟我說的。”
什麽?
虞阮怔怔地睜大了眼睛。
她認真想了想,什麽話也沒說,而是擡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臉上的傷口。
她一路吹着冷風走回家, 手指被風吹得冰冰的, 那點涼意剛一碰到他的臉,他還沒感受到什麽,女孩就如夢初醒般把手縮回, 她将手放在唇邊,哈了好一會兒氣,确認手上的溫度已經暖起來了,才重新把手放到他臉上。
她的動作很輕,像是生怕一不小心就會弄疼了他,少女指腹軟而溫熱,像片移動的羽毛在他臉上掃過。
她擔心地道:“紅得有點厲害,這裏也破了,是不是該拿個煮雞蛋滾一滾。”
可是家裏冰箱空空的,也沒有煮雞蛋可以拿來給他用。
虞阮沒有處理這種傷口的經驗,她只能憑着一些印象問他:“用冰塊可以嗎,還是我給你拿塊熱毛巾,是先冷敷好還是熱敷好。”
她想,他那麽能打,這方面的知識一定比她豐富多了。
問他肯定沒錯的吧。
沈時欽低頭,定定地看着她。
他嗓子幹啞:“怎麽不勸我,父子沒有隔夜仇,他總歸是我爸,不能老跟他計較,回去低個頭也沒什麽——”
這種老生常談,在他母親宋媛離世後,他已經從每個靠近他的沈家人嘴裏聽見過太多遍。
只要他願意低頭,他未來的路會走得平順很多。
可惜了,他眼底一片漆黑。
他天生硬骨頭,學不會打斷了脊背,向沈遂安折腰。
“我才不勸你這些。”少女嗓音清甜,她專注在他的傷口上,聽見他這麽說,她不假思索地道,“要不要跟你爸爸和好是你只有自己才能決定的事,我都不知道你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麽,這樣開口勸你,就太不負責任啦。”
她只聽了那麽一小段對話,也能感受到他們之前一定發生過很不愉快的事。
而且……虞阮咬了咬下唇,她偏心地覺得,和不和好的,并不是沈時欽一個人能決定的事。
就算真的要勸,怎麽能只勸他一個人呢。
如果他爸爸有心想要跟自己的兒子改善關系,那麽至少,他也應該學會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氣,而不是那麽一巴掌打下去了。
沈時欽怔了一下。
他看女孩子拉了拉他的衣角,執着地問他:“你還沒有告訴我,是要冰塊還是熱毛巾呢。”
“……冰塊。”
少女應了一聲,飛快地轉身向屋裏跑去。
她沒有關門,家裏養的大狗趁小主人沒注意,甩着尾巴從門縫裏鑽出來,晃着腦袋盯着他。
像是察覺他心情不好,大狗吐着舌頭走到他腿邊,扒拉着他的褲管,趁他彎腰時讨好地舔了舔他的手掌。
沈時欽右手在空中停頓了一會兒,終于放下去拍了拍大狗的腦袋。
“這個給你。”虞阮很快拿了一杯冰塊出來,她不好意思地道,“家裏沒有其他冰塊了,只能我之前試着做橘子冰時剩下的這些,你先拿這個湊合一下。”
沈時欽看了眼她遞給他的這杯冰。
透明的杯子裏,一個個小巧的橘紅色冰塊挨挨擠擠地湊在一起,映襯着杯壁上畫的那個燦爛的笑臉,連冰塊都不再那麽寒冷。
他伸手在笑臉上擦了一把,上面筆跡未幹,被他用手一擦,笑臉揚起的大嘴上就缺了小小一角。
一看就知道是小姑娘剛才畫上去的。
虞阮戳戳杯子,讓他趕緊放到臉上敷着。
她想了想,道:“其實橘子冰也很好的,等它化了之後,正好也能拿來喝。”
她先前嘗過味道,酸酸甜甜的,比普通的冰塊好用多了。
沈時欽看着這個正在絞盡腦汁跟他推薦橘子冰的少女,他忽然皺了皺眉,嘴裏發出嘶的一聲:“怎麽辦。”
少年微杵着眉頭,“還是有點疼。”
虞阮頓時緊張了起來。
能讓沈時欽這麽能打架的人說出疼這個字來,他臉上該是疼得有多厲害呀!
她焦急地道:“那怎麽辦呀,要不要我去藥店買點藥膏——”
“不用。”他把冰杯握在手裏,低垂着眼望進她清亮的眸子裏,“你幫我吹一吹,好不好?”
