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如此解說
事實證明兩個喝醉酒的人是沒有共同話題的。
一個坐等吟詩,另一個在研究手為何好濕。牛頭不對馬嘴扯了片刻,終于是相顧無言。
等曹丕詢問了曹植的小厮洛安再找到郭嘉院落時,曹植與郭嘉兩人俱已伏在石桌上,頭抵着頭睡着了。
曹丕無力撫額。
招來被趕走的仆從,将郭嘉扶入屋,他才扶着曹植回自家院落。
被人攬着腰,走路依然是東倒西歪的。曹植覺得很難受,他将整個人斜斜靠到曹丕身上,一邊說:“我我我還沒淫、淫,為何一手好濕……好濕啊!”
“……”曹丕淡定将他帶回院中,“什麽東西濕了?”
曹植滿臉嫣紅,目光迷離。他本是清秀好看的小少年,如今這般模樣更是令人心神蕩漾。只可惜,再暧昧的氣氛也要被他大着舌頭破壞殆盡:“淫、淫了一手、手好濕……”
曹丕定定凝視着他。
——當一個醉鬼所說的話聽不懂時,是選擇繼續與他交流呢,還是忽略?
曹丕十分明智地選擇了後者!
他随口附和曹植幾句,将人扶到床上,再給他蓋上了軟被。看他胡亂揮了揮手,捉着他的手放到被窩裏,和顏悅色地對身後小厮道:“好了。讓四弟睡會,你下去罷。”
名為洛安的小厮輕咳一聲,曹丕才轉頭道:“有事?”
洛安是曹植的前一任小厮失蹤後才買回來的,與他一同進府的還有兄長洛平。卞氏将兄弟兩家底摸得了若指掌,才放心命他們照顧曹植。四年多以來兩人也卻是盡心盡力,頗得曹植滿意。
洛安膽大心細一些,見曹丕詢問自己,便躬身道:“據小人所知,喝醉後渾身都會很熱。若不為四公子寬衣,半夜四公子便會踢被子,恐怕會着涼。”
四月許昌夜間還是有些涼的,而曹植喝醉也唯有兩次,曹丕自然是不會注意到這些情況了,往常也是洛安等曹丕走後再為曹植寬衣擦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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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丕颔首。他起身退後幾步,給洛安讓出個位置。
見洛安這般照料曹植,他忽然心念一動:“你下去,我來吧。”
洛安愣了愣,将帕子遞于曹丕,躬身告退。
曹丕小心替他擦淨了臉,捏了捏陷在床裏一無所知的少年臉頰。他瞧着安然熟睡的人,唇角緩緩勾勒出一個笑容:“如今二哥這般伺候你,以後四弟可會同樣對二哥?”
翌日醒來,頭疼如針刺。
許是沒有洗澡的緣故,他渾身酒氣。待洗過澡,渾身清爽,才發現自己快遲到。便連頭發都來不及擦幹,匆匆命洛安綁好前往書房。
楊修自然已等候多時。
曹植一腳踏入時,楊修擡首看了他一眼。這一眼後幹脆堂而皇之凝視于他,淡而輕慢道:“你來的路上是掉哪個湖裏了?居然搞得如此狼狽。”
曹植幹笑一聲:“先生說笑了,學生只是洗了個澡而已……”
楊修挑了挑眉:“為何方才洗?”
此刻曹植倒沒那麽難受了,想到某個賴皮的軍事大人,便渾身無奈:“昨日郭先生請學生喝酒,學生喝醉了。”
楊修眉頭高高挑了起來:“你說的郭先生,是郭奉孝?”
他見曹植點頭,更是興致盎然詢問道:“你喝了多少?”
“呃……一大碗,很大一碗!”
楊修瞥了他一眼,對他此刻吹噓倒是不置可否。命靜候在一旁的洛平拿了快帕子,緩緩道:“過來,先把頭發擦幹。”
呃?
曹植眨了眨。他看了看楊修,表情忽然有些赧然:“學生自己擦便好,不勞先生動手。”
楊修嗤笑一聲:“你腦子又壞了麽?當然是你自己擦。”
“……”
心中原先升起的溫暖瞬間蕩然無存。曹植默默接過帕子,心中暗罵自己傻逼。
将頭發擦到半幹,曹植便停手了。他正要将頭發綁上,聽得楊修淡道:“等幹了在束起來。”
曹植應下,而後翻開課本認真學習。
下學前一炷香,照例是提問時間。曹植詢問了幾個小問題,輪到楊修考校他。
“曹公此次歸來,定要大興許昌。”楊修這般道:“其中措施,你又以為如何?”