他向她彎腰,把紅腫的右半邊臉遞給她。
虞阮有些遲疑。
她拿不準沈時欽是在說認真的,還是又只是在逗着她玩兒。
但他今天這麽不開心,她就當哄哄他,應該也沒什麽的吧。
沈時欽見虞阮沒有動作,也不打算強求,他剛想直起腰肢,女孩子卻拉住了他的手臂。
少女溫熱的氣息輕輕柔柔地撲在他臉上,右半張臉一陣酥麻。
她回憶着小時候摔傷時外公跟她的話,較真地哄他:“這樣吹一吹,痛痛就都飛走啦。”
她是很愛幹淨的小姑娘,身上帶着淡淡的香,說話時嗓音糯糯的,連語氣都像是在哄孩子。
以往每次跟沈遂安發生争執,他總是難以控制內心的戾氣,急切地尋求一個出口發洩。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算不上什麽好人,學校裏對他的傳言也并不都是假的。
但今天,沈時欽忽然覺得,或許他所需要的發洩方式,只是站在入冬後的屋外,讓一個小姑娘對着臉吹吹風。
*********
沈時欽拿着冰杯走的時候,裏面的橘子冰已經化了大半,剩下的碎冰泡在橘汁裏,他打開喝了一口,酸甜的橘汁滑進喉管。
他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在牆根處站了一會兒,又重新站出來,轉身走回虞阮家樓下。
她房間亮了燈,少女纖瘦的身影隐隐綽綽地倒映在窗簾上。
口袋裏的手機傳來一聲響,沈時欽拿出來一看,是虞阮發給他的信息。
【你到家了嗎?】
沈時欽唇角上挑了一下。
他想起走之前,小姑娘看向他時擔憂的眼神,像是生怕沈遂安還在那裏蹲守他,他沒地方去,最後只能流落街道,在公園的長椅上對付一宿。
他回了她一句:【到了,快點睡覺。】
【知道知道,我都已經躺進被窩裏啦。】
沈時欽笑了笑,擡頭看向窗簾後面那抹依然坐在桌前沒動的身影。
不聽話的小騙子。
他站在初冬的冷風裏,直到看見女孩房間關了燈,才擡腿向街口走去。
屋裏很安靜,沈遂安早已經走了,沈氏發展到現在這個地位,他肩上擔的事不少,恨不得一天能多出二十四個小時,只有沈爺爺還坐在一盞白熾燈前。
沈時欽腳步一頓,他抿了抿唇,走過去叫了他一聲爺爺。
“哦,時欽回來了。”老人如夢初醒般擡頭,站起來拿爬滿了皺紋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快回屋去了,這手冰的,我給你倒杯熱水去。”
“您可以跟他回去。”
沈時欽低頭看着那只繞着白熾燈來回盤旋的飛蠅,他嗓音沉穩,“我沒有關系,能照顧好我自己。”
沈爺爺拿熱水瓶的手顫了顫,直到熱水溢出杯子,他才終于回神地把熱水瓶立起來放好,蒼老着聲音道:“不了,時欽吶,不光是為了你,我是過不去我心裏這關啊。”
“宋媛對我有恩,我沒能對得起你媽,不能再對不起你了——”
他那時在外犯了老毛病倒在路邊,是宋媛這姑娘好心,把他送去的醫院,這才救了他一條命。
他年紀大了,夜裏時常想起那些舊事,想着要沒有這茬,她也不會認識他那混賬兒子,更不會發生後來那些事,年紀輕輕地沒了,只剩下時欽這麽個孩子。
要是連時欽都照顧不好,等他到了底下,可就再沒臉見宋媛了。
沈時欽喉頭動了動。
他拿了橘子冰回房,走進溫暖的房子裏,碎冰融化的速度更快,杯子裏只剩了杯晃蕩的汁水。
他道:“無論将來怎麽樣,您永遠是我爺爺。”
—
江昔先前說着工作上有事沒時間回家,但周六下午,她還是拖着行李箱走進了家門,久違地抱了抱自己的女兒。
她剛下飛機,眼裏難掩疲憊,但還是振作起精神拿起虞阮這段時間的試卷,想給她做做分析。
虞阮看着江昔眼下的青黑,她輕聲道:“媽,你先去睡一會兒吧,晚上再講也來得及。”
“也好,”江昔敲了敲酸痛的頸背,她看見虞阮收拾完放在旁邊的書包,道,“下午還有補習吧,那你先去,晚上媽媽接你去吃大餐。”
“馬上就要月考了吧,你認真聽課,考得好媽媽還有獎勵要給你。”江昔笑着跟她說。
虞阮安靜地背起書包向江昔點頭告別,心裏卻想起來沈時欽的事。
就是因為快要月考,她才想着趁這個雙休,再給沈時欽好好拎一拎重點的。
但……出了昨天那樣的事,再加上江昔的突然回來,她恐怕不能再去找他。
虞阮發愁地嘆氣。
他現在肯定沒心情複習,那這次月考,他該怎麽辦呀。
複習了那麽久,萬一沒考好的話,他一定會很失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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