自去年九月被荀彧識破,曹植也懶得再絞盡腦汁想怎樣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小孩。更何況後來向楊修借糧,此後也再無辦法欺騙楊修了。
是以楊修考校他的問題,也越來越不顧“年紀不過十二歲”這一首要條件。
曹植思索片刻,緩緩道:“這些年戰亂之下,司州對比荊州僅以富庶程度來看,還有不小差距。昔日董卓以小錢亂天下,父親雖極力推行‘五铢錢’,除許昌之外卻并無大用。學生覺得可以如今可推廣至許昌周邊了,待周邊穩定,再推廣至更遠處。如此徐徐而圖之,民間買賣定能逐漸恢。”
楊修聞言,略一思索便點頭同意道:“不錯。秦皇統一并簡化幣制後,不僅便利商物交易,更使國家財政收支穩定了。”
他說話的空檔裏,曹植已想到了第二件事:“父親在建安元年時曾頒布新政,頭幾年朝廷上下兢兢業業執行。但父親長年征戰,這幾年漸漸有些懈怠了。尤其屯田制,乃百姓會不會餓死的關鍵。是以學生認為,必須堅守這一政策。”
楊修再度颔首。他雖不欣賞曹操這般枭雄,卻不得不佩服這一新政。
“學生并未去過許多地方,但謹以天子腳下許昌觀之,大街上長年有富家子弟縱馬狂奔,傷人性命;也有游手好閑之徒調戲女子,肆意玩鬧。想來此時天下大亂,除了士族子弟再無人讀書了。學生以為應當大興蒙學,強制勒令這些人前往學習。如此以往不僅各地治安将會良好,也應有更多讀書人來效忠父親。”
曹植開始說的極為緩慢,但他愈說便也愈快,無論是問題抑或解決方式。他一連說了六條,說到有些口幹舌燥,才停了下來。
楊修給他遞了杯茶,眸中透出些許滿意:“你觀察的倒挺仔細。為師至今日,方才有些相信,你對那個位置有點興趣了。”
曹植讪笑道:“……這是先生教的好。”
他說吧,舉杯飲茶。
楊修卻忽然道:“你說的這些,我會同曹公建議。”
曹植豁然大驚。
他急忙将口中溫茶咽下,差點噎在了喉嚨裏。
——他在楊修面前自暴自棄不加掩飾,卻并不代表在曹操面前也能如此收放自如。楊修若當真将這些建議給曹操聽,曹操會如何看他?
他心跳又加速了起來。
不管曹操如何認為,曹丕決計是要懷疑自己從前在他面前的表現了。
尚未等他反應過來,耳畔又聽得楊修道:“放心,我不會同你父親說這些是你的建議。”
曹植這才感覺心跳恢複了正常。
楊修饒有興致地看他變臉,嗤笑道:“別人都希望在父親面前表現地越好才越開心,怎麽你一聽我要向曹公提議你的建議,你就跟見了鬼一樣害怕?”
“……呵呵。”曹植扯了扯嘴角,“因為我獨一無二。”
楊修表情愈發譏诮。
曹植幹咳一聲:“其實學生認為,如今父親正值壯年,學生完全沒有必要表現太過出衆,繼而引起他人嫉妒。”
“哦?”
“是這樣的,”曹植這般說,“學生一直以愚笨示人,若現在忽然聰明起來,要麽是先生可以教導迎合父親,要麽是我從前故意假裝。”
楊修挑了挑眉,表示自己還聽着。
“第一種,會讓人以為學生是一個只靠先生撐腰的廢物;第二種,則會讓人以為學生心機深沉,居心叵測。”
“無論何種可能,于我将來皆是不好。”
曹植說到這裏,半真似假嘆了口氣:“這僅是別人以為,便也罷了。倘若父親以為學生對他的位置感興趣,他對學生絕不會只是喜歡這一感覺的。”
說服了楊修,曹植才下了學。
回院落時,倒是在花園中見到了将近一月未見的曹沖。
曹沖如今已有九歲。他的長相大約是遺傳自環夫人,于男孩子而言,漂亮的過了分。
曹植見到他時,那張精致的小臉已緊皺了起來,便走近關切道:“倉舒這是怎麽了?”
“啊,四哥。”曹沖滿面憂愁,指着胸口衣裳道:“其實也沒什麽,只是倉舒的衣服被老鼠咬破了,是以有些發愁。”
曹植心下疑惑——以倉舒般知禮,豈會穿着破損衣物出來亂晃?他略一思索,一下子也想不到為何,索性配合曹沖将戲演下去:“不打緊,倉舒回去換一件便好了。”
曹沖嘆了口氣,欲言又止。
曹植面色愈發關切:“莫非倉舒有何難言之隐?”他頓了頓,微笑起來。“不知四哥可否榮幸聽倉舒一言呢?”
曹沖這才露出了笑容,很快又皺了皺眉道:“世人皆認為衣物若是被老鼠咬破,是為不吉。而今我的衣服破了,是以發愁。”
曹植笑道:“百姓愚昧罷了,倉舒豈能相信這些胡言亂語呢?”
曹沖聞之,憂愁僅是略減。
曹植正要再開口勸慰幾句,卻聽得身後有人道:“不錯,這就是胡說八道,倉舒莫要擔心!”
曹植轉身,便見曹操正站在他們身後不遠之處,含笑瞧着他們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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